第3章 第 3 章

“许久未见你了,甚是想念,才叫六妹妹邀了你来。有些冒昧,还望你勿要见怪。”闻翊浅笑上前,微微扶起她。

“多谢殿下惦念。”她起身,稍稍退开一步,眉眼低垂着,未抬起一次。

闻翊逼近一步,带着扳指手要去牵她。

她不肯,手往后躲。

可闻翊身长手长,手臂轻轻一弯,便将她背在身后的手牵了过来,握在手中轻轻抚摸:“我知晓你甚是看重规矩,但这处没有旁人,况且我们自小相识,难道还缺那一纸婚书吗?”

她轻轻挣了一下,未能挣脱,只道:“这样不合规矩。”

闻翊好似没听见一般,话已说去了别处:“上次派人给你送的镯子可还喜欢?怎不见你佩戴?”

“殿下所赐之物甚是贵重,婉妘只怕是弄坏了,放在匣子里好生保管着。”

“来。”闻翊对这回答还算是满意,牵着她往椅旁坐下,“想必不用再过多久,父皇便要为我们指婚事了,到时便能日日相见,我也不用日日念着却见不到了。”

婉妘不知如何回答了,她不知这人是哪根筋搭错了,从前明明并非是这样的。

从前闻翊从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也不会派人来送东西,只有时心血来潮会来看她一眼,也就是如此而已。

“我已将府中的姬妾大都遣散了。”

她不知这关她何事,也从未提过这样的要求,只能像从前那般回答:“殿下公务劳累,该有人在身旁分忧的。”

闻翊眉峰微敛,轻轻捏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看:“可孤只想让你分忧。”

她眼眸还是垂着,淡淡道:“婉妘愚笨……”

“看着孤。”闻翊厉声打断。

婉妘被吓到,颤着眼睫抬起杏眼,对上那双有些凌厉的凤眸。

过世的太后是她祖母的闺中好友,她小时常常往来皇宫中,也得以与宫中的一众皇子公主相识,和闻翊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

但她一直有些惧怕闻翊,她说不出其中的缘由,便当这种怕是因为闻翊身上的皇家气势。

现下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她心中更害怕了,强装镇定道:“是婉妘哪里说错话了吗?”

闻翊见她这样谨小慎微,恍然想起上一世她独自一人守在未央宫的模样,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怜惜。

他松了手,幽深的瞳孔多了几分笑意:“并未,往后你在我跟前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用顾忌那样多。”

从太子府到未央宫,他们相伴数载,此时看着眼前的人,他还以为是在从前,可婉妘只觉得浑身难受。

她不想惹上麻烦,自然也不会对着来,稍稍退开一些,“多谢殿下。”

“我记得你素爱礼佛,尤其敬重观音,已命人去打了观音像,过两日会送到你府上。”

她不知这人从哪儿得来的结论。她尤其不爱礼佛,更不喜爱什么观音,每回被逼抄完佛经,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但她仍道:“多谢殿下。”

闻翊轻笑出声:“你怎的就只有这一句?我们好歹也是青梅竹马,哪儿用得着这样生分?可是家中又训斥你了?你与我说,我去与你撑腰。”

婉妘心中疑虑更甚,手心都忍不住出了些汗珠:“并未。”

她垂着眼睫,许是天太热,洁白脸颊微红,唇色也微微泛红,和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一般。

闻翊这才发觉,原来她生的也十分美好,不比府中良娣差。

“这料子首饰不衬你,改日我差绣娘去给你量身形,给你做两身衣裳。”

“是。”她没有旁的话可回答。

“婉妘。”闻翊垂眸看着她,手已覆上她的脸颊。

滚烫的手心让她有些不适,她心中大感不妙,直觉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忍不住攥了紧拳头。

闻翊已弯身缓缓靠近,她心中一惊,下意识便要用手去挡,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殿下殿下!那几个霸王闯进来了!公主有些招架不住。”

闻翊皱了眉,松手,抬头,看向门外:“他们为何跑来这里了?”

侍女回答不上来,心道这谁能知晓?那几个不是成天斗鸡走狗的,就是哪日捅出大篓子也不是没可能,她一个当奴婢的如何知晓?

“公主直说让您快些过去,那几个要将府中的贵女们吓哭了。”

闻翊重重叹出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邀她往外走:“知晓了,孤这就去。”

出了门,看见外面候着的春雨,她终于松了口气,悄悄朝春雨招招手,故意远远落在后面。

春雨知晓她有话要说,只轻轻摇了摇头,劝她暂且按捺。

她也觉着有理,深吸好几口气,心中的紧张终于消散一些,又问:“是谁来了?”

“那几位。”春雨不敢明说。

婉妘怔愣一瞬,忽然回过神,眼眸亮了好几分,悄声以口型问:“是他吗?”

春雨没有回答,她明白了,这是默认。

她脚步忍不住轻快起来,只觉方才心中那股积郁之气全全消散,只剩下欢喜与雀跃。

“娘子。”春雨低声劝。

婉妘握了握拳,将步子压下一些,试着收回眼中的欣喜,端端庄庄规规矩矩往前走。

还未至花厅,她便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干净,清澈,泠泠如山中清涧。

“这样好的花宴,怎的未请小爷几个?小爷会舞剑,还能给你们助助兴呢!”

越过前方花坛,婉妘看见了那个坐在假山石上的少年,他依旧着一身浅绛色,长发高高竖起,有两条流苏垂在肩上,手中拿着个桃儿,桃儿上已有几个牙印了。

“殿下。”有人先一步瞧见了太子,已跪身行礼了。

假山石上的人似乎才发觉太子,脸色涨红,腾一下从山石上跳下来,枕在肩上的垂绦随之晃动,手里啃了半边的桃儿也背在身后,磕磕绊绊行礼:“太子殿下……”

“好了,都起来吧,你们又在闹什么?”闻翊有些恼火,“要来玩儿便好好待着,莫要惹事。尤其是你,五弟,身为皇子,你得做好表率。”

闻述收起折扇,恭敬应了声:“是”。

“去,寻些屏风来,将男女席隔开。”

闻翊吩咐一句,不一会儿便有侍女搬了屏风来,将花厅分为两边,一边为男席,一边为女席,都对着湖水,也各自放着冰鉴,风一吹倒是凉爽得很。

崔家在京城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各家贵女虽不至于阿谀奉承,也是友好相处,相互寒暄。

婉妘嘴上应付着,耳朵却在听屏风那边的动静。

“二哥怎的也来此了?我可是没听六妹说起,方才又瞧见二哥和崔家大娘子一同出来……”闻述纸扇一摇,眼中露出些笑意来。

他说话向来直白,即便是到了圣人跟前也是如此,此番并未让人不悦。况且经过上一世那番磨砺,闻翊对婉妘不再同从前那般嫌弃,自然也不在意旁人拿他们如何打趣,反而还有些愉悦。

“正是,想必不久父皇便会指下婚事,我想着现下来看看,也不算失礼。”

“也是也是,那我是得提前备好贺礼了。”

那边两人正在闲话,这一头,徐拯这个老狐狸已好整以暇地看向季听雪了。他还以为这人会沉不住气,不想,这人脸上并无任何异样,半分都瞧不出有多在意那崔家大娘子。

季听雪瞧出他眼中的含义,只瞅了他一眼,没事儿人一般继续吃喝。

席一散,徐拯立即忍不住打趣:“听雪上回认错人了吧?”

“屁。”喜欢了一辈子的人,他能弄错?

徐拯挑了挑眉:“哟,那是成熟了,沉得住气了?”

“小爷我本就能屈能伸。”季听雪挺了挺胸脯。

“可我观崔家大娘子,似乎不喜欢你这好男儿,只心悦我那二哥,你可别毁人家的好事了。”

“就是就是,人家是太子,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嫁给他,以后便是一国之母。嫁给你?”石纯上下打量他一眼,“以后跟你一起斗蛐蛐儿不成?”

几人皆笑。

季听雪气打不一处来:“那你呢?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就连斗蛐蛐儿也斗不过我!”

石纯耸耸肩:“故而我从未想过要娶妻,甚至还是有主的娘子。反正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传宗接代也轮不到我,我只要不惹出什么天大的篓子,便无人管我。”

“罢了!”季听雪气得拂袖而去,“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

婉妘若是愿意嫁给他,那自然是好,若是不愿,也段段不能嫁给闻翊!

上一世,自婉妘嫁入太子府,没有一日是好过的。

他早该去寻她的,无论是想什么法子,都要将她带走,可这些也是他逝世时才知晓的。他若早知婉妘过得那样不痛快,怎会不管不问?

总之,他一定要拦住这门亲事!

他稍稍思索一番,脚尖一转,往崔府去了。

此时,婉妘也才跟春雨到府中,先去拜见过祖母母亲,而后才回到自个儿院子里。

房门一关,室内没有旁人了,婉妘才与春雨细语:“那闻翊好生奇怪,拉着我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若不是见他脚下有影子,我都快以为他是鬼上身了。”

春雨眨了眨眼:“如何奇怪?”

“他跟我说要给我送什么观音像,要给我送布匹首饰,这便算了,他还与我说,他将府上的姬妾都遣散了……”

春雨笑道:“那不是好事吗?若娘子真要嫁进太子府,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娘子如何能应付得过来?殿下如此做,不就是为了给娘子体面?”

“体面?我早就没什么体面了。他风流成性,我又不是第一日才知晓的,只是觉得他行为鬼祟,让人后背生寒。”

“娘子可不能这样想,这天底下的男子哪个不纳妾,更何况是太子?就连娘子心仪的那位,说不定也早有通房了。若已不得不嫁过去,娘子还不如收拾好心情,不说与他夫妻恩爱,也得相敬如宾,不然往后的日子如何能过得下去?”

婉妘知晓春雨说的有理,也知晓是为自己好。可这样的话她听得太多了,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有人在她跟前念叨。她一开始还能听得下去,后面只觉得厌烦。

尤其是,每每当人又开始议论起太子如何如何风流时,她都还未置一词,便会有人来训诫她,叫她莫要拈酸吃醋。

别说是她从未拈酸吃醋过,就算是她有意见,那也是闻翊的错,凭何要来规训她?

心中烦闷得很,她朝春雨摆了摆手:“你去将我的女训书拿来。”

虽说是女训,但实则是好多篇不同前人写出来的文章钉在一起的书册,厚厚的一本,看着就有些头疼,可翻开书,里面的字和女训女诫一个字儿也没关系。

这是她用来糊弄那些侍女婆子们的,她们只要在窗外远远看一眼,便以为她在读女训,实则里头的芯子早换了,换成她爱看的游记志怪,总之不会是那些玩意儿。

春雨搬了小凳子在门前望风,若有人来能及时提醒她,让她早做准备。

但她也不会多看,怕漏了馅儿,翻个十几页,便会放下,弹弹琴下下棋绣绣帕子。

春雨见她在摆弄针线了,忍不住多一句嘴:“娘子,要不要给殿下绣个荷包,以做回礼?”

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手中剪子裁裁剪剪,已剪出几块布来,掀眼吩咐一句:“你去与祖母和母亲说一声,免得我做的不合她们意,又要来将我说一通。”

春雨应了声是,起身出了门。

房中只剩下婉妘一人,她看着那堆布,寻了浅绛色的来,又剪了一块,面上才多了些笑意。

夏日,天实在是太热,祖母母亲不许她用太多冰,可外面一阵阵热气往屋里灌,实在是有些热得受不了。

她放下手中绣盘,起身将窗门都关紧了,坐得里冰鉴近了一些,继续缝制那个浅绛色的荷包。

她想在荷包上绣些雪花,但从未这样绣过,磕磕绊绊半晌,终于有了个型,开始往下绣。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雷声,紧接着狂风不止,吹得窗子哐哐作响。

转头看去,窗外似乎有个人影,可一眨眼,人影又没了。

她有些疑惑,谨慎着踱步而去,猛得推开窗,接着啪得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踮起脚尖,撑着窗沿,往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