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遇水艰难地吞咽了下。

非礼勿视，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把眼睛闭上啊。

可听觉还在，而且她的根茎正贴着李逢山的骨缝，只要通过骨传导，所有该听不该听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李逢山不容她多想，低低吸了口气，一手按住腰带。

救命啊啊啊啊——

鹿遇水母胎solo两百多年，最多只隔着屏幕看过这种表演，哪知道今天就要看现场了，对方还不是她的爱人。

鹿遇水：求我此时此刻心理阴影面积。

然而等了好半晌，她却并未听到任何不和谐的声音。

鹿遇水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往下瞄了眼——很好，李逢山衣冠齐整，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意思。

就是那只手一直在腰带外侧半寸的位置按着，姿势显得有点蠢。

你在干什么？按着不存在的剑鞘？你们无情道上仙都是用这种方法精神play的吗？

要不我给你录下来吧，回头等你什么时候睡觉了给你拼到梦里，让你好好耻一下。

鹿遇水被自己的念头逗乐了，边乐边探头，往另一边看。

李逢山的右手也虚虚按在腰带上，纤长手指微分，向里稍稍笼着，像是在以十指相扣的姿势，扣住谁的手背。

……哦。

在温泉完成支线那夜，鹿遇水便是以这样的姿势攥紧他的腰带。

所以此时此刻的他正笼着她的手，笼着他不存在的、假想中的师妹。

鹿遇水突然笑不出来了。

哎，算了吧啊。她推了推他的耳垂。你说你怎么这么倔呢，早一天放下，你不就能早一天成仙吗？

李逢山犹如老僧入定，没有半分回应。

鹿遇水现在感觉像蚂蚁在身上爬了，她宁可李逢山在她面前内个，也不想看李逢山现在的倔强表情。

前者最多让她根茎抓地，在李逢山血肉里抓个霍格沃茨；后者……后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鹿遇水又想到她之前猜出来的那个可能性。

无情道上仙断情绝欲，李逢山被雷劈了之后……就不行了。

——那仙界好像还挺惨的，地府的涪陵前辈还能左拥右抱呢，到仙界上班就只能柏拉图了吗？

人不是动物，小猫咪被噶蛋后脾气会变好不假，可皇宫里被噶蛋的公公脾气凶得很呢。

李逢山要是变成了公公……我的天呐，我想象不出他掐着兰花指忸怩的的模样诶。

鹿遇水方才又呛了口李逢山的血，花叶忙着吸收灵力，精神便萎靡下来，迷迷糊糊满脑子天马行空。

也是与此同时，李逢山沿着池边的石头慢慢坐下来，抱元守一，疲惫地捏了下眉心。

这些日子的确是折腾得有些狠了，鹿遇水随时想睡就能睡，可载着她跑来跑去的李逢山却没得到多少机会休息。

鹿遇水想了想，点开御梦术界面。

李逢山的状态果然正徘徊在入定与熟睡的那个界线边缘。

她轻轻推了把，把他推进梦里。

那似乎是个平静的美梦，泡泡内里柔软光亮。

她在泡泡的边缘浮了半晌，没有打搅他的梦。

天光微明，翠鸟跃上青柏枝头。

然而那曲子却只唱了半截，翠鸟被别苑结界的波动所惊扰，倏地飞上天空。

与此同时，泡在温泉水中的李逢山也飞速睁开眼睛，双目清明。

哗啦声响，是李逢山从温泉水中起身，鹿遇水也被水声惊醒了，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御梦术界面，在上面看到李逢山几秒钟前刚刚离开梦境的字样。

哎，人和人真是不一样。鹿遇水打了个天大的哈欠。

有的人开机足足要数个小时，有的人开机却只需要几秒钟。

避水诀的光芒唰然抖开，李逢山一步步走出温泉，温泉水便被避水诀留在后面，等他踩上青石条板的时候，身上已经完全干了，黑发清爽而服帖。

早啊师兄。鹿遇水咕哝了句，也没指望能听到李逢山的回音。

别苑落花纷飞，绕到正院的时候，大长老已然在敲主卧的门了，李逢山双手相扣，执弟子礼，一揖到地。

“见过大长老。”

大长老这才发现自己找错地方了，摆手示意省了寒暄，问他：“休息得如何？这便走罢，去五行八卦台。”

李逢山有没有注意到鹿遇水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注意到了，大长老身上衣物并未更换，穿的还是前夜那件，眼底亦有青黑，显然一夜未眠，十分疲惫。

记得跟大长老道谢啊。鹿遇水叶片拍了拍李逢山的耳垂。这天还没亮呢大长老就过来了，一看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对你二次羞辱，才想着趁早把你送走，大长老爱你哟。

说归说，鹿遇水也知道自己是白提醒，死都死了，还要习惯性地操|着老妈子的心。

结果李逢山噗通一下子单膝跪下了。

“弟子多谢大长老回护。”李逢山低声说。

鹿遇水：？！

等等等等，我只是在你身上暂住一小下，你不会能听到我在碎碎念什么吧？！

这下瞌睡虫全被赶跑了，鹿遇水眨巴眨巴眼，决定出言试探，于是她仔细思考：你是倔驴，你是倔驴，你是倔驴……

李逢山只垂着眸，没有反应。

嗯……应该听不到。

大长老显然也被李逢山这一跪吓了一跳，手掐法诀一抹眉心。

鹿遇水乐：你们这种遇事不决先拍阴阳眼，确认是否被夺舍的行为还真是一脉相传啊。

神识铺开，锋利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障眼法下的琼花，看得鹿遇水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在确认李逢山还是李逢山，没被换芯子后，大长老半信半疑地收回神识，欲言又止。

怎么样？感动吗？是不是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鹿遇水摇摆着花瓣招呼大长老。

大长老神色复杂，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天色，做了个起身的手势。

“……知道了，先起身罢，去禁地要紧。”大长老说。

“……掌门飞升次日，长眀谷曾派遣数名元婴修士穿越时空裂隙，试图寻求修补裂隙之法。”

大长老抖开袍袖，将五指覆于饕餮模样的青铜机关之上，五行八卦台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左右分开。

鹿遇水撑着脑壳，看向她殒命的五行八卦台，台子下面足有数丈深，二人拾级而下，最深处华光溢彩，是一道凭空撕开空间的口子，边缘凌乱。

“裂隙对面乃是一处悬崖的半山腰，有五毒兽在此镇守，”大长老继续解释道，“因而尚不知晓其所在与现实是否相干。”

鹿遇水听懂了。

意思就是掌门飞升的时候在这里开了个谁都关不上的门，门对面有boss，没人敢进去触它的霉头，所以也没人知道这门是哪里都能去的任意门，还是通往异世界的入口。

挺恶毒啊二长老。鹿遇水想。任意门也好，异世界入口也罢，这么多年过去了，连你们这群长老都不敢进，结果却用激将法逼李逢山往里莽。

李逢山神色自若，略一点头，迈步就要往裂隙里钻。

“慢着！”大长老抬手阻住李逢山脚步，压低声音急促地嘱托道，“那镇守的五毒兽五毒俱全，依照前人所言，应是哪位魔族喂养的蛊王。蛊王的成因你可还记得？”

记得呢。鹿遇水在李逢山肩上点头。

以前他们在四长老的课上学过，说是魔族生性好斗好赌，他们会挑个魔气充沛的地方铺下结界，以毒草为底，将世上所有的毒虫丢进去，让饥肠辘辘的毒虫彼此厮杀。在进入三十二强的时候，魔族会挑选自己看好的毒虫下注，赌哪一只能活到最后，然后将胜利者封为蛊王。

李逢山点头。

大长老嗯了声：“所以虽说裂隙对面隐有长眀剑气息留下，但毕竟镇派之剑已然遗失五百年之久，找不到就算了，你要时刻记得，以自身安危为上，知道了吗？”

李逢山还是点头。

大长老继续道叹了口气：“给你三日时限。三日未归，我将派人入内寻你。着你入裂隙也并非我本意，但凡你——罢了，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啰嗦，这便去罢。”

李逢山神色微缓：“大长老并不不啰嗦。”

大长老显然很受用李逢山难得长了嘴的时刻，闻言诶了声，皱纹里也跟着染上笑意。

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问他：“对了，你要——”他停顿片刻，最后选了个安全的说法，“——把她寄放在这边吗？安全起见。”

李逢山微缓的神色僵住了。

大长老毫无所觉，继续道：“五毒兽百毒不侵却又身携剧毒，安全起见，你当让我来替你保管她，三日之后，全须全尾地还你就是。”

李逢山认真端详大长老浑浊的双眼。

他的确不擅人情世故，又极少听得出他人话中深意，可这却不代表他对阴谋阳谋一无所知。

将他引去乌涂鬼城的人，多半是想除掉他肩上师妹的人。

当时提及百年薲草的有四人，刻舟年纪小不懂事，四长老则一心丹道，李逢山看在大长老数次回护的份上，认为将他引去鬼城的多半是有二长老授意的执事。

然而在他听到大长老要他交出琼花，暂时替他保管的时候，他又不确定了。

如果大长老想要的是他的命，李逢山肯定会给，也许得迟上几日，等师妹化形再引颈就戮。

可大长老想要的是他以血肉亲身饲喂的琼花。

若是真如大长老所言，他将师妹交出去，三日后等他归回，他会见到已然化形的师妹，还是听到大长老满是愧疚的歉声？

李逢山闭了闭眼睛。

“我不。”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