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秋试要持续考九天,共分三场,每场三天。
其中八月初十开始第一场,结束后休息一日,八月十四开始第二场,再休息一日后,八月十八开始第三场。
征和十三年八月初十,对于顾清晏这些乡试士子来说,算得上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在这决定今后为官为民的考试到来时,鹏程客栈上下都笼罩在紧张的氛围中,参加考试的人还没怎么样,其他人已经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就连客栈后厨里的大师傅,切菜时也变得轻手轻脚起来,生怕菜刀挨着砧板的声音稍大一些,吵到未来的举人老爷们。
顾清晏师兄弟和同住在鹏程客栈里的田冀、冯绶二人,昨晚天一黑便各自早早回房休息,第二日不用人叫,丑时初就都聚在正堂,一起用早膳。
田冀耷拉着一对扫帚眉,面色苍白,见其他三人都盯着自己瞧,苦笑道:“别看了,我昨夜几乎一夜未睡,哎……,只叹才学有限,不如三位泰然。”
顾清晏递给他一个白煮蛋,指着冯绶的下眼皮,揶揄道:“你瞧冯兄那黑眼圈,敷了这么厚的一层粉,都还盖不住,昨夜估计也没睡好。”
冯绶不承认,大骂道:“这都要怪凌平川,呼噜打得震天响,我睡在他楼上都听得见!”
凌绝顶不背这锅,立马反驳道:“我还说你半夜放屁呢,崩得楼板都在震,害得我惊醒好几回!”
田冀听着两人斗嘴,竟非常神奇地放松了下来,感叹道:“看来也就只有顾案首最是淡然啊。”
顾清晏打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昨晚其实也睡得不踏实,只装作云淡风轻般点点头道:“赶紧吃吧,免得待会人多拥挤。”
冯绶给自己盛了一碗白米粥,就着小菜吃了起来,见顾清晏一个鸡蛋剥得差不多就快只剩下蛋黄了,好心提醒道:“顾贤弟,你把蛋白都剥没了。”
顾清晏面不改色地胡诌道:“我今日只吃蛋黄,图个金榜题名的好兆头。”
“噗,咳咳咳……”凌绝顶闻言险些一口粥水喷了出来,对自家师弟那厚脸皮,佩服得五体投地。
坐在凌绝顶旁边的冯绶,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没好气道:“凌平川,你这是患上了考前焦虑症,饭都不会吃了!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来也是一样。”
凌绝顶扭头又喷了他一脸的口水,恼怒道:“娘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大清早地咒我呢?!”
两人吵吵闹闹,倒是将这考前的紧张心情,全都给吵没了。
吃完早饭也不过才丑时末,天都还没亮,四人便一起出发,前往贡院。
到贡院前街的时候,送考的亲人止步,但会允许每人带一名书童进入,帮忙搬行礼。
顾清晏和凌绝顶、田冀三人都是自力更生,冯绶倒是有一个书童叫福喜,不过只有十来岁左右,小娃娃一个,长得又瘦小,冯绶迫不得已,也只能自力更生了。
贡院大门也叫仪门,为三阙辕门,木结构,耍红漆,中通人行。
正门有五间房大小,正中门上为朱匾黑字“贡院”,左额“辟门”,右额“吁俊”。
门前有石狮子一对,两旁有牌坊各一座,分别书曰:“明经取士”、“为国求贤”。
卯时未到,仪门紧闭,挡住了贡院里面的景致,也挡住了官场仕林的风光。
在一群已经取得入士拜帖,等着考试通过,正式成为士大夫一员的考生中,顾清晏看着紧闭的大门,分了一缕精神辐射出去,依次清楚地“看”到了里面所有的景象。
进了仪门,有二碑亭,碑曰:“整齐”、“严肃”。
东西有官房各三间,为府县官员休息之所。
再进去为二门也叫龙门,门对盘龙雕照壁,照壁背后应该就是贴“金榜”的地方。
金榜为御制,主考官出京的时候,由圣上亲自颁发,四周有龙凤飞舞,彩云呈祥,正中上方印有圣上玺印,以示国家重视人才。
精神力入了龙门,最先进入脑海的是位于中轴线上的主要建筑明远楼。
楼高三层,底层四面为墙,各开有圆拱门,四檐柱从底层直通至楼顶,梁柱交织,四面皆窗。
登临四顾,整个杭州贡院一目了然,是考试期间考官和执事官员警戒、发号施令的地方。
楼下南面悬楹联,上联“下笔千言,正桂子香时,槐花黄后”,下联“出门一笑,看漓江月满,东洲潮来”,鼓励众考生要有从容的心态。
考生的号舍位于明远楼东、西两侧,每个号舍高六尺,进深四尺,宽三尺,活脱脱一个鸽子笼。
号舍内左右两壁的砖墙在离地面一、二尺之间,砌出上、下两道砖托,放置上、下层木板。
白天考试,上层木板代替桌案,下层木板为坐凳,夜晚休息,取出上层木板拼入下层,就是一张睡觉的床了。
在三场七夜的考试里,考生食宿都在这简陋的号舍里度过。
顾清晏回想记忆里末世基地里的胶囊房,比起这鸽子笼,似乎还是要好上不少。
不过这鸽子笼只住一时,出来后便能登高而上,迎来更加富足的生活,以及实现自己的奋斗梦想。
末世基地里的胶囊房,却有可能住一生,出了那不到三平米宽天地,外边全是灰暗与腐朽,饥饿与恐慌。
就在顾清晏期盼抓住一切奔向美好的机会时,贡院大门终于打开。
在开考前三天,就会将僧人道士请到“明远楼”上,设坛打醮三昼夜,祈祷上界、阴间,并立“祭旗”,令士兵日夜轮番摇旗呐喊:“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以此告诫考生平日里要行善禁恶,不然在考场中是会有报应的。
不管信不信,这个流程总是要走完的。
门开后先是从里面走出两队士兵,分别举着红、黑旗,口中齐声高喊:“恩鬼进,有恩报恩,怨鬼进,有仇报仇。”后将旗子端进去后,正副两位主考官在一众考官的陪同下,出现在贡院门口。
主考官严琦,礼部左侍郎,据说跟严家有些交情,不管真相如何,从表面上来,倒只是个容貌寻常的中年男子,不高也不矮,眉宇间颇有气势,刻板严肃地站在那里,周身萦绕着的清正之气,仿佛要溢了出来。
只见他目光如鹰,扫了众士子一眼后,用严厉的语气强调着考场的纪律,一通警告过后,才沉声道:“开贡门。”
然后按照排序,各府依次进入仪门,考生进入考场前必须敞开衣襟,接受两名军士“上穷发际、下至膝腫、倮腹□□”的搜查。
如果怀里挟有片纸只字,便要在场前枷号一个月,问罪发落。
考官也要接受同等严厉的约束,考官的八台大轿后面,就跟着一盒铡刀刑具,如果考官犯科场弊案,则用此刑具腰折。
顾清晏所在的嘉陵府考生,最先接受搜查,排在第一个的是位锦衣公子。
冯绶在后边小声提醒道:“顾伯昭,瞧见没,那就是要与你争夺解元的劲敌严泊帆。”
旁边的兵士,肃声提醒道:“不得喧哗!”
冯绶讪讪闭嘴。
顾清晏精神力扫了过去,见那严泊帆不过二十岁左右,五官清雅,气质端华,眉宇间带着几分矜贵与骄傲,倒是比冯绶这西贝货,更像一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
至于才学如何,却只有比过才知。
考场外的谋算都只能算是旁门左道,如今才是真正的较量。
搜查过后,顾清晏收拾好被拆开的被褥,散开的衣物,切开的馒头烧饼,挎着考篮,抱着行礼,进入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