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商
许蘅若从往事中回神,一字一句告诉她的胞弟,“行商。”
“可是,商贾……”许平安呐呐反问道,“我,不想姐姐们做商人。”
他也不过十二,在京中时,大抵是因为家里是南方人,个子在一众同窗里就不是拔尖。这几月再风吹日晒的,更是瘦如绿竹。
“长姐,我去同人学砍树罢。”
后面还弱弱跟了一句:“我不想二姐去行商,也不想长姐去。”
许蘅若难得腾出手,虚虚抚着他的额发,揶揄道:“是不想我去,还是不想你二姐去?”
许平安被问得说不出话来,脸都涨红了。
“合着我在你心中便成了这样不讲理的人了么?”
“不是的……”
没等许平安急急反驳,许蘅若又话音淡淡道:“若不然,稍后你回了家,问问你二姐去,问问她可是想行商。”
待回了家,许抱月正在分粥,招呼他们吃。
“头回煮粥,手上也没把握,煮得少了些。不过我揉了面,在醒。你们想吃什么面?”
宽大的桌面上,摆着三个陶碗,三碗粥的分量都不同。
许抱月跟前的,比他们的都少。
才在路上有了一遭,许平安更是红了眼,抢着要吃那碗少的。
许蘅若看了,但笑不语,默默坐下,撕着馕,小口小口配着粥吃,堪称优雅。
许抱月不明所以,笑着问道:“这是作甚?我胃口小,吃不了太多。”
奈何许平安坚持着要吃那碗少的。
许抱月拗不过,只好吃他那碗。其实也多不了多少,顶多就两三口。她少吃两口馕就是了。
那篮子白杏,许抱月已经全数送到了花婆婆家。
花婆婆起得早,听这小妮子胡诌,不由轻嗤道:“那我问你,平安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你们从未见过,他怎么就放心把东西给了你,万一给你昧下了呢?”
许抱月心道:我也想问问他为什么都走到了家门口就不动了呢?
“或许是,近乡情更怯?”
闻言,花婆婆神色黯淡了许多,许抱月试探着圆过去,“或许是,郎君出门的日子久了,一时想不到如何见婆婆,这才着急忙慌买了杏子来,又匆匆走了。”
这样蹩脚的理由,花婆婆当然是——信了。
不止是信了,她更是追问道:“平安他可是受伤了?你看他走路可有异常?”
“似乎,并无异常。”
壮士昨日三两下就把云杉砍倒了,这体格,不能是受了伤吧。
“唉,他最能忍,有一回伤在了腰腹,若不我老婆子嗅得血腥气,他还要撑着给我修缮屋子呢。”
腰腹。
许抱月捕捉到重点,细细想了一下:他在墙根下坐着干嘛?起身时是伤到了旧疾?
隐忍的壮士——嗯,她不懂。
朝食过后,许平安也抢着刷洗锅碗。许抱月由着他,自己找女主商量要事去。
“我想着,家里不能没有个赚钱的营生,我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是有些信心,在乡下时随乡人学过,也晓得各地的一些食方,想在丰州这边立足,问题应是不大。”
许蘅若只轻轻颔首,由着她说下去。
“行商,若放在从前,确是给家里丢脸了。现如今,我们连一碗满满的白米粥都没有……不知长姐怎么想。”
“妹妹既有把握,便去做罢。”
许抱月原是准备了不少苦口婆心的话,女主这样好说话,倒叫她诧异不已。
“长姐,我是说,或是要支个食摊,开食店,行商贾之事?你也同意么?”
许蘅若将线咬断,头未抬,只露出一截脖颈,细声问:“给你袖口绣个梅花瓶如何?看着是素的,若是翻上来,便能看到了。”
“……我是个糙人,还是不费长姐的功夫了。”
许抱月也不晓得这土著暗藏了什么嘲讽的话,同她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去了后院。
要行商,原也不会是个极难的事。
但此地是丰州,是个连刀具也要管制的地方。
许抱月坐在后院的矮墙上,昂首望着远处的雪山,双掌按在身侧,指尖在她看不见时候,冒出点点莹润的水珠,再滴落在墙角处的杏核上。
“咳……”
粗哑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再回首,花婆婆拄着木棍,招呼她过去。
“你帮着带回的杏子,我一人也吃不了许多,拿回去吃。”
花婆婆连竹篮也递了过来,篮子里的杏子也没少多少。
许抱月不好收,还没推辞,婆婆便唬了脸。
“那行,我受婆婆关照也不是第一次了。杏子收了,我也有些疑虑想请教婆婆。”
她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挽着人回屋去。
花婆婆也随口问道:“今日不去山上了吗?”
“嗯,昨日——我们遇到了个好心人,帮着把木头都运回来了。如今,柴火米面都有了,长姐女工好,正在做衣衫,我手脚粗笨,在想如何赚钱呢。”
花婆婆也不笑她,只问道:“可想出来了?”
“我会的东西——虽也挺多的,但实用的,或许是厨艺,婆婆你也尝过,是否合口?”
“咳……你这妮子,脸皮倒厚。你需得想想,我一老婆子觉着合口,不一定旁人也是合口的。我和你一样,同是南人,而此处是丰州城,人来人往的,若你只会些南方菜式,恐怕也难啊。”花婆婆又道。
到底是老人家,想的很是长远。许抱月便笑眯眯解释着:“婆婆说的是,不巧,我会的可多了。到时也请婆婆尝尝鲜。”
花婆婆浑浊的眼似也有了笑意,状似无意说道:“你是次女,性子才这样活泼么?我瞧你长姐也不大出来。”
“长姐养在闺中,性子沉静;我在乡野长大,自然没那么多拘束,不过长姐知书达理,晓得我会理家事,如今家里就交给我来管呢。”许抱月日常给女主贴金中。
本只是要提醒她记得同家里人商议,不想却问出了身世,花婆婆略略不自然,又轻咳一声。
好在外头的喧闹声缓解了。
昨日段明吩咐过来收绣样的人也来了。为使人信服,请的是城里头织云布庄的女掌柜,名为巧娘。
不光是手巧,嘴也巧。眼下,她正不辞辛苦,一家一家和那些夫人说着恭维话,讲定价钱后,并留下了布料针线。
因着许家是最后一户,狄夫人深知郑夫人为人,这次由着她引路过来。
不过一小段路,巧娘还在客套道:“夫人给妾身指一指便是了,哪里还敢劳动夫人走一趟?”
狄夫人也笑着应和道:“娘子热心,不过是引个路的功夫,于情于理都该走一趟的。”
待众人立在矮墙后,巧娘的美目里闪过一丝锋芒,又极快掩了,“想来住这儿的是个蕙质兰心的娘子罢。”
“夫人和娘子们久在京中,不说见识深远,这女工也是赛过寻常人的,远远瞧着就比布庄里头好的绣娘还要精致。也是夫人肯赏脸,否则,妾哪有这个机会呀?”
巧娘还在恭维。
狄夫人笑是笑着的,但巧娘来得晚了一日。若是没有许家二娘子讲的守株待兔的故事,她也没疑心会有人布下局想要害他们。
许平安洗好了锅具,回了灶房便看到了外头的人。
他回屋去告诉了长姐,又从后院绕到花婆婆家去,小声叫着人:“二姐,二姐,你在吗?”
屋里头,花婆婆正认真同她说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开食店,也不单是手艺的事。丰州在边境,米粮的管控比京里还严苛,各家各户的粮食是有定量的,和买刀一样,需得往衙门里去走一趟。若是顺利开起来,麻烦事也不少,我们的身份尴尬着,若是教泼皮闹起事来,进退两难,何况你还是个女子。”
许抱月一一听着,也说道:“时局如此,衙门的规矩怎么定的,我就怎么办。等那泼皮闹起来,我也不怕,难不成我因他们是男子,便默不作声,吃了这哑巴亏不成?既然陛下将我等流放,都说是宽宥施恩,我靠自个儿活着,也同普通商户一样交税,衙门里还能不管事了?”
“啧……你这嘴皮子倒利落。”
花婆婆作势要瞪她,又摇头叹道,“你既是都想清楚了,我老婆子也不说什么了,回家去罢。”
恰好,许平安细弱的声音在后院传来。许抱月便也顺势告辞,提起那篮子白杏,恍然说出小鹅子的名字,“说来也巧了,我家小弟的名也是‘平安’,婆婆若是听到了,可别一时心急出来看磕到了。”
原本想顺便探听一下壮士与婆婆的渊源,谁知花婆婆倒是先笑了,“晓得了,他也不叫这名,不过是我叫着玩的,他有心哄着我老婆子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快快回家去罢。”
外头,许平安的声是渐渐急了起来,与之而来的,还有个陌生的说话声。
许抱月走出时,许平安正扒拉着土墙,招手喊她:“二姐二姐,有人又往我们这儿来的。你昨日说的对,有人要假扮那天老爷,教我们做个痴傻的宋人呢。”
“是什么人,你可瞧清了?”许抱月问道。
“是位年纪不大的妇人,和狄夫人站一处,看着是位养尊处优的,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很是规矩的样子。可我远远瞧着,总觉着她不如伯母柔善。”
如今,许平安像个尽责的小弟,事无巨细和她分享着。
“那都是我的猜测,便是怀疑,也要不露声色,我们学学伯母。”
“书里说请君入瓮,竟是这般。”
未来的大将军,眼下的小鹅子,还在嘀嘀咕咕,若有所思的。
许抱月忽而一笑:好极,原来我竟是大将军的启蒙之师呢。
院门处,许蘅若已听得声去迎了客。她就在堂屋做针线,一应物件都在,方才戏言说要给许抱月绣的梅花瓶,瓶身将将完成。
和那个花了四十文的陶瓶大差不差,想着那瓶子,许蘅若清淡的神色都带着几分笑。
但愿她做的努力,都不会白费。
她这样低眉顺眼,巧娘原本的担忧便散了大半。亏得那边的人说是位难缠的小娘子,瞧着好生温婉。
“娘子的手艺,竟教这瓶成精活了过来。若绣了别的物件,像是在原野上的花啊草啊,可不是得引了蜂蝶来扑一扑?”
巧娘顺手拿起了那件衣衫,边说还边和狄夫人唱和,“幸而有夫人带路,不然我可不是要错过了。”
她笑得灿烂,像是入了夏的日头似的,太热,热得教人生厌。
许蘅若也厌恶旁人乱动她的东西,偏这会儿又发作不得。
喜怒不形于色,也架不住她面色淡淡。
狄夫人先是咳嗽一声,再说和道:“大娘子是长姐,忙着为弟弟妹妹做衣衫,都没出来凑热闹,也不知是否有空暇。”
阿弥陀佛,就盼着蘅若也找个借口推了才好。
狄夫人的祝祷,许蘅若自然没听到,只是蹙起眉心,不着痕迹从巧娘手里抽回了衣衫,淡声道:“若是在从前,掌柜的盛情,我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可惜我性子绵软,禁不住事,不过几月的功夫,眼便不大好了。方才妹妹还笑它是个小土瓶,哪里有名器的风采?”
小土瓶?妹妹?
跨步赶来的许抱月刹住脚步,再无力望一眼许平安。
许平安总担心着姐姐们会拌嘴,这会儿也同她一样心有灵犀,悄声道:“长姐这是推脱之语,我知道二姐不是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那可不是么?
许抱月心道。也暗暗想着:女主是多喜爱那个小土瓶,花了大价钱买回来不说,守孝不宜穿繁复的衣裙,还这样大费周章绣在内里。
古代大家闺秀的非凡修养,不懂不懂。
但许蘅若的推辞,也没让巧娘退缩,她又望着空荡荡的长桌,忧心道:“我这样不请自来,娘子心里有疑影也是应该的。说来,我祖上也是江南人士,和你们一样,孤儿寡母的。唉,听家里人说,想在这讨生活可真是不容易。幸好祖母的女工好,在市集里问了许久,才有掌柜的愿意让她试一试。”
许蘅若无言请她坐下,狄夫人也跟着追问道:“不想娘子竟也是苦命人,不知祖上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祖父官位不显,或是不为人所知了。”
说罢,巧娘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眸中有清泪。
未曾想是这样的变故,狄夫人唏嘘之余,又望了望许蘅若,想看看她是何意思。
许蘅若握着麻布,既而叹道:“想来也是缘分,伯母的父亲曾在御史台任职,小弟开蒙时,父亲更是在家书中提过,狄老大人乃榜眼出身,殿试时以过目不忘之才得陛下盛赞。论起来,或许还是同僚家眷呢。”
这一番话,不过是许蘅若假托家书说的。
许父是个武将,哪里知晓文臣的事,还是一介老臣?
要被人揭了老底,巧娘也只是轻轻一叹,再接着道:“或许还是同一年的天子门生呢。祖父自言资质平庸,靠着勤学苦读才勉强入了殿试。那年,有一位学子因对答如流,点为榜眼,更教他自惭形秽。”
“那可真是巧了。”狄夫人也问道,“不知令祖名讳,想来我也有印象的。”
“顾荣昌。”
“顾、顾荣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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