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少年对自己的血液的诱惑力毫无自觉。
如果一定要将受害者分类,他或许是吸血鬼侵害案中最无辜的那种。只是放学回家就遇到一群傻逼吸血鬼尾随,没规矩没礼貌,长得还丑。
那几个吸血鬼芙黎还认识,是刚从隔壁区来这边的有名有姓的“企业家”。平时混迹在人类中,干一些协会不允许,但人类社会竟然会诡异容忍的擦边事件。
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没皮没脸尾随人类小孩。
吸血鬼的名声就是被这些玩意儿败坏的!
芙黎一直注视着眼前的人类,在心里琢磨起来。
协会法案规定,不能无理由对同族动手,但侵害人类算重罪,说严重点这是在挑战种族和谐,属于不管谁路过都能砍两刀当作惩处的恶劣行为。
本来想等那孩子被咬了之后再出面,人类被吸点血不会有大碍,留个咬痕也算是证据确凿。
拿着去领个路见不平的锦旗,说不定还能给自己减免点“刑期”呢?
但芙黎发现自己根本忍不到那个时候。
血液从皮肤溢出,沿着喉咙向下滴,红色的血,白色的皮肉,少年垂死麻木的神情……
这一切混杂在一起不断挑动她的神经,想要破坏的欲|望瞬间膨胀,但不是出自怜悯。
——是食欲。
恍惚中,芙黎已经出现在了少年的跟前,地上散落着被愤怒割断的尸体,少年睁得大大的黑瞳刚刚还倒映着遍地的尸体,却唯独找不到不出任何自己的影子。
她蹲下身,注视着他的脸,对方古怪的麻木逐渐褪去,眼里有了神采。
芙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此刻的她双目满满的都是对方的模样。
他的情况实在是很糟糕,白蓝校服被扯破了,外面和内里沾满了血污,脖子上红色的指痕盖不住淤青,被指甲划开的创口还在阵阵溢血。
很可怜,又很好下嘴。
“先确认一下,你是人类吗?”芙黎问。
***
在高中生自我介绍后,芙黎知道了他的名字——柏斐川。
把人带去协会是最合适的,协会设有专业人员应对这类事件。他们会向完全不清楚事态的人类解释清楚,并且说明后续处理方案。
听芙黎简单简述了情况,听起来像是患了失心疯的人贩子,看起来像是失心疯但是漂亮的人贩子,但高中生迟疑着,倒是没反驳。
估计还在犯怵,毕竟几分钟前刚抱着一颗断头呢,没当场吐出来已经算心理素质过硬了。
虽然说是要带人去协会,但在那之前,芙黎觉得他有必要先回家把自己收拾一下。
风一吹,他身上的味道被分得很开。哪些是吸血鬼的,哪些是他自己的。
带着这样一身味道去协会,芙黎怀疑自己会被无数双“你他妈又惹是生非了”的眼神无端袭击。
她倒是想,这不是还没开始行动吗,怎能在本就岌岌可危的履历中再划一笔。
走到那栋危楼,沉默的少年领着她一路到了顶楼。这层楼靠近天台,一层四户只剩下一间还住着人,门外堆着纸箱和搬家没被带走的破沙发,只留下一道通向门口的狭窄间隙。
芙黎被灰呛得难受,皱着眉催促:“钥匙?”
柏斐川一手抱着书包,一手捂着脖子。一米八的个子需要低头才能和芙黎视线相交,可个子高没有任何优势,他看上去反而是气弱的那一个。
似是有意回避芙黎的眼神,柏斐川的声音很轻:“……真的不用报警?”
芙黎乐了:“报警抓谁?那堆烂肉,还是把他们剁成烂肉的吸血鬼?”
她指着自己。
芙黎看见柏斐川扣着书包带的手指收拢,似乎依旧难以接受事实:“……吸血鬼……”
“吸血鬼。”
“您……”
“怎么,不信?”她仰起头微微张开嘴,红润的嘴唇里,两颗比寻常犬牙更长,也更尖锐的牙齿露出一点。
芙黎舔了舔嘴唇:“货真价实。”
芙黎看着少年一脸世界观崩塌地开了门,进门的姿势都摇摇晃晃有些恍惚,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被扶住之后他瞬间僵直,接着立刻补上一句:“对不起。”
芙黎摇摇头:“不用谢,我等你收拾,去了协会他们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房间小得出奇,但很整洁。
那张不大的木床占了大部分的面积,除此之外最明显的就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书架上不只是教科书,还有些一般在书摊按斤卖的旧书,一堆画纸和颜料堆在角落。
柏斐川找出换洗的衣物,捂着脖子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卫生间就只有窄窄的一道,门锁是坏的,只能虚掩着合上。而说等自己收拾完的女性正站在书架边,看着架子上的那排书。
房间没有阳台,月光从靠床的窗外投射进来,在她精致小巧的鼻尖投出圆弧的光。
注意到他的视线,芙黎转过头,在视线错开后缓缓开口:“手伤到了不方便洗澡?要我帮你吗?”
在芙黎认知中,这可能和洗菜没什么区别,不是也有那种人类厨师吗,会在处理食材之前做个全套按摩,虽然听着挺变态,从食客角度来看也说得过去。
柏斐川脸涨红:“不,不用了。”
“我还挺乐于助人的。”见把人逗得更加无措,她挑起眉,红唇抿开,“开个玩笑,去吧,我不会偷看。”
柏斐川去到卫生间,门关不紧,稍微找个角度就能看到他的背影,而芙黎就像她保证的那样,丝毫没向这边投以视线。
打开水龙头,水声足以掩盖很多动静。柏斐川对着那面固定螺丝已经生锈的镜子,松开一直盖在脖子上的手。
白皙的皮肤上还留着血污,原先糟糕的伤痕痊愈了不少,创面已经结痂,因为身体时刻保持高速修复状态,边缘已经出现了粉白色新肉。
柏斐川看了会儿,伸手把暗红色的痂重新撕开,微仰着头安静看着血重新溢了出来,顺着脖颈滴入领口。
接着,他眼也不眨,拿手背抵住粗粝的墙面,用力划了几次,直到在原本的伤口上又划出更深的痕迹才停手。
人类的修复能力不可能这么快,好在善心大发的吸血鬼有意不去关注他的伤口,遮遮掩掩也没让发现。
做完这些事,柏斐川才开始洗澡。
凉水从头盖下,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处理方式,跟着漂亮吸血鬼去协会是最遭的一种。
他清楚吸血鬼的作风,他们会抽血检验,接着以咨询为由事无巨细地审问,一但发现任何不对的苗头便会撕下客套的假面。
那你还要跟着去吗?
走出卫生间前,柏斐川看着镜子里的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点一点出现了浅笑,变得单纯又无害。
接着是眼神,不能太失措,惊慌是有必要的,再加点惴惴不安。
调整好细节,镜中的高中生脸色苍白,睫毛上还湿着,水珠从眼角滑落到脸侧,最后被唇周抿开。
他给自己贴上创可贴,但包不全脖子上的伤,红色印出来,很浅。
柏斐川自然想起了自己看见的红,懒散又热烈,被那一眼看到的生物只会惊叹于惊心动魄的美。
是即使在密不透光的黑布中,依旧尽情燃烧的绚烂色彩。
跟着去吧。他想,为了那抹颜色。
等柏斐川走出卫生间,芙黎正坐在木床边翻着一本画册。
万籁俱寂,在翻页声里,柏斐川沾着水汽的脚掌贴合地板的声音并不大,但芙黎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
“伤口都处理好了?”她从床上站了起来,把本子合上放回书架。
明明是自己的家,柏斐川看上去却异常拘谨。
白色衬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盖住了脖子上被创可贴粗暴收拾的一塌糊涂的伤口,他攥着衬衣下摆:“好了。”
芙黎没所谓地点点头:“再穿一件外套,晚上风大。”
领着柏斐川出了门,芙黎却没有往楼下走,而是顺着狭窄的过道沿着楼梯一路走到楼顶的天台。
天台的铁门早就斑驳,红黑的锈迹上落有一把从来没打开过的锁,她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指尖划过挂锁的弹子,挂锁应声而断,“哐当”一声掉在楼梯上。
用一根手指推开铁门,芙黎走上了天台。
这栋危楼在周围的建筑群中还算高,走出铁门就能看见满天的星光。
夜空下的城市静谧无比,灯光把街道连成线,延伸到远处的海岸,由近及远像是一束驶入海洋的光流,光流的尽头是一片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潮。
“冷么?”芙黎突然开口。
“不冷。”柏斐川说。
“你是要抱还是要背?”
芙黎看见柏斐川一怔,他说:“不用,我没事。”
“不是这个意思,我要带你去协会,所以你是要抱的,还是要背的?”芙黎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微微抬起头。
柏斐川沉默了半晌:“我们……从天台走吗?”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好吧,您怎么方便怎么来?”柏斐川说。
芙黎点头。
转瞬间,芙黎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对方慌不迭想抓住身旁的东西,手指碰到带着凉意的肌肤后一僵,偏头恰好和近在咫尺的红色竖瞳对视,瞬间不动了。
她侧过头,只比夜风温度高上那么一点的鼻息打在柏斐川脸侧,懒懒的声音直接在他耳畔响起:“抓紧了。”
下一秒,高跟鞋踏上天台边,芙黎跨了出去。
风声乍响,她能感觉到失重感给人类带来的不安,几乎是立刻搂住了芙黎的脖子,下意识往安全的地方靠,身体从指尖一寸一寸发凉,直到肌肤相贴的地方。
可芙黎浑身上下也都是冷的。
“如果害怕就闭上眼。”她说。
柏斐川没闭眼,看见了飞速后退的高楼。
不,不是高楼在后退,是他们在前行。
即使抱着一个不算轻的柏斐川,芙黎的身型依旧轻盈得不可思议。
物理法则在此刻失去了作用,脚尖轻点,针织衫鼓起圆弧。她像一只翩翩飞舞的黑蝶,从一栋楼顶飞至另一栋楼。
他们跃进了光流,迎着风,踩着这座城市一路向前。
搭在肩上的手更紧了,却也很克制。
芙黎想的是,多可怜的小孩。
风将廉价沐浴露的味道被吹开,洗澡时候无论如何也祛不干净的腐臭荡然无存,柏斐川好似第一次真正闻到空气的味道,非常干净。
他的思绪被吹散了,遇上麻烦事的厌烦和算计都被搁置,在这个冰冷的怀抱中,柏斐川竟然反常地感受到了一种宁静。
他想,多好心的吸血鬼,居然会对着单纯又可怜的人类展示垂怜。
可惜单纯是假的,可怜是假的,连人类也是假的。
她甚至不知道抱着的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个东西正在觊觎着什么。
他们只是在安静地飞行,驶向风暴的中央。
城市灯火通明,光流淌在脚底,宛如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