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桃花缘起(七)
突然被叫到的明缨顶着所有人的目光面露茫然。
她她根本不认识这个燕阿水呀,怎么就要跟她玩?
燕林南问阿水:“你为什么要找明缨玩?哥哥也可以陪你玩。”
阿水吭吭哧哧说不上来:“……我就是想找她玩,我看她顺眼。”
燕林南不同意,但阿水不依不饶,坚决不肯走,最终他只得点头允许阿水随明缨玩一个时辰。
明缨呆滞地接过阿水,带着他往自己的小竹楼里走。
心底不情不愿,怎么没人问问她愿不愿意同小孩玩?
阿水抓着她的手,没有丝毫拘束,不停地抬头看她,似乎有些激动和不安。
明缨还在心里思考如何跟孩子相处,阿水问:“你真的叫明缨?”
她一脑袋问号,犹豫点头:“当然。”
阿水不说话了,小手紧紧牵着她,怕她跑了一样。
到了小竹屋,阿水松开手,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后开门进屋。两条腿蹬蹬地跑,在屋里左右打量,眸子里满是好奇。
竹屋就是普通的竹屋,里面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橱柜,一张桌子和两个凳子。是阿水没见过也没接触过的简陋,他站在里面,锦衣绸缎,格格不入。
他像个视察的真人一般看完了,才感叹同情似的:“你一直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吗?”
锦衣玉食,珠宝绫罗堆起来的小公子,连说这样的话都带着天真的娇憨。
“……是啊,”明缨没感觉到他有什么恶意,对他的问话也没觉得冒犯,只是奇怪,“阿水,那么多哥哥姐姐,你为什么只找我?”
阿水自己爬上一张凳子,不回答:“我的母亲是以朝剑主,我的父亲是奉宁真人。”白嫩的小脸上是难以掩饰的骄傲。
“啊,我知道。”明缨不清楚阿水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阿水旋即问道:“你的父亲母亲是谁?有我的父亲母亲那么厉害么?”
“……”明缨明白了,这小孩是跟她炫耀来了。
小小年纪不学好,跟人学捏柿子。
阿水接着炫耀,两条腿晃啊晃:“我的父亲母亲会很多剑法,可以一剑开山,他们还有很多学生,母亲会给我做拨浪鼓,父亲给我烤鸭子……”
阿水絮絮叨叨地说了很长时间,来了个致命一问:“你的父母也会这些吗?”
“没有,你说的我都没有。”明缨心累,无言以对。
念在阿水年纪不大的份上,她不想跟他计较,只是心不在焉地听他断断续续地说。
同时她又觉得别扭,一般孩子都喊父母为爹娘,为何阿水却喊得那么生疏?
阿水一怔,细细地端量她一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然后他从凳子上跳下来,爬到她腿上,攥着她的衣袖,整个人缩进她怀里:“我以后能不能来找你玩?”
明缨彻底懵了,这小孩一会炫耀一会示弱的,到底什么意思?她根本不认识他啊。
“能不能?”阿水没听见回应,又问一遍,“你若是同意,我就把我的东西分你一半,你也可以住我的屋子,但不能被母亲父亲发现。”
明缨更加困惑,把阿水从身上扒下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咱们今日第一次见吧?”
阿水不看她了,嘴里嗫嚅一番:“……不为什么。你会不会玩推高塔?你不会我可以教你,这个很简单……”他从兜里掏出数十块方木,自顾自地将它们叠高。
听着他的稚言稚语,明缨也不想再追问,小孩子都是这样,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还问她能不能来找她玩,明天就将她忘了。
她耐下心来,陪着阿水推了两刻钟高塔,阿水很高兴地咬着手指,将白日一直在转的拨浪鼓摸出来,恋恋不舍地:“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你拿着吧。”
明缨表情一顿,这是要干什么?剑主送给他的拨浪鼓他要送给自己,意思是他要做自己的娘吗?
她摆手:“乖阿水,剑主送的我不能要。”
阿水本来就舍不得,明缨一推让就更舍不得了,便将拨浪鼓收回去,攀上她搂着她的脖子,不说话了。
明缨知道他是困了,等了片刻听见他沉沉的呼吸声,便起身将他送回燕林南那里。
夜色忽已深,月上柳梢头。
“为了让宿主更好地了解任务目标,为目标送温暖,系统将为宿主开启童年的回忆,请宿主做好准备。”
燕衡睁开眼,一个暗色粗布衣裳的小女孩就蹲在他面前。
女孩大概五六岁,衣裳左一个补丁右一个补丁,梳着整齐的双丫髻,双手托腮,瘦得皮包骨,只剩一双大眼咕溜溜地转。
身后有了动静,她立刻跳起来,一蹦一蹦地扑过去:“阿婆!”
燕衡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是明缨幼时。
一点都不一样,除了那张脸能看出一些影子以外,没有一点相像。
女孩很活泼,有着孩子特有的灵动,一直围在阿婆身边打转。
“阿婆,你做完活了吗?”
阿婆笑呵呵的,花白的头发稀疏,眼角堆起数不清的褶皱:“做完了,看看阿婆给阿明带了什么?”说着将藏在背后的手拿出来,让小明缨猜。
小明缨很苦恼地皱起眉,指了指右手:“这个?”
阿婆张开双手,佝偻的腰直了几分:“阿明猜错了,哈哈哈,在左手哦。”
一个金色的小铃铛躺在阿婆手上,小明缨异常惊喜,捧起来爱不释手。阿婆笑着看她将铃铛绑在丫髻上,看她趴在水缸上照镜子。
小明缨照了一会,晃晃脑袋:“阿婆,这铃铛怎么没有声音啊?”
阿婆没有在意:“大概是里面的铃芯卡住了,待会拿下来拨开就好了。”
青灰的墙,青灰的地砖,青灰的人,只有女孩头上的金色铃铛亮的扎眼。
燕衡冷眼瞧着这欢声笑语,心里是止不住的嫉妒。
他的回忆里只有冷言嘲讽与拳打脚踢,从没有这样温馨的时刻,凭什么?凭什么别人都有的他没有?
他的嫉妒慢慢转化为怒火,这怒火侵蚀他,让他想要毁了眼前的欢笑。
该死的铃铛。
他一用力,想要站起来。
“啪!”
盛满沙砾的黑色布沙包从石阶上掉下来,滚了一滚,引起了小明缨和阿婆的注意。
燕衡又奋力动了几下,终于绝望地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小沙包。
小明缨跑过来捡起沙包,高兴地踢了起来,她头上红色的花绳高高飞扬,眸子弯弯,唇上挂着大大的笑。
燕衡的世界迅速颠倒转换,身体一会抛高一会落下,再被踢一脚,他的怒气在这一次次的头晕目眩中剧烈膨胀,却又无可奈何。
他恨得要命,心底的怨怒与现实的无力交织,让他恨不得立刻把系统揪出来砍死泄愤。
头顶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阿婆倚墙坐着,一边缝补衣裳,一边听着小明缨踢沙包,这是她难得的休息时间。
浣衣的婆子都住在下房,即使阿婆带着一个女孩,也只能与其他婆子一起住。休息了一刻钟,浣衣婆们纷纷起身去做活,阿婆叮嘱一番,随着她们走了。
天逐渐阴下来,乌云罩顶,空气变得潮湿阴凉。
不知何时,小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踢沙包的小明缨。她自己玩了片刻,见天气不好,便将外面晾晒的衣服收进屋里,默默等阿婆回来。
黑云聚拢,奔腾翻滚,空气弥漫着浓重的微湿的土腥气。
小明缨抓着沙包不停张望门外,心底不安。她想了想锁好门,跑出了小院。
偌大的府邸悄无声息,往常来往匆忙的奴仆不见踪影,所有的阴影都彷佛躲在暗处的血盆大口,等待有人自投罗网。
燕衡下意识绷紧心神,这里有邪物。
“阿婆!阿婆!”小明缨一路跑一路喊,仍然不见人影。
桥下的小河水停止流动,里面漂亮的锦鲤不知所踪,一切都好像被暂停,只有上空的乌云和明缨是活的。灰色的石板路被小明缨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连着阵阵回响。
她非常害怕,心脏突突地跳,声音也哽咽了。
“哗!”
翻腾的乌云骤然降下一场磅礴大雨,将这片死一般的寂静打破。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打在小明缨身上,打得她生疼,将她迅速淋湿。
雨模糊了她的泪水,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闷着头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喊“阿婆”的声音淹没在雨点落地的声响里。
不知跑了多久,她忽然看见一扇透着光的门,门缝里人来人往面含笑意向她招手,她带着惊慌推开。
幻影褪去,贡台上数十根金烛明亮,照得屋里亮若白昼。
屋里一副高高的画像,像上白衣圣洁的神女端端高坐悲天悯人,一双细长美目俯视众生。
小鹿神。
轰隆隆。
天边蓦地响起一道惊雷,翻云滚雨,神女的脸上一瞬有了阴影。
小明缨又惊又恐,慌不择路地返身钻进瓢泼大雨之中。
“叮铃铃——”
丫髻间的金铃忽然响了,清脆的铃声引人清醒,眼前一瞬间光怪陆离。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摸下巴)(皱眉沉思):我怎么感觉系统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