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借刀杀人的寒门贵子3
次日,范知指派衙役火烧书库一事被大肆宣扬开来,犹如春风过境,一夜之间吹遍整个良县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会有如此声势,概因前段时日新来的县令大人有意重建县学,挑选天资聪颖的童子入学,分文不取,不少有见识的贫寒人家就指着这条路改换门庭,免费学几个字也成啊。
这关口有人要烧毁书库,简直就是虎口夺食,犯了众怒。
“县令大人是个好官,前几日替我讨回了田地,我们去问问情况。”那个曾被周员外低价强卖占去良田的百姓高呼,于是这些平日里敢怒不敢言的人纷纷涌向街头,结伴壮势前往县衙要个公道。
大清早从温柔乡里被拖到公堂上正破口大骂的范知听到喧闹,扭头一看气的瞪眼,这些往日里老实巴交的贱民也敢看他的笑话!
“什么证据确凿,我不认!”他脸红脖子粗,指着上首的杜司云叫嚣道,“你一个毛头小子,九品芝麻官,也不打听打听良县是谁做主!也敢来治老夫的罪!”
“范县丞好大的口气,杜县令是朝廷命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良县还能置身天外不成?”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声音响起,范知听着这耳熟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就看就见致仕回乡后闭门不出的柳老拄着拐杖出现公堂,正气凛然。
杜司云让人给柳老上座,继续审案。
范知明显慌了起来,不如先前那般硬气。柳老在朝多年,人脉广阔,甚至能够上奏天子,直达天听。
这些年明明不理俗事,怎会被杜司云这小儿请出,范知又气又急,心乱之下节节败退,哑口无言。
围观的百姓看到这幕,顿时扬眉吐气,兴致高昂。
最后范知革去官职押入大牢,待向上级层层汇报,若无意外罪名成立,但区区烧书的罪名还不够,范知身上的其他孽障才是最该清算的地方,这只是个开始。
散场后,杜司云向柳老致谢。
柳老摆手:“老夫是爱书之人,最看不得这事儿,至于其他,老了老了,有心无力。”
杜司云笑而不语,柳老回良县多年,怎会不知范知所为,只不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眼不见心不烦,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一旁陪同的藤良接过话捧场,拍起柳老的马屁。
临走前,柳老摸着胡子意味深长道:“杜大人年轻有为,一心为民,实乃良县之福,有空去老夫府上坐坐。”
杜司云客气应下,等人离开后,藤良揣着手忍不住酸溜溜道:“看来大人好事将近,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怎么说我也是半个媒人。”
杜司云斜眼看他:“范知一案还未了结,主簿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自己可否经得住范家反扑。”
藤良虽左右逢源,圆滑至极,未必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果然,藤良抹了把脸,心事重重地离去。
范家果然开始反扑,试图策反衙役,推翻范知的罪名。
当然也有原本依附范知的势力开始倒向杜司云,献了敲门砖,包括不限于钱财田地,古玩美婢。
杜司云正巧缺钱重建县学,转手就以他们的名义捐了出去,钱财用来置办笔墨,修缮屋舍,聘请先生,田地租给百姓用以维持县□□转,待日后县学有了成绩,便能向朝廷申请拨款。
就这样,范知还压在牢中待判,县学先一步修建起来,初月跟着忙碌,先整理出要用到的书籍。
一个月后,一批有些基础的学子同三十位聪明伶俐的童子脱颖而出,进入县学,先生是几位秀才举人,杜司云和藤良偶尔会去学堂授课,一切渐渐步入正轨。
初月依然守在书阁,平心静气地做自己的事儿,前来查阅书籍的学子每每路过,都忍不住瞄上一眼,心道这书阁的看守先生长得真是眉清目秀,就是太冷清了,比课堂上拿着戒尺的先生都要骇人。
迫于初月的冷脸与不自觉散发的气势,没有学生敢同她放肆,皆敬而远之。
这日,初月草草吃完知夏送来的午膳,将抄写复原的书编码放入对应的书架,纤细的身影如幽灵般在一排排书架中来回穿梭,不疾不徐,几乎没有传出脚步声。
“请问,学生可以来这抄书吗?”门外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初月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瘦瘦小小的学童背着书箱局促地站在门外,面黄肌瘦的小脸忐忑不安,眼中又透着浓浓的期盼。
初月看他身上穿着启蒙班的校服,心下了然,想必是那三十个贫家出身毫无基础的学生,她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更加平易近人些:“字认全了吗?笔会握了吗?”
“三字经,千字文,我都会背了!先生都夸我学得好。”学童迫不及待道,然后低下头窘迫说,“字也写了,只是不太好看,不过我会努力学的!”
初月看着那张稚嫩又坚定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点头:“抄书不可,不过这里缺一位打扫卫生的小童。”
书阁多了一位跑前跑后的小人,添了几分人气,哪怕名为符行的学童是个内敛话少的孩子。
杜司云闻讯而来,立在外面静静看了一会儿两人的相处,初月坐在窗边的书桌上,持笔快速书写,符行抱着一叠书轻手轻脚地靠近,将书堆在案上,拿起初月刚写好的纸张,规规矩矩晾在一旁,还撅着屁股凑近吹了吹墨迹,事后不好意思地抬头偷瞄初月。
杜司云看得一乐,正要抬脚进屋,不料听到符行指着半空悬挂的灯笼好奇发问:“先生,为何白日点灯?”
初月笔尖微顿,语气如常:“忘了。”
贫寒出身的符行最见不得浪费,立马跑过去道:“我去吹了。”
“不用。”初月抬首看向符行,语气前所未有的冷硬,符行只觉后背发凉,好像被毒蛇盯上一般,他诺诺低头,僵着身子远离灯笼,借口要上课了背着书箱离去,然后不出意外撞上门口的杜司云。
“县令大人!”符行惊喜,前行的情绪一扫而空。
啪嗒一声,笔掉在纸上,污浊了大片,刚写好的一页全毁了。
初月心神大震,猛得起身看向门外,与正抬头的杜司云对上视线,她强装镇定解释道:“抄书易乏,有盏灯点着,怕它失火便会一直记着,提神。”
杜司云若有所思:“是个好办法。”然后低头对恍然大悟又陷入苦恼的符行说,“不过不适合你,去上课吧。”
符行如释重负,重重点头,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杜司云收回目光抬脚进屋,在不起眼的角落看到几张歪歪扭扭的三字经,一看就是出自幼童之手,他扬了扬眉,冲收拾残局的初月笑道:“是个聪明上进的孩子,难得你喜欢。”
初月不知道被哪个字眼触动,顿了一下才硬邦邦道:“谈不上,左右几张废纸,大人又不是不给我发俸禄。”
杜司云笑容更盛,正要开口,外面跑来一衙役急匆匆道:“大人,那两个龟孙突然吵着要改口供,说是您指示他们烧毁书库再嫁祸给范知!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杜司云淡定道:“去查查有谁接触过他们,是不是家人受了胁迫,把人暂时接到县衙保护起来。”
“是!”衙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有死人才不会反口改供。”
杜司云一惊,回头看初月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后,阳光落在她墨绿色的长袍上,以及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杜司云认真道:“他们罪不至死。”
“有用即可。”
“初月,这是不对的。”杜司云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对?
初月不解,眼里带着茫然。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她从小受到的灌输,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杀一个人对不对,只有用不用。
她理了理杂乱无章的思绪,努力挑出一点:“大人办学是大善之举,他们助纣为虐在前,污蔑改口在后,陷大人于不利之地,罪该死。”
杜司云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律法上罪不该死,可与他作对,便该死。
“但我不想。”他道。
初月哑口无言,彻底失去了声音。
说来可笑,前世杜司云察觉初月身手不凡性子古怪,千方百计诱导人为他排除异己。先装成一副为国为民全天下却要害我的大好人模样,半句不提报恩之事,背地里却让阿福无意在初月面前卖惨,说范知等人如何对他步步紧逼,痛下杀手。
本就有救命之恩,又习惯了杀人了事,范知等人皆惨死初月手中。
这一世,没有那么多虚伪做戏,初月依旧动了为他杀人之心。
杜司云心里有些微妙,一时间不知道该头疼她杀性难改,还是欣喜自己在她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