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拆戏台
霁司宸动作微顿,不置可否。
霁司月心头酸涩,果真是通过放血减轻体内毒药的分量,那兄长现在神色清明,但身体虚弱的状态就说得通了。
放血疗毒损伤肌体,属于无奈之举,且只能减轻症状而非根治,若想彻底恢复,则依旧需要从根源找到毒药配方,再依照着制出解药。
她放下碗筷,重新跪倒在地:“草民愿意为殿下寻找解毒之法。”
“你有何法?”霁司宸垂眸问她。
这句话,他先前问过无数江湖郎中,那些郎中开出的药方五花八门,有各种珍奇异兽做药引,甚至有一个庸医让他食人脑补精元,甚为荒谬,但无一人的法子能行之有效。
他一开始还尝试医治,后来则逐渐有些放弃了,日常喝着许多补药,再隔三日放血疗养一次,勉强维持神志。
霁司月没有抬头,她感受着冰凉透骨的玉砖,开口:“暂时没有,但所谓病从口入,草民能算到,殿下是饮食上出了岔子,所以只消严格控制殿下的吃食,再到宫中搜查是否有人暗中熬制或采买有毒性的药材,定能有所收获。”
霁司宸兀自笑了:“你倒是实诚,先起身吧。”转而又对身边的大太监说,“留意下宫中可有司公子形容的人。”
霁司月回到位子,刚刚坐定,外头又有人来通传,说内阁首辅林修送来了今日需要太子批阅的折子。
“今日真是热闹。”霁司宸似笑非笑。
一旁的苏景恒开口,语气不满:“陛下之前便下过旨意,殿下身体不适,让内阁少送奏章,他怎么还是每日每日的往这里递。”
霁司宸出言制止:“左右父王也年岁大了,这么多折子,总要有个决断,我来看,也好过这些奏折直接在丞相那里就发落了。”
“丞相未必没看过,只是他看了,然后再着人送到你这里,又会是什么好差事。”江池云从太监那拿来一沓金粉塑封的奏贴,扔到桌上,“现在吏部在他手下,大臣们写什么说什么,哪个逃得过他的眼,不过是选择其中一些叫你看见,惹你劳累伤神。”
霁司月仔细听着他们的谈话,分析当下局势。
5年时间,林修从内阁大学士做到首辅,群臣们写的奏章送到内阁先批阅一轮,再根据等级部门,分别送到丞相、太子或者皇上那里做决断。
在内阁的配合下,如对张洛不利的,张洛自行批奏驳回,对他有利的,送到父王那里来得取嘉奖,剩余吃力不讨好的,自然是送到兄长这里,左右这些事办好了落不到什么好处,但若办不好,反倒落个不够贤能的话柄。
这边,霁司宸已经将一沓奏折快速扫过,“全是在说南蛮之乱。”他面色不善。
鲜卑才平息,南蛮就又起事端,因连绵战事,国家缺兵少马,这些奏本上所讲,皆是南蛮战事军饷缺口甚大,需要朝廷拨款。
“我们这位肖大人,不是去打仗的,是去做买卖的。”霁司宸声音中带有怒火,他早有听说,驻守南军的总军肖鼎不招兵买马、荒于练兵,在那边搞起了边境走私倒卖的生意,军内人员懒散,上下沆瀣一气,相互遮掩,朝廷一时也拿他们没办法。
江池云接过奏折,看到一半便重重掷到地上,他当年带着5万兵马,100万石粮食,耗时两年,击退了鲜卑10万骑兵,如今南蛮不过3万乱党,肖鼎却拖了三年多还未平息,光粮食已经前后送了200万石,现在竟然还敢开口直接要银子。
奏折散落,霁司月看到,林修的字端正秀丽,一列小楷写着:军食不足,士无余力,则无可城守,宜充饷以备其众,使南兵急息。奏可。
“不能划拨军饷。”她下意识说到。
感受到旁边人的目光,霁司月继续说:“若是拨款,丞相必定叫嚣殿下不懂爱惜民生财力,若是不拨款,待到南兵战败,则会有奏折送到御前,说殿下延误军事,总之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总有对殿下不利的说辞。”
霁司宸接话:“此言不错,你以为该当如何?”
霁司月看着兄长面带赞赏的模样,想起以前和兄长一起练功,那时她总会练得累到哭出来,兄长便是这样温柔耐心的鼓励引导她。
但现在兄长小臂上都是放血疗毒的伤口,已然不济的精神还要被这些奸臣贼子叨扰不休。
她低头沉思,少顷,恶狠狠的说:“那便抢了他们的台子,砸了他们的招牌,让他们没得唱!”
霁司月凑近兄长,说了自己的想法。霁司宸莞尔一笑,抬头问太监:“林首辅可还在?”
“正在外头候着呢。”太监答。
“那便请他进来问话。”霁司宸说。
不一会,林修来到殿中:“臣林修,拜见殿下。”
霁司月神色黯然。
五年时间,兄长、江池云、苏景恒都和五年前有所变化,但偏偏林修,除了那身白色暗纹长袍洗得有些发旧了,其他样貌音容和五年前可以说是别无二致。
看来这些年你真是顺风顺水啊,林修。用我霁家的血肉养就你这身好气度。
霁司月紧握筷子,关节用力到发白,江池云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若有所思。
太子霁司宸并未上来就谈正事,而是先问妹妹的近况,听到林修说霁司星一切无恙,才提及南蛮之乱。
“首辅的批注有理,但却忽略了南军累计至今,军饷花费早已远超以往,不能再听之任之。”
听霁司宸这么说,林修意欲解释,但霁司宸振袖一摆,让林修听他说完,“本王也知道,南蛮之乱是当今朝廷重务,本王可以同意拨款,只不过,这款拨多少,怎么拨,我想和首辅商量商量。”
“本王想,任命定云将军江池云为监督总司,前往南军营地,督运粮草军饷发放,协领南军抗击叛乱。”
林修神色不安:“如此安排,西北岂非长久无人镇守。”
“首辅大人多虑,本将的副官白琼此次并未同我一起回京,现在还守在西北,有他在,西北边防不会出事。”江池云正色道。
“那,臣便请吏部再选一押运使,与将军同行。”林修在脑中搜罗人选。
江池云心上一计:“若首辅一时没有人可举荐,本将倒想推荐一人。”
“哦?”霁司宸看向他。
苏景恒则一脸担忧,不会是他吧,押运使这种苦差事,他可不想干。
江池云目光坚定,沉声道:“此人此时正在殿中。”他看向霁司月。
“松泉村村民——司月,此人身有异能,殿下方才已有所见识,且他身负武功,又非朝廷官员,与朝中大臣没有私交,不会为官场权斗所牵绊,做军饷粮草押运使最适合不过。”
他不顾霁司月一脸震惊,和霁司宸飞快的碰了个眼色,霁司宸当下附和,二人你来我往便把这事定下了,没有给林修插嘴的机会。
霁司月在一旁双眼瞪得滚圆,不是说好夺戏台吗,怎么把戏唱到她身上了?
等到林修走了,她立刻开口问道:“什么押运使?我?”
霁司宸其实也不解,那么多人选,为什么江池云要说司月,只不过刚才为了堵住林修,他还是先配合了江池云。
他看向江池云,正欲发问,却被一阵凉风吹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边的宫人熟练的为他拍背顺气,扶他回到内殿榻上。
霁司月想要跟去,却被江池云拦住,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就顺从的等在外面了,她总觉得,江池云不会害她。
这边江池云和霁司宸来到内殿,他知道霁司宸心中疑虑,没等问就自己先开口说:“我知他来历不明,身负功法又行为怪异,但对你我来说,却不是什么坏事。”
“他晌午先是当街打了张洛的侄子张洲,方才又对林修怒目而视,应当不是丞相的人。”
“且他知晓甚多,你可见他对宫中用膳礼节颇为熟悉,又知道你的病症,此人必不简单,放走了反成变数。”
霁司宸了然:“有理,还是留在身边,时刻监视比较妥当。”
江池云继续道:“且方才我说的并非都是虚言,他没有官职,一个山野村夫,没有势力。越是没有背景,越能够将南边盘庚错节的关系撕出个口子来。”
“你的能耐我知道。”霁司宸面色苍白,“但是他可愿意为你所用?”
江池云面色不屑:“他若识相,便知道跟着我是他最好的选择。”
此时此刻,霁司月正在大殿和苏景恒四目相对。
苏景恒心里盘算着,以后就让司月这小子来牵马打杂,端饭倒水。
霁司月却在想,该怎么拒绝。
押运使?协理南军?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想留在宫中,探查林修和张洛的动向,早日找出林修给皇兄下毒的药方和证据,送他们下刑狱。
那南方一路艰远万分,一来一回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跑这一趟,不知要耽误多少功夫。
片刻后,江池云从内殿出来,霁司月看着他,立刻开口道:“押运使你们另找别人,我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