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船

霁司月方才的神气顿时消失。

她僵硬转身,双手背在身后,默默而迅速的解开缠着剑柄的帆绳。

“果真是英雄配宝剑,这把剑还是在将军身上最顺眼。”她蹑手蹑脚把剑插回江池云腰侧的剑鞘中,还看到剑鞘上刻着乌金二字。

竟然是乌金剑!

霁司月在祖父口中听到过,乌金铁只在西域有,是极为珍贵的材质,乌金铁铸的剑坚硬润滑,玄黑如幽玉,吹毛立断,锋不可当。

怪不得方才她用起来如星流霆击。

这会儿她身上肌肉不知觉松缓下来,神经放松后脚上瞬间吃痛,方才强撑着的身体难以支撑的倒下去。

但是她并没有如预想中跌到地上,霁司月感到腰间有一股力量传来,她低头,看到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正从她的背后绕到前腹,勾着她让她站稳。

她身体一僵,绷紧丹田,火速调整平衡,慌忙推开江池云,自己磕磕绊绊站到一边,灵桃则极有眼色的赶快上前来扶着她。

江池云没说话,只是从上到下的打量了她一番,而后来到码头边,差人把谢田拉上来。

夏天的江水不冷,谢田垂头蹲在一旁,湿透的衣服紧贴身体随动作形成一条条褶皱,犹如他心中波折万千的愤懑。

他这回丢了好大的人!

不光没能狠狠的打这小子的脸,还狼狈落水,叫大家看笑话,谢田心中不平和的很,他看到赶来送巾帕的小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腿把人踹走了。

此时围观的士兵都已经散去,江池云上前,喊来一旁坐着的武亮,让他说明缘由。

霁司月站在一旁听着,武亮虽然也看她不大顺眼,但是人倒是公正,没有添油加醋也不带偏颇,一五一十的向江池云道来。

只不过,她本觉得自己这一仗打的漂亮,既弹压了不服管教的谢田,又在军中立下威信,让他人再不能轻视自己,但不知怎的,这事经武亮转述,什么她想插草人谢田不肯,两人就打起来了,谢田从暗处用弯刀刺她,她就拔了将军的剑将谢田打落到水里,倒有些顽童互斗的滑稽幼稚感。

江池云听后,沉着脸,霁司月和谢田都绷紧脊梁骨,在一旁等候发落。

好在他们这一架打的阵仗虽大,却没有什么伤亡,只是霁司月的衣服上需要打个补丁了。

最终二人以扰乱军队秩序,拖慢行军速度的名头被各罚守夜当值两晚。

这处罚倒是不重,霁司月干脆的应了,谢田竟然还是不满,他张着嗓子想为自己分辨,江池云却转过头去直接忽略了谢田,问苏景恒,让他做的东西可做好了。

苏景恒点点头,不一会儿一排圆木板靶子从城中运来,又喊来一队士兵将这些靶子立在船侧。

这下谢田彻底熄了火,朝地上恶狠狠啐了一口,再也不说话。

霁司月在一旁看着,立刻回过神来,笑盈盈的对江池云说:“原来将军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江池云不领她的笑脸,冷冷落下一句“巧言令色。”

霁司月看着他的背影走远了,才嘶嘶哈哈痛呼出声。

现在搬货的事情已经安排好,又有江池云在看着,她便叫灵桃扶着自己去找随军郎中,瞧一瞧这个脚伤。

郎中纪粟之一早就把自己的全部家当:一小包衣服和数十盒药材搬上大船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厢房。他这些宝贝药材可不能受潮见水,得离放在最高一层才行。

霁司月来的时候,纪郎中正和陈小九一起将搬运时打乱的药材重新按照顺序一盒一盒码好。

陈小九见她进来,立刻喜笑颜开,瞧见她走路的姿势后又急忙上去搀扶,领她到榻上坐好。

纪郎中笑骂陈小九对霁司月比对师傅还亲切敬重,陈小九笑笑不否认,这阵子在军中有饭吃,有安稳的觉睡,还跟着纪粟之有一份事做,他别提多感激霁司月了,让他做什么他都是肯的。

纪郎中也停下手中活计,来到霁司月身边,帮她诊治。

“小公子,你这可不好舞刀弄枪啊。”纪郎中起身,留霁司月坐在榻上,左脚被包成馒头。

霁司月尴尬笑笑,心道纪郎中多虑了,她的脚被包成这个样子,鞋袜都穿不上,她连门都不会出的。

“每隔两天来这边换一次药,或者让小九给你在房里换也行,应当半个月就好了。”纪郎中往秤盘中放了一片黄纸,开始往上抓药。

陈小九在一旁仔细记着配方和计量,信誓旦旦的向霁司月表示他来换药就可以,不用跑来跑去。

没等霁司月答应,灵桃先开口:“不成不成,你个泼皮小子做事毛手毛脚,还是纪师傅来换药才叫人放心。”

灵桃倒不是真的看不上陈小九,她自己有个头疼脑热身上不痛快时,都是去找陈小九帮她瞧,但是落在霁司月身上,她便是个极为护短的,总想什么都给霁司月按照最好的来。

听灵桃这么说,陈小九面色微红,嘟嘟囔囔为自己辩解:“对待小公子,我肯定是打起全部精神,不会叫公子有半分难受的。”

灵桃帷帽下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合着给我看病的时候,你就随便糊弄呗。”

陈小九脸上更红,记药方的手都停下来,粗着嗓子说自己没有,都是一样认真的。

霁司月看着这二人插科打诨,发觉灵桃和陈小九相处时倒是从容自在。

灵桃应该是把陈小九当做自家弟弟了,霁司月想着,开口问陈小九今年多大,还有几年到十五,她盘算着,先让陈小九跟着纪郎中做两年学徒,等他到了年纪,就让他入了军籍,跟着做随军郎中,也算半个官身,能自己站住脚跟。

谁料陈小九面带报赧,说:“今年已经十六了。”

霁司月一口茶水喷出,灵桃更是直接惊呼出声:“呀,你年纪比我大啊……”她被陈小九叫了小半个月的灵桃姐,这下轮到她脸红了。

“家里穷,饥一顿饱一顿的,我个头就矮了点……”陈小九挠头。

霁司月问纪郎中:“可有什么补药能给他补一补吗?”问完又觉得这问题怪得很,兀自笑了。

纪粟之笑着说:“每顿多吃两个馒头,多吃点肉,自然就养起来了。”

“之后在船上伙食定要比之前赶路是要好,你可得抓紧多吃点,不然,我把你往军营去送,人家看到你这身板都不会收的。”霁司月眉眼弯弯看着陈小九。

陈小九听懂她话中的意思,当即激动的原地打转,单是嘴上道谢根本无法表达他心中的感激之情,要不是灵桃拦着,他恨不得给霁司月磕几个头才好。

另一边,士兵们很快搬完了全部货物,又各自在船上安顿好自己的一份空间,他们便当天就又启程了。

经过前面小半个月的风餐露宿,纵使是铁打的人,轻柔摇晃的船上也难免要好好松快的睡上一觉。

霁司月从纪郎中处回到房间,她没什么东西,房间里头干干净净,除了一张床,一张榻,一张桌子,再就是她的一包袱衣物和武器了。

船一驶动,她就躺下睡了,直到晚上用饭时才起。

傍晚的江上晚风习习,暖橘色阳光透过白色纱帐照射在榻上,少年模样的人乌黑的头发全部散开,如曼曼海藻在锦被上闪烁着光泽。

霁司月这一觉睡的极深沉,以至于睁眼时,还恍然间以为自己还在宫中。

她坐起,披上衣服,与谢田比试时被切掉的衣角豁口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圆形补丁,霁司月知道,肯定是灵桃趁她休息的时候帮自己缝补的。

她随意披着外衣,歪歪扭扭站在房中,看到灵桃正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睡着。眼瞧着灵桃跟自己多日劳顿,也开始越来越尖的下巴,霁司月轻手轻脚的走出去,打算给俩人搞点吃的来。

为了节省空间,船上的房门都是推拉样式,霁司月推门抬头,正好和对门也推门要出来的江池云撞个对面。

此时江池云一身淡青色常服,上面绣着竹叶暗纹,又缀以银线勾边,头上也换了白色束髻玉冠,矜贵之态一反常日的粗放狂狷。

他的侧脸阳光洒上一层蜜色,眉骨鼻梁是干脆分明的光影分割线,墨睫丹唇则隐匿暗处,有种禁欲之美。

对比之下,霁司月衣衫不整,打着补丁的外袍随意披着,里衣在床上蹭都是褶皱,受伤的脚还悬在空中,以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和江池云四目相对。

“将军去哪?”她率先从江池云的美貌冲击中拔出来,开口问道,“穿戴这么整齐,不热吗?。”

江池云上下将她的装束扫了一遍,没说话,一脸嫌弃的走了。

霁司月又在后头连喊两声,但江池云走的决然,很快就拐弯消失在视线中。

她呆呆的望着江池云消失的方向,内心忽然升起一股烦躁,少年用力甩甩头,重整旗鼓,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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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伙头在船上重新拥有了灶台和案板,也终于有了发挥空间,霁司月来到后厨时,他正炒得热火朝天。

“可有什么现在就能下肚的吃食?”霁司月拄着杆子问。

李伙头一开始也对霁司月这个空降兵多少有些看不顺眼,但是很快又在霁司月的野味攻势下屈服,今天他虽然没有前排围观霁司月和谢千户的较量,但是从谢千户铁青的面色上,便已经知道谁胜谁负。

这人真不简单。

李伙头如此想着,赶忙上前为霁司月介绍:“红烧肉,五色素什锦,酱黄豆这几样都是刚做好的,还没开始分,俺先给司大人各盛一碗。”

霁司月点头,面对恭敬的李伙头和美味的菜肴,对自己上午这一战的成果十分满意。

“这还有绿豆汤,马上熬好,夏天解暑这可是最舒坦的,咱们人多,晚点自己人都不够分,俺也给司大人来点儿?”伙头嘴上说着,手上已经盛了起来。

豆绿色的汤水头漂亮,霁司月心念一动,下一秒便脱口而出:“这个给我来三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