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青山小筑的门，万翎便觉得心中不痛快。

她难得想收徒了，青冥不赞成也就罢了，何必要用那样恶毒的语言中伤兰朔呢？

定然是最近修炼遇见了瓶颈，才这样喜乐无常，躁郁易怒。

万翎挥了挥衣袖，转念就飞到了百玄子的居所。

竹屋门口，百玄子正捧着一个卜卦圆盘等她。至于他身前的空地上，则有许多弟子待在一块儿练剑，大的有两鬓斑白的老者，小的有刚刚总角的孩童，呼呼喝喝地握着一把竹剑，十分热闹。

她一来，那些弟子都看过来，绽开了笑容：“掌门好厉害！一早就算到仙师会来！”

万翎的身边围上几个小孩子，目中闪闪亮，想来将这位难得一见的万翎师叔祖看得仔细些。

“好好看的姐姐，你真的是师叔祖吗？”

万翎没有忍住手痒，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心情也好了许多：“玩去吧，让我与你们师祖说会儿话。”

百玄子这里一年四季突出的就是一个人丁兴旺，弟子多，弟子的弟子也多，这也是万翎想要来找他的原因。

她与百玄子到竹屋后的僻静处坐下，直奔主题道：“师弟，我想请教你，该怎么教养徒弟呢？”

百玄子一张娃娃脸眼角抽了抽，是高兴的，几乎快要泫然欲泣了。

天知道，他等万翎有这一天等了多久。

他感慨：“师姐，你终于也是有弟子的人了......”

百玄子喜欢小孩子，他因此撺掇青冥和万翎收徒，撺掇了不知多少年。青冥被他循循善诱动了，只有万翎这棵铁树久久不愿意开花。

如今终于开花了，怎能不叫他流泪？

百玄子从屋子中一顿翻找，终于翻找出了十几册厚厚的笔记。

笔记是用千年不腐的银光纸制成，万翎翻开一本——

《好弟子成长计划其一》

其中事无巨细，详细记录了百玄子于何年何月何日，捡到某某弟子，弟子学了什么，吃了什么，长进如何，师父的反思云云。

百年来每日一篇，一日未曾遗漏。

万翎看得瞠目结舌。

她只是想知道与兰朔之间如何相处而已，百玄子这日记中蕴含的呕心沥血之情实在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她一时之间看不太懂。

“要说与弟子相处之道嘛，唔，在我看来关键就是‘爱’！”

见万翎茫然神色，百玄子清清嗓子，一手高深地摸着下巴：“拿兰朔来说，小蛇妖在凡间定然吃过苦，你得事事关心他，让他完全信任你，而且得亲自教他，可不能让他自己瞎琢磨！”

提到这，百玄子扼腕，痛心道：“当年师尊就是扔下功法便不管，叫我自己看，我才走歪了路，没学成剑法。”

“嗬......”完蛋......

万翎心不在焉起来，因为她已经扔下功法不管，叫兰朔自己参悟了。

“还有便是，虽然要多爱护，但若触及你的底线问题，还是得严厉对待，不可一味纵容，叫他变得顽劣。”

“弟子到了一定岁数，都会有段叛逆期，不可着急，需要循循善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方能长久！”

“他初来缥缈一定不习惯，若有个头疼脑热，你也要照应着点儿，不可......”

不可同师尊对他一样，扔了一枚丹药就闭关了。

想起往事，百玄子老泪纵横。

那边万翎却接过话头：“嗯这个我知道，我筑基那夜灵力失控，脑袋要烧晕了，还是师尊抱着我睡的。”

百玄子：“？”

没来得及控诉，万翎站起身来，朝他感激一笑：“我知道了，多谢师弟。”

望着她飞出去时留下的光影，百玄子默默擦去了一滴眼泪。

谁说老幺最受宠，他拜入师尊门下时师尊他老人家常年闭关，只与师尊相处了一二十年。

他剑意不精，师尊便只传他算经，也尽心尽力，让他得以有今日成就。

修行之人岁月绵长，那人影音容笑貌，已恍若隔世。

百玄子仰头望天，喟叹：“师尊啊......”

轻羽峰上，雪地中除了兰朔蜿蜒出的足迹，又有三片竹叶似的脚印，一直顺着小路，到兰朔待的屋子前。

万翎心生不妙，忘了与兰朔说，她这山上还有两只仙鹤。

推开门，门边地上几根雪白的鹤羽，羽毛凌乱不已。

而室内的书乱成一锅粥，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连下脚的地也没有。

万翎的心提了起来。

蛇与鹤原本就不对付，她一时粗心，那两只仙鹤要遭大祸了！

灵力波动之下，面前的书页无风自动，自己飞起来摆齐，露出一条通道。

与此同时，里头忽有大力振翅之声，仙鹤鸣叫着自己飞了出来。

它们落在屋外头，优哉游哉地扭头，还有闲心用尖尖的喙梳理自己的羽毛，一派骄矜作态。

万翎定睛一看，还好还好，两只仙鹤安然无恙，甚至可以说是心情极好。

她回头，喊“兰朔”。

没有人应。

“兰朔？”

万翎惊住了，该不会，该不会，仙鹤将他吃了？

仙鹤拍拍翅膀，展翅欲飞。

没有飞起来，翅膀就被万翎迅疾握住。

转过头，是万翎阴沉的目光。

“张嘴。”

仙鹤惧怕地嘶鸣一声，万翎愤怒，马上就要施法，但屋中的书堆下头却传来一声微弱的呜咽。

兰朔趴在地上，头发乱糟糟，脸上竟又添了伤，是被那两只大傻鹤啄出来。

万翎过去前没忘了在仙鹤身上打三下，告诫它们日后不能欺负兰朔。

她心有愧疚，上前将兰朔的衣服整理好：“对不起，兰朔。”

兰朔眼眶微红，埋首在她颈间：“师尊去了好久。”

这事原是她不好，万翎轻拍他的背以示安抚：“是为师欠考虑了，你看，为师去给你摘兰花草去了。”

她变出一捧兰花草，假装是刚采的，递到他面前。

兰朔的眼睛一亮，接过花，鼻尖耸动一下，是在嗅这些兰花的香味。

很香，有师尊的味道。

见他马上变得开心起来，万翎松了口气，再目光触及这地上的书籍，问他：“书看了吗？有不懂的吗？”

兰朔咬着唇，好像在思考该怎样回答。

他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可说了实话师尊又走掉怎么办？

万翎等了一会儿，兰朔也没有答上来，心想他是不是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会。她温柔问：“有不懂的地方是吗？没关系的。”

若百玄子在此处，一定会夸赞她好耐心。

兰朔神情躲闪，最终重重点头。

万翎帮他将散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安慰说：“今日先算了，我带你看看这轻羽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