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繁花灯昼里,人群熙攘中,二人帽帷轻纱遮面,行走在长街道上。
亏得这城中外乡人多,又赶上灯会,多的是人带着纱帘与面具,他们二人才不那么引人注意。
万翎第七次停下脚步,抱臂等待兰朔。
离她不远处,兰朔正探身在一间头面铺子前,那些闪闪发光的璀璨金银和珊瑚玛瑙在华灯下更是夺目,绽放着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兰朔眼睛要看直了。
“这位公子爷,请看这里。不是我吹牛,我这是城里最好的一批的玛瑙头面,您在别处可千万找不见这样的货色!”那摊主正在热情吹嘘。
万翎轻扫了一眼,哪是什么好货色,红玛瑙的纹路如水波火焰,而这铺子前摆出来的只有一潭死水般的红,不过只是红碧石头,也只有骗骗像兰朔这样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孩子了。
兰朔果然被吸引了去,目光突然牢牢定在了一副朱红玛瑙坠子上。
“这个,多少钱?”
摊主笑嘻嘻道:“好眼光!这本来要二两银,看您面善,就忍痛一两银子卖您了!”
兰朔扭头,视线穿过帽帷,祈求的眼神望向万翎。
他手上已经拿了一盒红糖冰糕,一包油渣酥饼,三件不重样的新衣,还有一盏手工做的花灯。偏生他长身玉立,带着帏帽也挡不住暗暗掩藏的俊气,一点儿也不像拎包裹的小跟班。
怎么说呢,叫旁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傻里傻气的小少爷。
万翎无奈上前。
“师......姐姐,我想买这个。”兰朔期待地指向那副耳坠子。
万翎拿起它端详一阵,冷淡道:“店家方才说这是玛瑙?”
这摊主脸色一僵,心想莫非这位是个懂行的,也没有办法,硬着头皮说吧:“是啊,正是大红玛瑙无疑,您看看这色泽,这玉似的触感!”
万翎手一扬,将它扔回台面软巾。
万翎:“实则你这分明是红碧石头,莫非店家是被货商诓骗了?”
摊主听她声音,觉她年纪不大,但声音中另有历经岁月的老成,又左看右看,这两人都没露脸,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一时间也揣摸不出他二人的来历,也是不敢再争,当即一拍大腿:“呀!姑娘说的可是真的?待我回去再看看,若是假的,定要去找人问个清楚!”
万翎不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牵过兰朔的手腕。
走离那头面铺子,好几个孩童拎着小小鱼灯,手牵着手从他们身边奔跑过去,嘻嘻哈哈的笑声由近而远,在人潮中被挤远了。
兰朔还在怔怔然:“师尊,那是假的吗?”
万翎颔首。
“但那人一开始说是最好的。”
“人是会说谎的,妖也是,只是你现在还没有见过足够多的谎言,才会觉得奇怪。”
“那他最后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万翎摇头,道:“看你怎么想,你若愿意相信,它就是真的。”
“唔,”兰朔又问,“那师尊会说谎吗?”
万翎幽幽叹口气:“没有会不会,只有需不需要......你冰糕上的糖水要滴下来了。”
兰朔慌慌张张去看,一大滴晶莹的糖水摇摇欲坠地挂在一角,即将掉到他的手指上,于是掀了帽帷,急急去舔。
眼疾手快下,万翎施了法,掩住了他异于常人的金瞳。
到了凡间,二人并肩而行后,她才发现兰朔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
现在二人面对面站着,兰朔竟能挡住她大半视线了。
只有她能看见的金色眼睛映着粲然华光,满是依赖与窃喜,他小口咬下快要融化的冰糕一角,而后递过来,高兴道:“很好吃,很凉快,师尊也吃一口吧!”
万翎犹豫了一下,没有忍心拒绝他的热情,抬手握住他拿着冰糕的手,撩开帽帷一帘,在另一侧咬了一小口。
许多年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了,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的沁凉,只是太甜了。
兰朔呆呆的,全身好像被定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快吃吧,再晚就赶不上了。”
兰朔不说话了,大口吃下那块冰糕,被冰得龇牙咧嘴,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吃一边忍不住耳红。他急忙落下帽帷。
二人继续走,穿过了人群,又从热闹的长街中走出去,拐进一条黑咕隆咚的小巷子,再顺着巷子走出一里,终于在视线尽头看见一间可以称得上是大的宅子。
那张黄纸上的地址应当就是这里。
只是这房子没有一盏灯火,在繁华的地界,却黑压压的这样离群萧索,就连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都裂了缝隙,门板上头的两盏灯笼残破,露出几条早早熏黑的灯笼骨。
万翎揭开帽帷,带着香火味的风扑打在她脸上。
“兰朔,敲门去。”
她转念,有些后悔没有拿上百玄子给她的包裹。
兰朔听话地上前,叩响了这宅子的大门。
“砰砰——”
两声,好像敲进了某片传不进声音的黑暗里,发出的声响古怪又沉闷。
兰朔又敲了两下。
依旧无人应声。
他闻了闻这空中传来的味道,转头对万翎道:“师尊,这里头是有人的。”
万翎上前来,就要推门,门却忽然吱呀一下开了。
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移步出来,身上穿的衣裳很是华贵,却没戴什么首饰。青白的脸上,只淡淡的在眼下施了胭脂,好叫气色显得红润些许。
她愁容惨淡的眼转了转,道:“二位是?”
万翎温和一笑:“我二人只是路过,又身无分文,想来要口水喝。”
兰朔适时将手里拎的衣裳包裹藏在背后。
女子的眼珠飘飘忽忽,转向万翎身后的兰朔,又再转回来,估计是觉得他二人确实不像坏人,木讷道:“二位请进来吧。”
她的声音也同眼神一样飘忽,如一张在半空中悠悠飘远的纸钱,落在地上也没有声响。
宅子外头看着破败十分,进到里面却还好。水榭楼台,假山碧水,是大户人家该有的规格。即使是踩在脚下的石头路,都是用莹润的,大小相似的鹅卵石铺就的,很是要耗费人工。
由她带路,弱柳扶风,走得极慢,没走几步就要喘上几口气。凡间的大家闺秀走路都幅度不大,裙裾在路上水波般的摇动,露不出行走的双脚来。
万翎牵着兰朔,温声道:“姐姐怎么称呼?”
“就叫我,”她顿了顿,歪着脑袋,“七娘吧。”
穿过了前头的庭院。
“二位呢?”七娘突然问。
万翎:“我姓度,这位是我弟弟。”
“哦,杜姑娘。杜鹃啼血啊,一叫一回肠一断......”
七娘慢悠悠地回,忽的有些感伤,抬手拭泪。
“......”
万翎不打算纠正她。
七娘推开正厅的门,里头黑黝黝的,只依稀看得见一面镶着螺钿宝翠的屏风,高堂桌椅,还有地上有繁复花纹的地垫。
“二位在这里稍等。”
说完,她像影子流入阴影,左右摇晃着飘远了。
兰朔咽了口水,紧张得扯住万翎袖子:“师尊,这里很脏。”
“你跟上去看看。”
不多时,兰朔回来了。
他道:“她一出去就不见了,这里的房间我都推不开门。”
这宅子哪里都透着古怪,庭院打理得不错,这屋子里却如同几十年都没有人住过,脚踩进去就能扬起一地灰尘。万翎伸手拂过桌子,也是摸到粗糙的灰。
她手一挥,那不知放了多久的烛台幽幽亮起。
忽有一声张扬舞爪的猫叫从椅子下传出来,黑影擦过万翎的衣摆,径直跑出了这庭院。
“啊,乌云——”是七娘的呼喊。
只是他们谈着话的功夫,七娘就已经端了水过来。她远远地朝那小猫喊了几声,也不见它跑出来,只好作罢,旋身进来:“让二位见笑。乌云顽皮得很。”
“咦,这屋里怎么那么黑?”
她好似第一次见这里的残破景象,很是惊异,捂着嘴咳嗽数声:“二位要不还是去我那里吧。这也不知怎么搞得,怎生那么多灰尘。”
万翎礼貌地点点头,紧随其后。兰朔也拧着眉头跟上来。
“师尊?这是为什么?”
万翎不答,叫他噤声。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那只叫乌云的小猫正缩在假山石底下的洞口中,睁着囫囵大的绿色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二人,尾巴微竖,嘴里不时发出低吼。
这是要攻击的前兆。
兰朔也威胁地发出嘶声。
“乌云!不准对客人无礼。”七娘走过去,想要俯身抱起它。
乌云两腿一蹬,从她怀中轻巧地跳走,而后回头又朝万翎二人发出一声怪叫。
兰朔不太高兴:“它不欢迎我们。”
万翎道:“乌云几岁了?看着挺可爱的。”
七娘朝她笑了笑:“是吗,它平日很亲人的,好像......好像是两岁了吧......”
兰朔暗自嘀咕:“那种都是毛的东西,哪里可爱了......”
七娘的屋子在左侧厢房,一路上安静得不像话,虫鸣也不曾闻,夜色下,廊柱在地上投下了道道颀长阴影,将地面划分成黑白两色。
终于到了她屋中。在兰朔口中打不开的门,却在七娘手中轻易地推开了。
陈朽的气息从里面传出来。
“我夫君正在睡着,二位不要进到里间。我去拿些吃食来。”
乌云也从一侧的门边拐过弯来,紧跟着七娘去了隔壁。
万翎与兰朔对视一眼,兰朔召出无欲剑,一剑挑开了合得严严实实的帘子,里间的景象一览无余。
她一开始闻见的香火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那最里头的床榻前,地上摆着一炉香,暂时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散出的烟气久久不散,香柱也怎么烧也烧不完,是地上画的阵法作祟。
床榻上,七娘口中的夫君紧闭双眼,已将成为一具干枯的尸骸,皮紧贴着骨,灰败的颜色附着在皮肉上,只有一点气若游丝,俨然随时就会断气。
那全身的枯败之上,他的手紧抓着一个锦囊,鸳鸯图案,大红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彻底不发烧了!吞刀片也好了一点!我要吃点夜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