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现在用一个词形容吴瑕的心情，那就是——后悔。

如果给这个词加一个期限——那估计得有很长期间了，好像魔神也不是完全不会死，能活多久来着？

她先是猛地站了起来，把镜子都摔到了地上，赶紧捡起来一看，没碎。她倒吸一口冷气，又将镜子使劲凑到跟前，揉了揉眼睛。

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前前后后读了几遍，确定无误。

字真的变了，而且变成了“我也是”。

“！”她猛地把镜子塞进被子里，开始来回踱步。

草率了，她是真的不想暴露身份啊！一个刚出生不久的魔神，论能力她不敢说，论废柴她绝对有一拼。连自己的权能是什么一概不知……其实她也没那么想知，猥琐发育不好吗？

怎么脑子有坑就把真正的秘密写上去了啊！而且那边怎么说的来着？哦，我也是！

我也是！

见过羊入虎口的，就没见过羊把自己烹饪好了，自觉主动向灶火走去，还趁着临死前最后给自己撒撮孜然……就像自己。她沉默地坐在床沿上，压着被褥，微微躬身，十指交叉置于唇前，沉思起来。

——销毁？

不行，这镜子刚刚摔了一下，连边都没碎，怕不是那么好处理；拿到别的地方销毁？万一销毁不了让别人看到怎么办？扔了也不行，万一被人捡到更危险。

——收起来？

不行，这东西不在自己跟前实在是心里不安，而且万一这玩意有个定位功能什么的，自己出门阿法芙妈妈还在家呢……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和对方说自己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

这个……虽然没骨气了点，好像能行！管它呢，骨气又不能当饭吃、当命用，反正情况也不会更差了。

在心中给自己默默加油打气了一阵后，吴瑕小心翼翼掀开被子，将刚才塞进去的镜子拿了出来。

话说，好像目前这个镜子也只能做到文字交流，对方应该也看不见自己，自己刚刚真是慌不择路了。

作了一番自我建设和自我批评后，吴瑕终于又用手指写起字来。这次她很慎重，力求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横平竖直，绝对正派人的字！

「不好意思，我刚才开玩笑的，不该这么冒犯您，其实，我只是个人类。」

此刻，远处的某位魔神，嘴角微不可察地稍微上扬了点。

很快，回应就抵达了。

——“你不用紧张，我对你没有恶意。”

吴瑕快速以最端正的字体给对方回应。

「我没有紧张，而且真的，我不是魔神。」

然而对方很快粉碎了她狡辩成功的幻想。

——“你应该是。这面镜子是我的战利品，据我观察，这面镜子只有我能用，而能验证我猜想的另一位熟人有事未归，之后便可验证。”

不是吧大哥！吴瑕真的是欲哭无泪。

除了在心底默默鞭笞之前的手贱，她心底也不由得燃起了一簇希望的小火苗。话说回来，即使是在魔神战争时期，也并不是所有的魔神都是对手，也有同盟。

而且刚才这位大佬怎么说的来着？战利品？？说明打仗能赢啊！难道说对面是某个不知名的大腿？

吴瑕心中天人交战，不一会，镜子上又浮现出字。

——“若你不想直言，也可。我只是观察此镜，颇有兴趣罢了。”

吴瑕控制住自己飞扬的脑电波，心中默默给当前的局势做了一个初步的分析。

首先，这位对面的……大佬，应当是一条大腿，起码对她来说绝对是。其次，好像真的对自己没什么恶意，如果有恶意，说话应该不会这么直接，而应该想方设法套话才对。

再者，反正隔着一面镜子，目前看来这面镜子除了互相传递个邮件之外也没别的功能了，对方也不至于能隔着一面镜子灭了自己。

也许，自己是真的想太多了吧。

而且，梦里怎么说的来着……要面对自己的命运……

不知不觉间，她将手里的镜子越握越紧。

「不管我是不是魔神，您看起来都很厉害。如果以后有问题，可以向您请教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在心底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语气谦卑，不错；没有彻底否认自己是魔神的可能，为以后可能改口留了余地，不错；再夸奖一下对方，挺好。

——“你有很想问的问题吗？”

「这个世界上，存不存在让魔神变成人的方法啊。」

魔镜啊魔镜，哎不对，魔神啊魔神，大腿啊大腿，请告诉我答案，吴瑕真心发问。

就算最近取得了些小成绩，但吴瑕一直对自身定位很清晰，作为一个安贫乐道胸无大志的末流魔神，她这辈子估计注定没什么成就，能不被别的魔神揪出来斩于马下就可以称之为成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心智撑不起能力的代价可是很可怕的。当个普通人，快乐过一生难道不好吗？她的观念一直都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谁能说逆天改命变成人不算面对命运呢？

如果能变成普通人，和阿法芙妈妈，艾利村长，赛瑞德哥哥和伊萨哥他们一块生老病死，挺好，

镜子对面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浮现出一句话。

——“你害怕承担神的责任吗？”

实话实说，挺怕的。反正隔着镜子，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强烈表示挺怕的。

作为一名穿越者玩游戏时看惯了提瓦特住民的遭遇，以及一票魔神磨损后的惨状，她真不觉得当个魔神有啥好。而且她穿越这么久了，除了上次爆发性杀了俩人之外，没露出任何一点天赋异禀的潜质来。

而且反杀俩杀手算啥啊，在人类里面可能还值得竖个大拇指；魔神圈里混，别的魔神那都是一挥刀就能创造自然景观的武力水平。

作为人类还能互帮互助，魔神大多单打独斗，你说都单打独斗了，你还碰巧是个菜鸟。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游戏就不是给你玩的啊！

人家摩拉克斯之流是什么，是提瓦特世界的玩家！她呢，她就是被玩的那个！这命都歹势成这样了，还不兴她换个阵营啊！

「不瞒您说，我有个朋友，魔神之身却自认为人类，缺乏戴冠之心，此路荆棘丛生，她无意于此。短短数句，我能看出您绝非凡类，请您为她指点迷津。」

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吴瑕心里很虚，希望大佬别点破。

很快浮现出一句话。

——“看来你是女生。”

努力无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吴瑕坚持询问。

「如果您有方法，请一定告知。」

对面像是思索了很久之后，一句话淡淡浮上镜面。

——“不知，但若这是你的心愿，有线索我会告知一二。”

在对方可能下线之前，吴瑕抓紧时间补了一句「谢谢您。」对面没有反应。

几天后的早晨，就当吴瑕以为自己又要躺在床上度过百无聊赖的一天时，阿法芙却进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脸，表示今天要带她认识几个新朋友。

说这个她可就不困了，她的社交圈本来就很狭窄，因此对认识新的人，哪怕是令人头疼的小孩子，都充满了兴趣。

阿法芙看她同意了，转身拿出了一件新的麻布裙子，布料染成白色，阿法芙在袖口和领口处小心地绣了些花纹图案，看起来精美又别致。见惯了这里人们普遍的兽皮装束，看着这条在这里显得颇为前卫的裙子，吴瑕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换上。

“真漂亮。”让吴瑕原地转了两圈，阿法芙开开心心地表示很满意：“就穿这个出门吧。”

阿法芙牵着吴瑕出门，吴瑕看了看道路两旁穿着兽皮衣裳好奇看过来的叔叔阿姨们，一脸不自在地问阿法芙：“妈妈，是不是穿得太隆重了。”

“有吗？”阿法芙快速眨了一下眼，想了想：“可是今天是你第一次见别的小朋友，当然是要打扮得好一点。”

啊这，阿法芙妈妈，她内心年龄其实已经不小了，只是想多认识几个人，完全没有想和小朋友们打成一片的意思。

沿着道路直行，左转，再直行。他们路过了不少帐篷。雨季快到了，很久都无法再次踏上迁徙之路，整个村子都把帐篷扎在了一块山坡之下地势较高的空地上，高地有限，帐篷难免拥挤了些。

每次换一个地方，整个村子的布局都会改变，吴瑕认不得路，只有熟悉每一顶帐篷的阿法芙很快领着吴瑕到了目的地，她掀开帐篷的帘子，将吴瑕推了进去。

很多小朋友望了过来，阿法芙朝他们温柔地笑了笑，招招手，又低头对吴瑕说道：“下午妈妈来接你。”

帐篷里只有一个大人在，却围满了整整一个帐篷的小朋友，吴瑕心觉不妙，但是当她伸出手试图扯住阿法芙时，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

她不得不转回头，做了一阵心理建设后，努力扯开一张笑脸。

“大家好，我是阿法芙妈妈收养的孩子，叫吴瑕。”

这一句话说完，全场先迎来了几秒钟的静默，接着像是热油落入沸水之中，小朋友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吴瑕便看到大量的孩子朝她涌了过来。

有话好好说，干嘛呀这是！

吴瑕吓得差点掉头一溜烟跑出去，结果正好被最先跑过来的孩子扯住了手。

好吧，她好想逃，却逃不掉。

这里的孩子大部分还没有吴瑕大，于是吴瑕问了问在这里照顾孩子的少女情况。

少女的名字叫苏蓓塔，看着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青春和美丽让她纯洁的笑容更加动人，少女表示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大部分都成群结队跑到村子外面玩了。

少女很贴心地没说完，但吴瑕很快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她当然不能出去玩，她不能出去的理由，和现在被孩子们围成一圈的理由，是相同的。

看着围成一圈星星眼看着自己的小朋友们，吴瑕无奈地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大家好，呃，很高兴认识……”

后面的话被孩子们的欢呼声淹没，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叽叽喳喳的介绍声。

他们好像都觉得她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一个个挺起了胸膛介绍自己，还有调皮的男生试图挤开其他人冲入第一排。

被嘈杂的声音震成了蚊香眼，吴瑕在心底默默喊道——

——救、命、啊！

十几分钟内后，苏蓓塔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骚动。吴瑕看着她抹了抹头上的汗，长舒了口气的样子，心底直呼抱歉，她真不是故意的。

“你很受这里的小孩子们欢迎呢。”仿佛是感受到她抱歉的眼神，少女微笑着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他们昨天听说今天你要来，都很开心。”

吴瑕大致猜出了原因，于是囫囵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你当时是怎么打倒那些坏蛋的，我听说你可厉害了。”一个热情的男孩率先上来搭话，吴瑕惊恐地发现他右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树枝。

小男孩用着见到偶像的表情，拿着树枝比划了一套自以为很帅的剑法，非常潇洒地表演完后，还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她：“你是不是就这么打败他们的。”

吴瑕：“……呃，其实当时的事情，我印象真的不深。”

小男孩失望地离开了。

“那吴瑕姐姐，你是不是平时也跟着刀者的哥哥们一起出去呀。”一个小女孩也凑了过来，微红着双颊说道：“我听说刀者哥哥们都特别帅，尤其是赛瑞德哥哥，是真的吗？”

古代小朋友这么早熟吗？

吴瑕努力克制住见了鬼的表情：“……呃，其实，我也没怎么观察，真的。”

小女孩失望地离开了。

经过数次诸如此类的互动，吴瑕终于能一个人清静地坐下来，看着三五成群聚在一块笑着的小朋友，她颤抖着用右手举起水杯，喝了口水压压惊。

小孩子简直太可怕了，失望后竟然还能想起别的，锲而不舍缠着她。

也有可能现在的社会还比较原始，大家也都是直肠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可是她说的也都是实话，当时发生的事情，她的确记不清楚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直觉村子里要出事，所以拼命往回赶，后来跟着伊萨哥他们到了艾利大人那边。

至于如何杀掉了那些人……她真的记不得具体的东西了，只记得当时自己的意识像是落入了深水，只是跟随着身体的直觉。

她回想起之前赛瑞德哥哥过来和自己说的事情。艾利大人表示，趁着雨季，让伊萨抓紧训练她一阵，然后她将正式加入刀者。

赛瑞德向她透露，这次针对她和伊萨，以及针对艾利大人的刺杀，只是对面整个刺杀行动中的两部分。

看来这次损失了不少人，不然不会这么急着吸纳新成员。

当时，她还问了赛瑞德这次刺杀行动的原因。能发生这样的事，看来这个村子也只是表面平静，下面暗流涌动。

赛瑞德没有多说，只是叹息道：“迁徙，艾利大人，压力大，人们，有意见。”

她正想趁着机会详细问问，结果赛瑞德被人叫走了，她也不想显得太刻意，因此也没有追问。

唉，还有镜子的事……说起来，已经过了几天，周围也没什么动静，和镜子那边的神祇交流应该没什么危险。看来这位大腿是个好魔神啊，如果不能变成人，以后就找机会跟着对方混得了。

虽然她是这样想，也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如果见了面，一定要和对方道谢。

吴瑕脑海中想了很多，视线扫过这里的一群小孩子，其中有三个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第一位是个蓝发女孩，她正低着头恬静地做针线活，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但吴瑕注意到自己刚来的时候，她也对自己微笑过。

第二位是个金发的女孩，面容看起来和周围人不太类似，应该是混血？但根据吴瑕对村子的了解，这里似乎不是很欢迎混血儿。

她看起来十分活泼，眼睛也是闪烁的金色，那双眼睛也在她进来的时候亮晶晶地盯着过自己，但她没有上前来打招呼，也许是有所顾忌。

第三位……是个男孩。吴瑕有点迟疑地看向那个方向，有点不希望自己的视线被发现，因为这个男孩是帐篷里唯一一个在她进来的时候，嗤之以鼻，转身继续读书的人。

男孩有着棕色的短发，瞳孔应该是黑色。他侧对着她，认真地读着手里捧着的木板书。

吴瑕先和前两个姑娘打了招呼，起码她们不会围着她尖叫。

两人受宠若惊。但吴瑕很快用微笑抚平了两人的不安，三人很快熟络起来。

在交谈中，吴瑕了解到蓝发的女孩叫米耶丝，金发的女孩叫索菲亚——这听起来挺像至冬那边的名字。

两人对于吴瑕选择和她们交朋友都很开心，几乎是有问必答。但当吴瑕向他们询问那个坐在角落的男孩时，两人却面面相觑起来。

“不知道也没关系。”吴瑕笑了笑，对两人摆了摆手。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活泼的索菲亚嗫嚅着说道：“不是不知道，而是……吴瑕”她尽力用正确的发音来叫吴瑕的名字，吴瑕也鼓励地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受到鼓励后，索菲亚似乎放松了些，于是她很自然地说道：“他当然会摆出那副臭脸了，就是你的那件事之后，村子里展开了对于叛乱分子的大搜查，他的家族被揪出了好多叛乱分子。”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吴瑕：我尽力了，我真的觉得我不适合当魔神。

命运：这和适合不适合没关系。

吴瑕：那和什么有关系？

命运：和你是不是这本书的主角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