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李二流抢占了第二轮的位置,但不敢大意。

他舔了舔唇,心里紧张,这次目光死死盯着庄家手上的骰子。

大大,大大……

李二流在心里不断念叨着,目光灼热,像是黏在上面扒不下来。

他这次可是把全部家当都给赌进去了,一定要一雪前耻。

于桑之也随手把刚赢的所有给投进去。

比起一脸紧张的李二流,她就显得云淡风轻多了。

微颤的睫毛如蝶翼抖动,妩媚柔弱。

几个围着的赌徒也窃窃私语,眼睛流连在骰子上,在心中猜测应该是大还是小。

于桑之一如既往把银子都放在了“小”上。

等到骰子停下来的时候。

不等于桑之目光落在骰子上,已经有人代替它把脑袋凑到了骰子上面。

——“又是小。”

看清了骰子上的点数,嗓门大的赌徒不由惊呼出声。

语气里夹杂着激动和惊疑不定。

几个赌徒看于桑之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都以为于桑之是个误入赌坊的小可怜,却没想到,人家一赌一个准,比赌坊的老赌鬼还厉害。

看美人的目光和看赌王的目光相互转换,都落在了于桑之一个人身上。

角落传来嘈杂声……

“听说来了个厉害的,两次猜两次中。……在哪儿呢?”一身草屑木渣的老头从缝隙里钻了进来,顺着人的目光落在闪闪发光的于桑之身上。

他是个老赌鬼了,一直赌一直赌,平日里就泡在赌坊里,没有媳妇,也没有孩子。

只知道往赌技厉害的人里凑。

“让让,让让。”他说着,仗着自己身子佝偻,能弯腰能低头,成功钻了进去。

他钻进去之后,第一眼不往那美人上看,反而往骰子上看,整个目光如要烧了那骰子一般。

骰子看起来平平无奇,没什么关窍。

老汉又是叹息,又是遗憾。

他的背后——

“猜小好,以后我们都猜小。”壮汉们趁着这个空隙,暗暗私语。

“我说呢,我上次在这桌猜大怎么输了,原来是这样,我下次一定猜小。”

“对,猜小。”

“你看李二流那猪肝一样的脸色,可打脸了吧?!”

李二流确实脸色涨得通红,整个脸和猪肝一样。

他到现在仍然不敢置信,自己怎么就输掉了。

背后还有兄弟在虎视眈眈:“这把你总算又输了,该让我来了吧?我都让你两场了。”

李二流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浑浑噩噩给人让开了位置。

李二流的兄弟顶替了李二流的位置,把袖子里的银子拿出来,一股脑压在“小”上,又把鞋子里的银票也拿出来,放在了银子下方:“来,这次我来。”

兄弟吸收了李二流的教训,知道应该压小。

和李二流一般无二的自信在他的眼底,手握紧拳头,牢牢盯着面前的人和骰子。

庄家也听到了这桌应该猜小的言论,不过他没当回事,依旧是技术娴熟地耍着骰子,按照李二流兄弟的要求,让他再开一局。

既然对面猜小,于桑之也无所谓,把银子放在了大这一面。

骰子咕噜噜直转。

就连其他桌上的赌客都跑过来了,凑在外面露出一只眼睛或一只嘴巴,紧紧盯着这一句。

“啪。”骰子被按在了桌上。

李二流兄弟摩拳擦掌,信誓旦旦:“开。”

庄家还没动,眼睛落在于桑之身上,于桑之也点头,便揭幕一般来了盖。

“唉!!!”猜小的人唉声叹气,不可置信:“不是说都猜小吗?怎么又变大了?”

这如戏剧一般的剧情让周围赌徒心中不由发散思维。

莫非这姑娘是个大赌王,此次来着是来踢馆的!?

莫非这姑娘运气属实好?今日老天爷都帮着她?

大清的戏剧咿咿呀呀,百姓都能看上一两眼,虽然比不得阁楼里的大人物专门坐着打赏花儿,但也能说出些耳熟能详的戏剧。

这美人不就和戏剧一样吗?

尽让他们意外。

这好运气,连垂着小辫子的庄荷都不由地看了她一眼。

于桑之无动于衷,任凭谁来都奉陪到底。

等到了最后,十几场的赌局无一败绩,反而让她收货了无数的银子。

这可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既是女子,又是美人,还是个这样脆弱的美人,却一夜赚了能有这么多银子,恐怕赌场都换不过来了吧?!

赌到最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于桑之玩够了,看了眼自己脚下的小镰刀,捧起所有的银子筹码,清凌凌的眼神望向赌坊的庄荷:“能否给我全部换成银票?”

“呃……”庄荷虽然主持了这么多年,但少有近距离听过哪个大美人的声音,朦胧动听,悦耳迷人,尾音都像勾着不经意的小钩子,比他家哗啦啦挂在祠堂当啷作响的铃铛还要好听,这么一问之下差点愣了。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得去问问掌柜。”

这几十场赌局,不仅仅刮到的是赌徒的红眼,更是刮伤了赌坊的面子。

几个藏在赌场里的壮汉和打手各自看了一眼,打了几个手势。

赌坊的掌柜咬牙把珍藏的大额银票抽出来,放在于桑之的手心里。

此刻在掌柜的眼里,这双手再漂亮也不好看了。

他紧盯着于桑之的眼睛,话语间似有所指道:“一个姑娘家,揣着这么多银子,路上可要小心啊。”

话语最后的尾音勾勒上去,格外让人胆寒。

于桑之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当没听见,眼睛水雾蒙蒙,瞧了掌柜一眼,点头道:“好,多谢掌柜。”

掌柜目光晦暗涩然,朝打手打了个手势:干她!

打手接到命令,揣上家伙,很快就行动了起来。

当夜晚上,街道上传来几声成年汉子的尖叫,吓得街坊里的鸡都叫了起来。

于桑之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于二妞饿着肚子,小心翼翼地看她。

昨天她实在饿惨了,所以去找娘要面条,今天她还能忍,就不敢去了。

对上于二妞比她自己还要可怜巴巴的眼神,于桑之默了会儿,听到于家媳妇出来的声音:“猪草呢?”

小镰刀搁在手上。

猪草是一根没带回来。

在于家媳妇质疑之前,于桑之摸摸索索,扣出了落在袖子里的小块银锭子——其他银子都被她换成银票了。

这银锭子极小,要不是太小,也不能从于桑之的手指缝里落下来。

但于家媳妇不嫌它小,手接过来银锭子之后,确认了是真的碎银子,看了于桑之一眼,也不追问,又回屋去哄屋里的小儿子了。

屋内传来童谣声,衬得于二妞更眼巴巴。

于桑之也想回去。

但是袖子被扯了两下。

于二妞乌黑的眼眸盯着她,像是看外出不归的丈夫。

要是换做内心柔软,心中有爱的大姐,早就感觉愧疚和心疼了。

但于桑之不同,她没有心,感觉不到愧疚。

于二妞拉着人,小小的力道又怯又弱,于桑之袖子被扯着,也没挣开,被于二妞小步小步拉到小小漏风的厨房。

厨房的灶台对于于二妞来说有点高,厚厚几块石头垒砌,堆砌起一个高度。

锅内的水在煮,于二妞照着自己昨夜见到的,摸寻找了一些面条,看了于桑之一眼,多丢了几根进去。

小小的脑袋和锅灶一样高,眼睛看不到锅里,只能凭借感觉扔。

白色的面条融入煮沸的汤里,冒出阵阵白雾。

“唔。”于二妞扯了扯于桑之,指了指装汤的瓦罐。

瓦罐外面沾了层污垢,有点油,装在木架子上,于二妞踮起脚来也够不到。

于桑之顺着于二妞的指示,把瓦罐拿下来,深色的瓦罐外围围了圈发黄的油垢,掀开盖子,里面是满满的野菜汤。

不知道烧过多少轮了,散发出一种奇怪的香味。

于二妞吸了一口气,很惊喜,这就是昨夜她娘装汤水的罐子。

于二妞也只敢看了一眼,没想到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也没指错。

她有些惊喜,眼巴巴看着瓦罐,为于桑之挪开位置,想让她把汤倒入锅里。

锅里已经冒出了白色泡泡,白色的面条在里面浑浊发软,里面充斥了小小的气泡圈。

野菜汤奇怪的香味飘了出来,复杂又奇怪,于桑之拿着瓦罐的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倒进去。

她是喝血吃生肉都不会有事,但这么小一个孩子会不会有事就说不一定了。

漂亮妩媚的眉眼微蹙着。

见到于桑之还不倒,于二妞有些着急,她拉着于桑之的袖子又晃了晃,眼里有些哀求。

于是,于桑之手一抖,汤水全部落进去了。

于二妞惊喜地睁大眼睛,乌黑的眸子惊喜又期待地看着冒泡的铁锅。

白色的水被乌黑发亮的菜汤给加深了,乌黑的菜汤在热水下逐渐褪去了黑色,变得深绿,浅绿……直到变成淡淡正常的绿色。

面条也被染了色,发绿变香。

是这乡下特地腌制的高汤香气。

香气一点点升腾而起,弥散开来。

随着香气的扑鼻,于二妞越来越兴奋,眼睛越来越亮,像是藏着好几颗小星星。

等到汤水和面条被盛上来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的一大口碗,又看了看大姐面前空空荡荡的空气,有些疑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自己动手拿自己的小碗碗。

“你吃吧。”于桑之把面条全部放在了于二妞面前:“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

与此同时。

在刚刚遭逢巨变的青楼里,一向老奸巨猾,又心思狠辣的老鸨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妥协。

这地方是她最熟悉的,自然哪里藏了刀,哪里藏了瓦片她都知道。

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好几个时辰拿瓦片割断了绳子之后,她深深吸了口气。

外面几个人高马大的壮妇跟着李二花一起守着侧门。

她盯着狠狠瞧了会儿,解开自己手底最得力龟奴的麻绳,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快,去后门地道,快去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