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掌柜的和学徒嘀咕了好久,终于接受了学徒当真街上拉来一个美人的事实。

他扯起笑,把手掌往身上的粗步衫上擦了擦,虽然是一家客栈的老板,却是十足的平和模样:“这位客人,来点什么?”

掌柜的笑极度富有感染力,学徒更是手脚灵活,把菜单子往桌子上一放,立马一目了然。

于桑之低下脑袋,长长的睫毛良久垂落,像是轻盈的蒲扇,阴影打在菜单上,晕染出一小块墨。

“这些就都来一点。”于桑之收回视线,点了几样,端起桌面上的一碗茶。

客栈里的茶都是粗茶,茶沫子飘在上端,像是翩飞的蝴蝶。

“好嘞。”掌柜的接过菜单,看了两眼,应了一声。

他围上了布兜子,掀开后厨的门,招呼小二收拾东西。

这客栈清闲,也没其他客人,掌柜的清闲,居然打算自己亲自去做。

各色各样的菜在掌柜的手下安安静静,像是听话的木头,从令如流,在掌柜的手下被转动翻身,切片浸酱,涂上了几抹色彩。

辣椒,姜,蒜,肉桂,八角。

十分娴熟地,掌柜将即将要切的肉浸润在酱汁里,等着入味。

他忙活了很久,擦了擦汗,学徒在旁边帮着上工,老师傅在颠锅加火,三个人忙的热火朝天。

唯独新找来的一个新师傅却磕着瓜子站在一边,看起来事不关己。

掌柜的忙的脚不沾地,于桑之点的多,怕耽误了上菜,便温和指挥新师傅道:“帮我切个鸡肉,做个蒜炒鸡肉吧。”

“哦。”新师傅哦了一声,把手头上的瓜子不紧不慢放下,整个人还慢悠悠的。

他随意看了一眼鸡肉,连洗都没洗,直接就上手下锅,火候过大也没在意,只想着差不多了,把里面夹生,外面却已经有些焦的鸡肉装盘。

装盘的过程中,一直支着条腿,连做菜都没有站相。

他是不怕掌柜的要辞退他的。

在这城里的人都知道,这家客栈留不住师傅,能招到做饭的新师傅就已经感恩戴德了,更何况他这样多年经验,自己上门的。

新师傅一点也不心虚,把自己装的盘随意一摆,混入了那些将要上菜的盘子里。

小二正端上各种菜。

“客官,您点的菜。”

五花八门的菜让于桑之的食欲大开,她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伴着香气,流淌在她的唇齿。

新鲜的蔬菜还混着刚出锅的热气,白雾腾腾的。

于桑之的确有些想不到,这样的食物,为何会让两家客栈的人流量差距如此之大。

掌柜的还在后厨忙活。

小二便堆着笑对于桑之解释各个菜的特点。

“这道是我们店里十分有特色的豆腐,采用了老掌柜流传下来的煎炸方法,先将豆腐切成块,再炸至金黄,后放入凉水中,要保证每块豆腐里面嫩,外面脆,焦香而不硬,汤水清透,嫣然入味,是我们老掌柜研究了多年研究出来的招牌。”

于桑之看了看,每道豆腐均匀细致,分寸之间,无论长宽都十分一致,汤水看似清透,但上面的豆腐却是焦香十足,每一块都入了十足的味道。

混在清水里,仿佛绽开的黄芙蓉。

竹箸轻轻一夹,豆腐中央立马露出又嫩又白的奶色,荡漾在清水里,如细嫩的花瓣。

“这道是我们客栈掌柜的拿手好菜,是专门从熟人手里拿的新鲜的鱼,刚从河海里捞上来,一点儿泥腥味都闻不见,我们掌柜的最擅长做这种鱼了,能将鱼做的鲜美白嫩,绝不像隔壁一样,只管用酱料对付。”

小二搓了搓手,不留痕迹地为自己的客栈挽回名声。

于桑之拿了竹箸,尖端点了点飘着香葱的汤水,取了一小块白嫩的鱼肉,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确实是鲜味十足。

无论是用料还是食材,都是一等一的。

小二报了一个又一个菜名,等到于桑之尝到第五个的时候,已经对这家客栈的食物十分满意了。

无论是安静的环境,还是飘香的菜肴,都让她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于是,当于桑之夹到第五个菜,看着那外面略有些焦的鸡肉,也没当一回事,一张唇,便咬了下去。

并未处理干净的血混着鸡肉残留的腥臊味,一下子让于桑之想捂着喉咙吐出来。

比其他人更加敏锐的五官把那难吃的味道无限放大。

这鸡肉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在上一世,她曾收过的一个丧尸王小弟,也是这样,将食材随意处置,各种浪费。

难吃的鸡肉,一下子让她蹙起了眉。

小二一直在介绍,如今一看于桑之表情奇怪,一下子就止住了话头,紧张道:“怎么了?是太烫了?”

小二看了看新端上来的第五道菜,想不出客人为什么会面色如此难看。

于桑之好不容易把那块让人想吐出来的鸡肉吞下去,已经失去了继续品尝的欲望。

她绷着张魅力十足的脸,面无表情坐在座位上,放下了筷子,像是冰雕的玉美人。

蹙着眉的样子,让人只感觉自己做错了怎么,内心又愧又疚。

小二捏着自己的抹布,紧张极了,说话都磕磕绊绊:“要不要来一碗凉茶?或者这里有井水……”

小二还在着急补救,整个人有点慌张地发乱。

于桑之已经开口:“不是烫。”

小二一愣,刚松了一口气。

就听人说“是很难吃。”

小二刚松的一口气又立马提起。

心情并不好的于桑之并没有表面的那般委婉,连话都是生硬直接的。

“我想,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菜。”

——自从来了这里以后,于桑之摆脱了末世那种极度艰苦的生活,无论是在隔壁客栈吃的第一餐,还是在青楼里老鸨装着笑脸端过来的菜,都是极度美味的。

哪怕技术不那么别具特色,但也极度用心,并非是随意糊弄。

而这盘菜,她除了看出来糊弄二字,找不出一个字来夸赞。

唯一的优点是,食材足够新鲜。

但这也让鸡肉内部的生味更加明显。

竹著磕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于桑之冷着脸的时候是很唬人的,那张柔弱漂亮的脸一下子冷成了冰块,冻得其他人瑟瑟发抖。

小二愣在原地,感受冷气嗖嗖往脖子里冒的冷意,其他话都想不起来,只能重复道:“怎么会难吃呢?”

小二低喃,眼睛愣愣的,像是还没从话中回过神来。

他见识过掌柜的手艺,那叫一个好。

无论是生鲜还是蔬菜,在掌柜的手下,都能做出最好最漂亮的菜色。

味道和表观,都是掌柜的最看重的。

如何会难吃?

何况刚刚不是吃的很开心吗?

小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怔怔盯着那一盘鸡肉。

这个时候,于桑之把碍眼的那盘鸡肉往前一推,略焦的鸡肉对准了小二那一边。

小二看着于桑之的脸色,尝试着取了桌子上的另一双筷子。

见到于桑之并没有阻拦他,于是从鸡肉那盘里取了一小块,满怀疑窦地咬了下去。

一入口,小二便变了颜色。

大惊地看着那盘看起来并无异样的鸡肉:“怎会如此?”

口中的腥臊味也许不这么明显,但是常年浸润在客栈里的小二自然知道自己老板的手艺。

这样敷衍又随便的东西,不可能在自家老板的手下来到餐桌。

小二尬在原地。

摇摇欲坠的眼神乱了,慌乱看向此刻唯一的顾客于桑之。

于桑之冷着脸望他,无声谴责。

小二内心也十分痛心,颊上浮起羞燥的红,双手端起那盘鸡肉,脸色尴尬又难堪:“我……我去给你换一盘。”

小二话说的很快,腿脚也很快,不过片刻,就没了踪影。

只剩下于桑之一人坐在大堂里,拧了眉看周围的装饰。

这家客栈依旧保留当初的装饰,大气古朴。大堂很大,依稀看得出以前繁荣的样子,无论是坐地的盆栽,还是窗台桌几上的装饰,繁复精细,都没有因为客人的减少而有一点偷工减料。

客栈外面传来一点声音,似乎是城里的老人路过,在讨论这家客栈。

老马头走过客来福,瞅了一眼,想起了最近的听闻,难免啰嗦,自诩看着掌柜的长大的他替客来福掌柜的唏嘘:“想当初十年前,客来福那景象,那盛景,和现在客来福的样子……啧啧。”

门庭若市一朝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若他要是老掌柜,一定死了也气活过来。

老马头鼻息落在自己的长胡子上,哼了一声。

老马头身边站着他二十余岁的儿子。

儿子脚步一缓,略带无奈。

站在人家门口前说这个,是不怕被人拎着锄头打。

老马头可不管这个,他压着自己手边儿子的肩膀,感受儿子肩膀上的肌肉,兀自猜测:“也不知道老掌柜在地下会不会难过,怕是把地下黄河水都给哭断了吧?!你呀你,一定要把我手艺发扬光大,不然,我死了你棺材板都压不住。”

老马头今年五十有二,老来得子,总怕儿子会辜负自己的期望,把自家祖传的手艺给丢了。

老马头的儿子是个胆小又腼腆的男人,本就被拍的一个踉跄,又被自家老爹这么一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爹,你可别乱说话。”

什么死不死的,他爹还这么健壮,昨日还力排众议啃了三个大馒头,怎么也谈不上死这个字。

不过说到客来福,老马头的儿子比老马头要更加耳聪目明:“爹,听说客来福老板要撑不下去了,大家伙都说最多一个月,他得把这客栈给卖了。”

客栈占地大,招的人手也多,招的人都得吃饭,哪个不要钱?

客来福支撑到现在都已经顶天了,再犟下去,掌柜的家产都得赔进去。

听说,掌柜的已经变卖了不少家财了。

“哎。”老马头叹了口气,为自己记忆中曾经的客来福唏嘘两句,最后却叹道:“卖了也好。”

他透过没关的门口望进去,看到偌大的客栈一点不少的装饰。

每一处都和他记忆中的客来福对上了。

遗憾道:“可惜了。”

这么大的客栈,客栈里的东西一点没少,热茶也未偷工减料,看的出来客栈主人的态度。

可惜的是,物是人非,掌柜的再怎么坚持,依旧抵不过时间。

不是他们这些老人抛弃了客来福,而是客来福的厨子抛弃了客来福自己。

老马头一边走,一边错过客来福里柔媚而弱不禁风的少女,心里想。

当初他也是时时去客来福,隔三差五跑客来福。

可自从客来福对面开了家新客栈之后。

客来福的厨子手艺参差不齐,高低大变样,一旦他们人来的多了,送上来的菜不是这个腥就是那个臭,让人隔着老远就能失去胃口。

久而久之,客来福的口碑一降再降,他们这群老伙计啊,也不愿意去做冤大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