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是夜,并州城中一片寂然,太守府上只余廊檐下几盏灯笼还亮着烛火。
前院中,屠维在院落的高处守夜,阏逢因失言受过罚后,便守在谢斐房门外。
清雅的房中,烛台上亮着火光,谢斐倚坐在书桌前,手中把玩着那枚麒麟佩。
天干十人中尤善刑讯的柔兆站在谢斐面前。
他道:“属下用尽手段,那些死士开口的还是寥寥无几。不过其中有些刺客出自江湖,将所知之事交代清楚。与主子两次遇刺有关之人已记录在案。”
同阏逢差不多年岁,却是比阏逢沉稳许多。他将记载着审讯所得的案卷递上。
谢斐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倒是不乏三省官员,宗室子弟。”
此前他遇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从未有如今日这般前赴后继的,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了。
他不禁凝眉呢喃,“近来长安究竟出了何事?”
柔兆摇了摇头:“为避嫌,谢家在长安并无耳目。而且,南阳侯夫妇如今身在江南,我等对长安之事知晓得变更少了。”
谢斐将那份案卷轻扣在桌上,他眸色微微闪烁,似在衡量什么。
柔兆踟躇道:“陛下在前日的密信中道是,主子无需忧心长安。想来长安即便出了什么事儿,也不是大事。”
谢斐淡淡颔了颔首:“无妨。陆祉如今已回长安,若是有事,她自会来信与我。”
他口中的陆祉便是泰宁帝后的长女,大衡朝的长平公主,五年前出降高平郗氏,只是不久前驸马病逝,陆祉便被泰宁帝下旨召回了长安。
谢斐同陆祉青梅竹马,为着那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在陆祉从高平回长安时,将天干十人尽数派去护送。
“主子,那接下来我们是回辽水还是去长安?”
屋中静了片刻,谢斐启唇道:“留在并州,巡查并州军务。”他收紧手紧握住麒麟佩,神色不容置喙。
柔兆愣了愣,他有些不明所以。他问道:“主子可是怀疑那并州太守?毕竟主子在并州两次遇刺,那徐家姑娘又这么恰巧地救了主子。”
“徐义崇无需怀疑,他是陛下的人。我遇袭中毒之事想来也是他向陛下传的信。”谢斐睨了一眼柔兆,“至于徐琬琬……”
柔兆有些疑惑道:“徐姑娘如何?”
谢斐凤眸微眯,寒光闪过:“徐琬琬的事,我自有定夺。”
柔兆闻言默默退了出去,谢斐望着手上的麒麟佩,他便想起梦中的自己,在离开遥珈山别庄前,似是报复一般,拿走了徐琬琬欲送给周珉作定情之物的琬圭,留下了这枚麒麟佩,还有那句话。
谢斐抿了抿唇,不禁想起他离开别庄不久便在无人的山道上毒发,麻木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可他依旧觉得,毒发的痛远不如徐琬琬嘲弄他时带来的痛。
“徐琬琬。”谢斐低沉的声音中千回百转着一缕难以叫旁人看清的情愫,又仿佛带着一丝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人撕碎的意味,“我该如何叫你千百倍奉还呢?”
他目色不禁朦胧起来,他几乎快忘了,梦中发生的一切在现实之中几乎并未发生。
可谢斐又觉得,他知晓、徐琬琬亦知晓,那梦中之事便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柔兆阖上门便见到身上还带着些血腥味的阏逢。
“今日我守在此便是,你回去歇着罢。”他对阏逢道。
天干其余其人在别处处置那些俘获的刺客死士,留在太守府上的便只有他们三人与底下十几个护卫。
阏逢半点儿不像刚受罚的,反而精神奕奕道:“今日我们将那些宵小一网打尽了,明日我们是不是便回辽水了?”
他们护送陆祉回长安后,便马不停蹄打算回辽水,哪成想中途听闻谢斐在并州遇刺,连乌飞也暗中离开了辽水大营。一路提心吊胆到并州,所幸谢斐无事,但并州到底不是他们的地界,阏逢还是觉得早些回辽水更安稳。
柔兆看了一眼煞是兴奋的少年,他如实说道:“主子有意留在并州巡查军务,不定归期。”
阏逢“啊”了一声,他神色迅速蔫儿了下去,有些不甘愿道:“主子前些日子还说要回辽水呢!”
柔兆对谢斐这一决定亦是不明所以,他还未说什么,便听阏逢轻轻“噫”,他似有感悟。
阏逢抱臂站在廊下,他凝眉思索着:“莫不是因为徐姑娘?”
柔兆侧目听着他的呢喃,他抿了抿唇,不明白这与徐琬琬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还未问出口,阏逢便与他道:“那今夜便辛苦你了。我回去歇了。”
柔兆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抬眼看了看高处的屠维,她一袭黑衣隐匿在夜色中,他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看见她冲他耸了耸肩。
感觉她和阏逢好似都知道些什么,只有他云里雾里的,一头雾水。
深夜,太守府主院静悄悄的,只是徐义崇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徐夫人被他吵扰醒来,她起身问道:“夫君因何烦心?”
徐义崇猛地起身,他开口道:“夫人有所不知,那长平侯说是要在并州待些时日,视察并州军务。”
徐夫人一愣,但还是说道:“长平侯本就是陛下亲封的镇北将军,有都督并州军事之责。”
“可我瞧着他却是不安好心。”徐义崇道,“府衙下边舒舒服服的空宅院不住,偏要住到府上前院的小院中。”
徐夫人揉了揉眉心:“夫君此话是何意?”
徐义崇道:“我总觉得那长平侯此番是冲着我们琬琬来的,他望向琬琬的眼神属实算不得清白。”
徐夫人神色一滞,她抬手探了探徐义崇的额头:“夫君说什么胡话呢?你难道不知陛下给长平侯这封号的深意?”
谢斐与陆祉同用“长平”这一封号,想也知是泰宁帝起了撮合之意。
“我如何不知!”徐义崇握住徐夫人的手,“我便是清楚,心中方才忧虑。今日在门口你我也看见了,那谢无恙纡尊降贵欲扶我们琬琬。那乌桓、东胡见之具闻风丧胆的煞星几时这般体贴了?”
更何况,徐义崇亦是男子,他哪里会觉察不到谢斐望向徐琬琬时不同寻常的神色?
徐夫人闻言亦是拧起了眉:“都说长平侯不近女色,莫不是传言有误?而且,琬琬也与我说过了,长平侯与她并不相熟。想是夫君你想多了。”
徐义崇侧目看了看徐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自顾自说道:“我瞧着还是早早将琬琬的婚事定下罢。免得夜长梦多。”
徐夫人听着他轻易的语气,不禁有些恼火道:“哪是这么容易能定下的!事关琬琬往后余生,怎可草率了事?家世清白与否,秉性如何,父母是否好相处……哪个考量起来不需要时间?旁人买个白菜还要挑一挑,你当这是个容易的事儿?”
“夫人勿恼,夫人勿恼。”徐义崇连忙劝道,他想了想,“前两日,允直来信与我说起了灵枢,以他的才学想来一次登第也是可能的。夫人觉得周家小子如何?”
允直便是徐明初的字,他同徐义崇一样,对周珉甚是欣赏。
徐夫人闻言心间微微一突,她直言道:“我觉着不好。”
若今日徐琬琬未曾与她说起秋池之事,她或许觉得周珉也还不错。可她知晓了秋池的境况,知悉了徐琬琬的猜测,她对着周珉便多了一层审视。
徐义崇一愣,他甚是不解:“为何?”
徐夫人瞥了一眼他:“夫君莫要忘了,往后的日子却是要琬琬自己过的,故而琬琬这未来夫婿,即是要你我看得过去的,也得是琬琬自己喜欢的。周解元的才学固然是好的,却未见得是琬琬喜欢的。”
徐义崇闻言兀自点了点头:“夫人所言极是。”
“况且。”徐夫人于黑夜中直直望着他,“那周解元纵然才学出众,可秉性品格却未见得如你我所见这般优越。”
她还是将徐琬琬与她坦言的那些话尽数告知给徐义崇。
徐义崇自是不信:“这属实荒唐!当日之事早有定论,琬琬何故翻起旧事?”
徐夫人只道:“秋池如今就在遥珈山的别庄上,奚先生给号的脉,恰有四个多月的身孕。”
“这也未见得便是周灵枢的。”徐义崇拧着眉。
徐夫人淡淡道:“是与不是,你我再去查一查便知。当初定下秋池的罪过,全凭她与周解元的对峙。琬琬没什么手段,全凭猜测。可你我不同,若有心探查,应当不难查清其中是否有隐情。”
徐义崇抿着唇,沉默着算是同意了。
徐夫人见状安心翻身睡去,模模糊糊中听着躺在身旁的徐义崇还在嘀咕着。
“周灵枢不好。这府上并州府适龄的举子还有哪个合适的?”他思索着,呢喃了一连串名字。
许是觉得自己想的范围太窄,又将并州府中各个官员家中适龄为定亲的小子细数了一遍。
徐夫人捂着被子也挡不住他碎碎如念咒般的低语,她实在忍受不了,带着沉重的火气将人踹下了床榻。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和小谢完全不来电。
柔兆:怎么感觉就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