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分离
“对哦,应该是梦才对,我就说,傅母怎么会让人吵我睡觉!”
嬴予嫚懊恼地拍拍手,嘀嘀咕咕地念叨,见阿父好像对这个梦很感兴趣的样子,又抓了抓头发,绞尽脑汁地回想着梦里还有什么。
小姑娘想了一会儿耷拉了脑袋,满满的丧气。
“阿父啊,梦里那个人说了好多哦,予予只记得一点点。”
嬴政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笑着摸了摸小女儿的鬏鬏,“不记得就不记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只言片语的预言,他已经知道大约是什么意思了,不过是又有胆大包天之徒欲行刺杀之事罢了,可这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即便没有预言,他也会做好周全准备,没有必要压榨小丫头。
嬴予嫚看着阿父脸上掌控一切的清浅笑意,心中的崇拜孺慕汹如潮水、翻涌不息。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嬴政,苦思冥想终于从脑子里抠出了一句,“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阿父,我还记得这一句,因为里面有我们大秦,是不是说我们大秦有壮士啊?”
嬴政沉默地低头看了一眼天真纯稚的小女儿,长得也怪伶俐可爱的,所以人还是要读书吧?
“对,是说我们大秦有能够搏击海浪和黄沙的勇武壮士”,壮到能来刺杀你阿父了!
小姑娘很高兴地翘翘脚,她崇拜阿父,便也热爱着阿父的大秦,她乐于听到一切夸赞大秦的话。
小孩子精力浅,又生了病,兴致勃勃地和阿父分享了自己和二十三阿兄这些天玩闹的经历,嬴予嫚已经支撑不住迷蒙着两只眼睛了,嘴巴里还颠三倒四、嘟囔不清地说些嬴政听不懂的话。
嬴政无奈一笑,伸手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哄她入睡。
这双手修长有力,能写下重若千钧的政令,握住寒光凛冽的长剑,驾驭庞大动荡的帝国战车,也能在深夜为依赖阿父的幼女带来安心。
趁着星夜回到咸阳宫后,嬴政又取来今日收到的奏疏,是负责他出行的赵高今日才递上来的,他十天后东巡的安排。
烛光摇曳下,“博浪沙”三个字是如此的显眼。
嬴政目光聚焦在其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润的的简牍,若有所思。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咸阳城外一行车队气势浩荡地向东行进,前面由森然肃穆的黑甲骑兵开路,最中间是几架朱轮华毂的帝王座驾。
说来这次出行前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体质有所增长的嬴予嫚这次不过用了五天就战胜了风寒,然后便歪缠着也要跟着阿父出去玩,她倒不是那种得不到东西就满地撒泼打滚,尖叫大哭的小孩。
只是每天特别殷勤的赖在咸阳宫,她也不打扰嬴政处理朝政,安安静静地团在一边。
没错,因为年纪太小,跪坐也不太利索,跪好后没一会儿就东歪西倒地团成一只小猫,有时候团着团着就在一旁酣睡。
每次寺人来端茶送水的时候都要截下来,自己再巴巴地递到阿父的手边。
小家伙“墩墩墩”的走路模样吓得寺人不轻,再上茶来的时候便只敢送温热的了。
嬴政喝着温热的蜜浆水,只庆幸还好如今天渐渐热了,若是冬天他不是要被这孝女拖累地一口热乎水都喝不上了?
“阿父,予予想跟您一起出去,求求您啦!”
见阿父放下笔,嬴予嫚连忙贴了过去抱着阿父的手臂央求。
嬴政活动了一下筋骨,享受地由着小丫头抱着他撒娇,围着他捏手捶背,讨好卖乖。
等放松地差不多了,才冷漠无情地一只手推开嬴予嫚的脑门,“朕不同意!”
小丫头吸了吸鼻子,两只勤劳的小手一下子垂了下来,眼眶红红地要哭不哭。
呜,坏阿父,予予捏了好久的,阿父骗小孩做苦力!还超级冷漠!
见小孩控诉地盯着他,整个人像是被雨打湿的小蘑菇,嬴政难得头疼了一瞬。
“诶,这小丫头怎么那么倔呢?就她这么大点,咸阳城那么多宫殿还不够她扑腾的?本来就身娇体弱的肯生病。”
嬴政是真怕这小丫头有命跟他出去,没命跟他回来。
“你太小了,阿父不能带你,你看阿父连你兄姐们都没带。而且你身体不好,在外面生病了怎么办?跟阿父在外面可没有曦阳宫那么多人照顾你。你乖一点在宫里和离阳一起玩,等阿父回来给你带礼物。”
嬴政很少这样絮絮叨叨地说话,这与他威震宇内、惮赫千里的形象很不相符。
在他弱小时,他是被这样说话的对象;在他强大后,无人可说。
他的臣子们令行禁止,无需他赘述,他的子女们有各自的母亲关怀,他这个阿父是被子女仰慕的凛然不可亲近的存在。
只有这个不为生母所喜的小女儿,似乎生来便不惧怕他的威严,无论他的面色怎样生冷,她都敢软乎乎地贴上来,全心全意、诚挚又热烈地爱着他这个阿父。
他亦是凡人,会被天伦之乐打动,偏爱这个孩子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便也在有了这小丫头的短短两年,学会了这样琐碎的叮咛,和为父的耐心。
“扶苏大兄也不去吗?”
在嬴予嫚看来,这天下最高大的人便是她的阿父,第二高大的人就是超级厉害超级好的扶苏大兄了,离阳阿兄说扶苏大兄已经能入朝理政,为阿父分忧了。
嬴予嫚的目标就是像扶苏阿兄一样,和阿父一起治理大秦,为阿父分忧,让阿父不要那么累,每天都很晚睡觉。
“对,扶苏也不去。”
嬴政知道,他的儿女们都很信服扶苏这个长兄,小女儿虽然因为年纪太小很少见到扶苏,但是对扶苏也很崇拜。
就连有时候与他说话,都会一口一个扶苏大兄,崇拜的很。
意识到阿父可能真的不会带上自己,嬴予嫚有些难过要有很久不能见到阿父了。虽然她年纪小不记事,但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很久都没见到阿父,那种感觉真的太难过了,傅母说那就是阿父出去了。
所以这一次她才那么想跟着阿父一起,她是阿父的小尾巴,是不能和阿父分开的!
偷偷带着离阳溜到宫道上的嬴予嫚目送着阿父离开,小公主仰头托腮,哀伤地叹了口气,“小兄,我们好像望父石哦!”
小光团被困在脑海里不能和自己的主人沟通,看见这场景十分破防,“呜呜呜,我可怜的小予予,好不容易有了阿父,还是要做‘留守公主’,这也太惨了吧!”
嬴予嫚要是知道,一定会非常认同地点头,她可不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留守公主嘛!
离阳是十分佩服自己这个小妹妹的,阿父多可怕啊,他在阿父跟前都不敢大声说话,可是阿妹却敢抱着阿父的胳膊撒娇,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时有多震惊!
他回去告诉将闾阿兄后,阿兄竟然还劝诫他不要嫉妒阿妹被阿父宠爱!?阿兄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明明阿兄自己都不敢亲近阿父。
而且自己是那种会嫉妒阿妹的兄长吗!阿兄实在太可恶了,竟然这样小看他!离阳超级生气的。
见阿妹闷闷不乐,离阳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明光宫吧,我阿母昨天还说好些天没看见你了,你生病的时候她还很担心呢。”
离阳的生母是秦国贵女,人称白夫人,家中是武安君白起的旁系,生育了将闾、平襄、离阳三位公子。
嬴予嫚想到漂亮的白夫人,点了点头,“我也很思念白夫人,那我们就去明光宫吧!”
说着,就把手塞给了离阳,离阳也很熟练地牵着阿妹的手,“蹬蹬蹬”就往明光宫跑。
一路上的寺人、使女小心避让到一边,神色中倒是欣然居多。
说来小公主会走路后,宫里真的多了很多笑声呢,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着。
等他们迈着小短腿跑到的时候,白夫人早便收到了消息。
“予嫚快过来叫白阿母看看,你阿兄这个混小子带着你疯玩,自己倒是第二天就好了,反叫你病了几天。”
嬴予嫚乖乖上前让白夫人掐掐脸摸摸腰,还一本正经地帮离阳解释求情。
“白阿母不要怪小兄,都是我自己贪玩才会受凉的,小兄有催我回宫的。说来白阿母应该怪我,都是我带累小兄生病了。”
白夫人看着眼前小人儿认真内疚的模样,又爱又怜,“我的乖乖,这哪有怪你的份,你小兄皮糙肉厚的不打紧的,快来尝尝白阿母特意叫人给你留的柘汁和枣干。”
离阳也不在意,反正他阿母一向喜欢阿妹,而且又不是没给他准备吃的,他自觉地跪坐在其中一张小案前,一口枣干一口柘汁,只觉得这天底下最美妙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
白夫人是真的稀罕嬴予嫚,这孩子虽说体弱,却从小就能看出灵慧来,她生的三个儿子这般大时也不过能说一些简单的话,可这孩子已经是十分有条有理,还很有礼节。
陛下有三十多个孩子,她不敢说个个都知道是什么样的天赋秉性,可至少自己生的这三个比起小丫头来就像是三个傻子。
聪明又懂礼的孩子谁又能不喜欢呢?更遑论她生了三个儿子,早盼着有个女儿了。
嬴予嫚也很喜欢来明光宫,她自幼没见过自己的生母,虽然有傅母疼爱,但天然地位上的不平等叫高傅母总是有所拘束,来自白夫人的女性长辈关怀,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填补了母亲这个角色。
嬴予嫚珍惜地喝着柘汁,她知道柘是很珍贵的东西,因为要从很远的地方送到咸阳来,并不能经常吃到这个甜滋滋的东西。
“白阿母,将闾阿兄和平襄阿兄什么时候回来啊?柘不能放很久的,他们回来晚的话就吃不到了。”
离阳在旁边擦了擦嘴,幸灾乐祸地说道,“我知道,阿兄他们下个月才可以回来,扶苏大兄前天去辟雍检查了阿兄们的功课,都不合格,被阿兄教训了半个时辰,还要在辟雍补课一个月,等大兄检查合格了才能回宫。”
白夫人指了指小儿子笑骂,“你啊,等你阿兄他们回来我就都告诉他们,你等着被揍吧。”
嬴予嫚张大了嘴,有些吃惊,扶苏大兄那么可怕吗?一个月,好久好久哦!她一天不见阿父都会很想,阿兄阿姐们一个月不能回家一定更想家吧?
而且辟雍是什么样子呢?好像除了小兄和自己都在宫里,别的阿兄阿姐们都要去辟雍学习呢!
“小兄,我们明天去给阿兄他们送柘吧,我也想看看辟雍是什么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1、“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是李白的《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
2、柘就是甘蔗,先秦时作“柘”。
3、关于白夫人都是私设
4、辟雍是鲁国学校的名称,这里借用一下。
5、秦朝公子们在哪学习不太了解,这里也是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