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永宁侯府的今夜,注定不太平。
沈妙音和沈清容听到噩耗,急匆匆赶到沈慕青所在的碧落斋,才发现这儿早就乱成了一团。
不仅新嫁进来的二奶奶死了,就连沈慕青也昏迷不醒。
董寒月派嬷嬷去安国公府报丧,解释清楚事情的原委,自己则在这主持大局。见到他俩,眉头紧锁:“去看看你们二哥吧。”
沈妙音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听话地点头,跟在沈清容身后进去了。
一进室内,就感觉卧房温度比外头低了几度。沈慕青脸色惨白,晕在床上,一身喜服凌乱,外衣散开,露出的胸口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上面正敷着止血药。
得到消息赶来的孙姨娘,正趴在昏迷不醒的沈慕青床头,哭得昏天黑地。
入室的软榻上面躺着逝世的二奶奶。凤冠早已取下,乌发披散,獠牙外露,脸色像沈妙音昨天吃的青果。
身上的凤冠霞帔,也多了许多被火所焚烧出来的破洞,看起来凄凄惨惨。
沈妙音双眸盯着二奶奶一双手的指甲多看了几眼,她指甲专门为了婚宴而染了红色的豆蔻,如今也变得又长又黑,有几分像戏文里的僵尸。
一双美目,瞪得溜圆,没有半分靠才情与美貌名动京城的模样。
她忍不住伸手,覆盖在二奶奶眼眼上,往下滑动。
瞪圆的双眸随着动作缓缓合上,下一秒,又瞪了回去。
“?”
沈妙音眨了眨眼,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
那双眼就好像要跟她作对似的,再次睁大,骇然的黑瞳中,映照着她惊讶的神情。
沈妙音不信邪,再接再厉。
反复十来次后,她放弃了。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给二奶奶盖上,想了想,又抖着披风,把她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给盖住。
沈妙音点了点头,满意了。然后学着师父平日里,去逝世人家中的样子,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往生符,塞入她的怀中。
“二哥如何了?”沈清容的询问声将沈妙音的注意力转移。
沈妙音几步到了床前,蹲在沈清容边上,只觉得靠近后,四周变得更冷了。她摸了摸二哥露在外面的手腕,果不其然,跟寒冰似的。身上散发的寒气,连带着室内温度都受到了影响。
孙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府医来了什么也检查不出来,只说是睡过去了。可二少爷怎么叫都叫不醒,脸也开始发青,老爷怕撑不到天亮,拿着牌子,连夜入宫请太医去了。”
沈妙音看着胸口处差点就愈合了的伤口,就听见沈清容问:“可还伤到别处了?”
孙姨娘强打起精神,指着胸口上的几道指甲的划伤:“只有这一处。”
沈妙音想起这对新婚夫妇凌乱的像打了一架的样子,当即有了猜测:“是二嫂抓的吗?”
孙姨娘愤恨道:“她不是你二嫂!”
沈妙音和沈清容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沈清容问起原委:“究竟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话,孙姨娘脸色瞬间沉下,对二奶奶也毫不客气的直呼其名。
“守夜的婆子说,忽然听到二少爷慌里慌张地大喊救命。等她踹门进来,安雅已经倒下,浑身像是被火烧了一般,还冒着烟。”
“跟进来的丫鬟急急忙忙把火扑灭后,安雅已经没了气息,二少爷也晕死过去。他胸口的伤,便是安雅抓的!”
沈妙音倒吸一口冷气,还未等她消化完这信息量,派去安国公府的嬷嬷回来了。
“夫人!我没见到国公爷,是国公府的大奶奶来见我。”
董寒月面色冷凝:“只有大奶奶出面?”
嬷嬷抱怨道:“他们国公府架子大得很,连门都没让奴婢进。”
董寒月疑惑了:“不给你进门?可说清楚了安雅的事?”
嬷嬷急道:“说了!可国公府的大奶奶说,嫁到侯府就是侯府的人了,死活不归他们管。这事让我们自行决定。而且老奴发现,国公府也混乱得很,恍惚间还听到了哭声。”
听到这,不止董寒月感觉不对劲,沈妙音也觉得不对极了。
据沈清容说,安雅虽是庶女,可却是安国公府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子,从小养在国公夫人身边,备受宠爱。
就连这门婚事,也是国公夫人精挑细选了好几年才定下的。
从小宠大的孩子,在嫁入夫家的第一天,突然离世。国公府不说打上门口,讨个公道,反而不管不顾的,跟没这号人似的,奇怪极了。
董寒月一听就知道国公府有鬼:“伺候安雅的人呢?”
被派去找人的的丫鬟赶忙上前:“夫人,据看门的阿四说,跟安小姐来的人,早在一个时辰前就离开侯府了。口口声声说,她们只是送嫁的,还得回国公府复命。”
看来国公府对安雅的情况是心知肚明的,董寒月彻底怒了。
“一个也没留?好一个国公府,这是把侯府的脸放在地上踩!还愣着做什么,他们既然不稀罕这门亲事,你们还不将安雅送回国公府去!”
董嬷嬷担忧道:“这怕是要结仇……”
董寒月咬牙,又想到就算安雅的尸身就算送回去,怕是也进不了国公府的大门:“先抬入暗室,等青儿醒后让他自行决定。”
见董寒月处理完事,沈妙音愁眉苦脸地想,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最擅长应对这玄而又玄的事了。
可如今师父也不在,她也帮不上忙,只能暗暗祈祷,侯爷爹爹快快把太医带回来。可别让二哥真把自个给冻成冰了。
几人在沈慕青的房内,裹着毛毯坐了一夜,后半夜沈妙音实在撑不住,手腕支撑着脸蛋,脑袋一点一点的。
只觉得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丫鬟惊喜的一声老爷,一个激灵,瞪圆了眼睛。
沈妙音猛地起身:“太医来了?”
沈愈沉着脸进来,身后空空如也,饶是几人反复往后看,也瞧不见还有他人的影子。
董寒月不可置信:“太医呢?”
沈愈长叹:“宫内贵人生病,太医全被叫去了。我好说歹说,也没用,只让我等天亮,贵人病情稳定下来后,再派个太医来府内。”
闻言,好不容易稳定情绪的孙姨娘,再次悲痛哭出声。
董寒月立刻吩咐贴身丫鬟,去杏林堂请黄大夫来府内走一趟。
沈愈走到床前,安抚地拍了拍痛哭的孙姨娘,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次子,询问道:“慕青如何了?”
董寒月脸色苍白,摇摇头:“未曾醒过。”
沈愈神色凝重,就在床边坐下:“安国公那边怎么说?”
董寒月火气又上来了,将事情说了遍后。
沈妙音低着头沉默不语。她虽然回来的时间短暂,可侯府的亲人都对她很好,除了经常会思念师父外,住在这没有任何不开心的。
对这个经常送些小礼物讨她喜欢,又带着她到处玩的二哥,也是很有感情的。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在她心中,清虚道长是顶顶聪明厉害的人,如果他在,说不定真的有让二哥快快醒来的办法。
孙姨娘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声音沙哑的厉害。
她抓紧了床单,甚至不敢去握沈慕青的手,就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让他伤上加伤。
沈妙音伸手去抓沈清容的手,想要从这个一直表现得很镇定的妹妹身上汲取点力量。
可手一摸上,这才发现沈清容双手冰凉,手指僵硬,掌心内全是冷汗。
她担忧地望去,对上了沈清容无神的双眸。
沈清容远远没有表现的那般镇定自若。
想想也知道,沈妙音这个相处不久的都这般难过。更何况是从小跟沈慕青一块,打打闹闹长大的沈清容。
外头一浪盖过一浪的喧哗声,沈妙音抓紧了妹妹的手,低声安慰:“二哥会——”
“儿啊,你怎么就这般狠心,抛下我们一家老小离去了啊……”
“……会没事的。”
沈妙音抿了抿唇,和沈清容对视一眼,尴尬地补充完后半句话。
谁能想到,这么巧,隔壁人家的儿子也出事了呢,还和她要说的安慰话诡异的对上了。
此时,孙姨娘不知是被外头的情绪所感染了,还是休息够了又有力气哭了,口中发出呜呜呜的哭声:“我的儿啊——”
话音未落,孙姨娘悲伤过度,终于撑不住,两眼翻白,脑袋砸在床板上,发出“咚”一声,昏死过去。
沈妙音赶忙站起来:“姨娘……”
隔壁又传来一声哭天抢地:“快把姨娘抬出去埋了——”
“?”堂堂侯府,隔音竟然这般差吗?!怎么你们姨娘也出问题了!!
气氛顿时凝固起来,沈妙音脚趾抠地,又默默地坐了回去。这短短的几秒,比她之前半夜的等待还要坐立不安,她扭了扭身子,腾地一下站起来。
“我去看看大夫到哪了!”
说着,沈妙音不等众人反应,抬脚就往外冲。
越靠近大门处,嘈杂声越明显。沈妙音也听清了,到底是什么动静,是多辆马车急速离开的声音。
看门的小厮正要来汇报,遇上他们,也就停下了脚步,行礼道:“大小姐,外头的动静是附近几家着急送家中的病人前去看病呢。”
都一块病了?沈妙音快步到了门口,透过过门缝往外看。
“砰。”
“小姐小心!”
倏地,沈妙音被拽了把。她愣了愣的抬头,她此时被拽着胳膊,跟小猫崽似,被小厮轻而易举的拎在半空中。
厚重的铁门砸在地上,扬起的灰尘和气流,也顺便喷了她一脸。
沈妙音晃了晃脚,安慰地想,被拎起来,也比跟着铁门一块狼狈地摔出去强。
小厮松开手,将人放下:“小姐恕罪,方才小的是迫不得已……”
“……没事。”沈妙音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门,这么脆弱吗?”
小厮:“那几家急着去看病,驾车时也着急了些……就全撞我们门上了。”
沈妙音槽多无口,转移话题:“……你力气这般大,怎么没当个护卫?”
小厮挠挠头:“说来也怪,小的力气在奴仆中算小的,没想到这几日小的力量,忽然就变大了。”
这福气,她也想拥有。
这时,对面那户人家,府门大开,几位小厮扛着昏迷不醒的老太爷,急吼吼的往马车里塞。人刚送进去,马夫就着急忙慌地动挥鞭子。
——又撞上了他们家的门口的墙上。
沈妙音的心跟着那剧烈的撞击跳动,目光落在那撞地,都凹了一块的墙壁。要不是小厮拎着她跑得快,这车就撞她身上了啊!
她这个小身板,那还不得就地散架!!!
马车消失在眼前后,那府门又走出一名鹤发童颜,提着药箱的老者。
“小姐,那是黄大夫!”丫鬟惊叫道。
那就是京中有名的杏林圣手?黄大夫国字脸,身体高大,不像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倒像个行军打仗的将军。
“去请来。”
丫鬟得了命令,开门冲过,不一会又一个人回来了:“大夫真是神了,奴婢刚到他跟前,他就说出了二少爷是什么症状。说这病他治不了,唯有拂柳寺的惠真大师可救。”
沈妙音喃喃:“拂柳寺……”
她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了,以前在临江城时,也听到来道观见三清祖师的几位大娘聊起过,说不知道清虚道长与惠真大师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没想到,在京中又听到了。
几句话功夫,外头又离开了一辆马车,沈妙音赶忙吩咐丫鬟去找董寒月,又让小厮去准备马车,随时准备出发。
约莫一刻钟,几位人高马大的护卫,扛着裹在被褥里的沈慕青急匆匆地往门口来。他们速度虽然快,可每一步,都迈地很稳。
董寒月和沈清容跟在后面。
这时,马车已经备好了。
见沈慕青塞入马车后,沈妙音杏眼一扫,趁人不注意,也跟着挤了上去。和抱有同样想法的,沈清容,撞了个正着。
等董寒月交代完事情上来后,就发现了两个偷偷摸摸混入其中的小猫。
沈妙音理直气壮:“我太倒霉了!我需要去庙里拜拜!”
董寒月见马车已经行驶了,熄了让她们下车的心思:“老实待着,等会跟你们算账。”
拂柳寺在九溪山上,距离京内行车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永宁侯府的护卫在前面开道,拂柳寺是不许太多丫鬟婆子进去伺候的,所以她们就带了董嬷嬷,佩玉,外加一个赶车跑腿的小厮沈六。
永宁侯府所在的南大街,交通最为便利,到城门口只需一刻钟。
马车从永宁侯府内驶出,往着城门口的方向去。
董寒月正嘱咐她们到了庙里后乖乖待着,哪也不要去,就听见“嘶——”的一声,马车忽然停住。
佩玉掀开门帘高声询问:“怎么一回事?”
马夫回道:“佩玉姐姐,实在过不去。前面挤满了马车,把城门给堵住了。”
董寒月听到后,掀开窗帘,往外看去,只见四周停满了眼熟的马车,将道路堵的严严实实的,就连身后,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也多出了十几辆马车。
沈清容坐在边上,一块往外望,看到一些马车上象征着身份的标志,惊讶道:“那不是公主府的车,赶车的是康郡王?”
董寒月眉头紧蹙:“这得病的人,怕是有半个京中的世家子弟了。”
沈妙音闻言,赶忙凑过脑袋望去,心底忽然涌起一个不妙的念头。
“他们不会都是去找惠真大师治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