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少年游(十七)
听到这话,祈愿简直是目瞪口呆。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好心救人,到最后竟还平白给自个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想到不久前凤桐林内,她拽着祈焰非要求他学会的那四个字——明哲保身,如今,她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原先平静的目光一瞬冷了下来,似是淬了冰雪的利刃一般,扫过了出言那人的面庞,一声嗤笑,也随之从她唇边溢出。
祈愿定定地看着那人,想了许久,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似乎就是不久之前她追着拂沧打时,拂沧的那群跟班中第一个逃跑的那个。
一个疑问,骤然盘旋上祈愿心头。
她不由得暗自在心中道,这世界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想到这里,祈愿看向那人的眼中不禁多了几缕显而易见的讽刺之意。
瞧得祈愿面上神情的变化,似是生怕祈愿怒上心头,一剑劈了他一般,那人的身躯,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连带着声音也是弱了几分。
“羲,羲羽,羲羽上神,你这般看着我作甚,莫,莫不是还,还想灭口不成!”
旋即,还不等祈愿回答,他又似是给自己壮胆鼓劲了一番,伸手指了指周围一圈的人,竟是连落蝶境之人都被他囊括了进去。
而后,他又颤抖着声音道:“羲,羲羽上神你就算将我灭口了,却也堵不住这么多人的嘴!”
“难不成,你还要将我们尽数杀害不成?”
听到这里,祈愿面上笑意愈浓。
她看着眼前色厉内荏的家伙,没来由地就想起了人界那些话本子里长提到的小人二字。
往日,她还曾天真的以为小人指的是尚未成年的孩子,直到后来青梧给她解释过后,她才稍稍对这个词有了大概的理解。
但到了今日,祈愿对这小人二字,可当真是印象深刻了。
一溜烟地将话说完,那人见祈愿始终不出声,还一脸笑意的看着他,只觉浑身都在发毛。
一种名为恐惧的颤栗之感骤然爬遍他的全身,但许是仗着人多势众,又或是想着众目睽睽之下,祈愿不能对他如何,他终究是梗着脖子开了口。
“羲,羲羽上神这般看着我等是在威胁我等吗?”
“我东海龙族的扶冥族长是不会放过你的。”
闻得那人此言,祈愿却是笑得更加灿烂了几分,她今个儿倒真是开了眼界,竟是看见了个怕是连脸皮是何物都不晓得的家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我与拂沧交锋之时,腿脚最好,跑得最快的就是你吧?”
“那时怎么就不见你有多护着你家少主了?”
祈愿话音一落,方才在气势汹汹地随着那人讨伐祈愿的人,目光一下子都是转到了那人身上。
那些人的目光之中,有惊疑,有愤怒,但更多的,却不屑。
被祈愿言语一堵,那人瞧着四周看向他的那些逐渐变样了的目光,整张脸都是涨得通红了起来。
他指着祈愿,你你你了半天,到底还是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而对面的祈愿,瞧着这一景象,看向那人的目光也不由得更轻蔑了些。
毕竟,敢做不敢当的人,凭什么让别人看得起他。
此时,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在那人身上之时,唯有祈愿,她的目光竟是扫向了人群中的拂沧。
随即,她的唇角不禁勾起了一个弧度。
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祈愿分明是笑着的,可那抹笑,却始终,不达眼底。
看着祈愿这副轻蔑之意溢于言表的模样,一旁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既明却是眉心一蹙。
他纠结了许久,但想到那扶冥族长曾许诺他的事,终是狠了狠心,准备开口质问祈愿。
然,正当他转过身看向祈愿欲要开口时,一双白皙的手却是从他背后伸出,搭在了他的肩上。
既明扭头一看,就见一个女孩正微蹙着眉,朝他轻摇了摇头。
可瞧着女孩的面容,既明心底却是生出了一股无名火。
他讨厌这个女孩,因为这个女孩是落蝶境境主忱音的亲生女儿,是他名义上的亲堂妹。
他这个堂妹先天就天资不佳,这么多年来修为在落蝶境中那都是垫底的存在。
可却因为空有个境主之女的名头,哪怕她无甚实力,落蝶境中却仍有一帮老家伙无条件的支持她继任境主之位。
这么多年来,他努力在族中表现自己,努力讨好境主忱音,也才拉拢到一小部分属于自己的势力,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跟在拂沧这个蠢货身后,唯唯诺诺呢?
想到这里,既明对眼前的女孩可谓是恨得咬牙切齿。
他猛地甩开了女孩的手,轻哼了一眼转开了眼,朝着祈愿道:“羲羽上神何必如此,是觉得我等不配做您的对手吗?”
听得既明此言,祈愿不由得将目光扫向了他。
这可当真,是个蠢货,祈愿如是作想。
而后,祈愿轻轻一笑,这才开口反问道:“不知既明少主,觉得自个能接下我多少剑呢?”
闻得祈愿此言,许是不愿落蝶境掺和进无妄山与东海龙族两家的斗争中,那一度立于既明身后,显得默默无闻的女孩终是强硬了一次。
只见,她一把将脸色难看的既明拽到了身后,全然无视了既明那死瞪着她,仿佛要喷火一样的目光。
而后,她伸出了手,朝着祈愿微微一躬身,有礼地道:“我家兄长言语有失,我在此代表落蝶境向您致歉,还请羲羽上神恕他之过。”
微微一挑眉,祈愿看着眼前垂着头,一直不曾直起身来的姑娘,一时间,竟是没能想起来她是谁。
“你是?”
祈愿话音才落,就听得那女孩笑意盈盈地恭敬回答道:“回上神的话,我叫月弥,来自落蝶境。”
月弥……
直到女孩自报了姓名,祈愿这才想起来,落蝶境境主忱音似乎确实是有个女儿,名唤月弥。
只是,因着那孩子的天资实在太差,故而这般多年来忱音一直只将亲侄子既明带在身边罢了。
是以仙界各族,大多都熟悉落蝶境的既明少主,却甚少有人记得,落蝶境最名正言顺的少主该是忱音的亲生女儿——月弥。
饶有兴趣地扫了一眼既明阴沉的脸色,祈愿笑了笑,朝着月弥道:“原来,是落蝶境的月弥少主啊!”
言罢,祈愿还亦有所指地笑言了一句,“果然,真的和假的,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祈愿可素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脾性,既明这个蠢货竟敢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给那人帮腔作势,她怎么也得给他多添点堵。
果不其然,听见祈愿这话,那既明仿佛当众被人扇了两巴掌一般,满身的怒火都好似即将要喷涌而出。
他苦心想在各族子弟面前营造的,他才是落蝶境少主的形象,都被祈愿这轻飘飘的两句话,击得破碎。
既明垂落在身侧的双拳不禁攥紧,就连指尖,都泛起了青白。
许是心里实在气得慌,既明虽不敢上前,可他瞪着祈愿的双眸,却是逐渐变得腥红。
一旁落蝶境的几个弟子们见状忙伸手拉住了他,直直将他往后拽去。
然对于此,祈愿却并不甚在意。
她的嘴角仍旧噙着一抹笑意,目光转而望向了拂沧,道:“既是醒了,可就别装了。”
其实,早在既明欲开口之前,祈愿就已经注意到拂沧这家伙醒来时灵力微弱的波动了,只是,她完全不在意罢了。
祈愿声音泠泠,原先昏迷着的拂沧僵硬的全身不禁微微一颤,而后,这才佯装方醒的模样,从东海龙族子弟的怀中爬起身来。
此刻,他手上的伤口已然结痂,拂沧一垂头,就瞧见了自己空荡荡的几个指头。
他心里虽是清楚,若非祈愿果决,他这条小命只怕是要丢在这里了,可无尽的恨意,却仍旧将他包裹。
他的天资本就寻常,眼下又失了五根指头,未来想要突破上神之位的概率只怕是会愈发低了。
然,就在无尽的恨意险些将他吞没时,他的脑中却是陡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剑光,惊得他的身子都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
直到现在,拂沧也仍旧能忆起,先前,祈愿那一剑的风采。
那样凌厉而果断的一剑,是拂沧平生也不曾得见的。
是了,纵使方才拂沧的身躯受控于那方长木,但他的神智,却始终是清醒的。
只是,那方长木实力实在是太过强横,所以才导致他一直都没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罢了。
而后又被祈愿那一剑劈得双掌鲜血横流,他意识才回归的那一刻,就因强大的痛觉昏了过去。
再后来,等他稍稍有点意识的时候,却又见东海龙族的子弟与落蝶境之人和祈愿起了争执。
当时他还想着祸水东引呢!
觉得或许不用他出面算计就能让祈愿付出代价,却不想这群人竟是这样的没用!
想到这里,拂沧不由得狠狠剜了身后的那群人一眼,而后,这才换上了一副笑模样,转头望向了祈愿。
“拂沧,你这装死的本事,可是愈发炉火纯青了啊!”祈愿微扯了扯唇角。
瞧着拂沧面上那虚伪的笑,祈愿隐隐能感觉到,眼前这人,必定还有后手在等着她。
然而,祈愿却一点都不惧怕,甚至于,她还有点期待,这个一向只知躲在他父亲身后的纨绔子弟,能给她怎样的惊喜。
闻得祈愿此言,那一向与她不甚对付的拂沧却并未如往常一般怒火中烧。
他只是朝着祈愿讪讪一笑,而后,拱手微弯了弯腰道:“羲羽上神这是哪儿的话呢?我还要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呢!”
拂沧话音才落,他周遭的人,无论是东海龙族的子弟亦或是落蝶境之人,皆是面露震惊之色。
就连一向与之交好的既明,都是不禁快步走到了他的身侧,压低了声音问了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可饶是如此,那拂沧却也不见丝毫收敛。
见祈愿始终不曾回他话,他竟是将腰弯得更低了些,大有要和祈愿死磕到底的气势。
瞧着拂沧这副模样,祈愿不由得微眯起了眼。
若非对自己的计划极为笃定信任,以拂沧的个性怎可能这般破罐子破摔。
想到这里,祈愿不禁微勾起了唇角,有点意思。
正当祈愿因拂沧对付她的计划而兴致勃勃时,忽而一道惊呼声,竟是陡然从落蝶境那方的人群中响起。
那人伸着手,直指着祈愿的后方惊恐地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皆是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连祈愿,亦是不例外。
只见,那两截对半被岁刑劈断的长木,截面上陡然泛起了一道银光。
两个截面上的银光似是有吸力一般,一点一点地拉着另一半靠近彼此。
旋即,两道银光倏然汇聚,一滴银白的水珠,乍现于空。
突然,那滴银白的水珠骤然,光芒乍现,竟是将这半边的天,都照得通明。
就连原先还淅淅沥沥地下着的雨,亦是悄然停下了。
远远地瞧着那滴银白的水珠,祈愿只觉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竟是从她体内不断向外传来。
令得她不由自主地朝前迈了几步。
只是,让祈愿全然不曾想到的是,随着她离那滴水珠的距离越近,一股烈火焚烧般的感觉却是直直从她骨缝之中透出,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自燃分裂去一般。
察觉到了身体深处的异样,祈愿眉心一蹙,忙运转灵力流遍全身。
她这才发觉,她的伴生神骨——羲鄍,竟是能与那滴银白的水珠产生共鸣。
难道……
祈愿紧盯着那滴银白的水珠,这或许,就是有关她的身世的线索了!
这般想着,祈愿竟是在所有人都四散逃开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两步。
离那滴水珠,越走,越近。
哪怕随着距离的不断缩短,那滴水珠的压迫之力愈发强悍,祈愿也不曾后退半步。
不过片刻的功夫,她的身躯之上,就已经有了一道血痕乍现。
伴随着她前进的步伐,那道血痕亦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一点一点的朝外延申而去,像是在祈愿全身的皮肤上织着细密的网一样。
可就算如此,祈愿的脚步,却仍旧不曾停歇。
那个从记事起就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要,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