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江曜因为性格倔强,总是对抗校规,所以整个高中生涯写了无数份检讨。

临高的检讨都是一千字起步的,江曜三年读下来写了十七万字的检讨书。

毕业前夕班主任统计得出的这个数字,他笑眯眯地对江曜说:“十七万字,你这是要出书啊?”

江曜回答他,“目前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他写的检讨每次都会被贴在班级的公布栏里,作为反面教材批判,甚至掩盖住了他作为大学霸的光芒。

晏宁闲了没事看过几次,其中有一个让她印象深刻,她甚至觉得江曜是故意为之,这篇命名为《江曜斯基忏悔录》。

“我在上课的时候不应该,实属不该天人交会,遨游于天地之间,与李白金樽斗酒诗百篇,又徘徊于斗牛之间,与其饮酒其乐乎,扣舷而歌之,歌曰:'江曜!别睡了!快起来!'听此,我恍然大悟,原是南柯一梦,只听语文老师喊道:'你给我站起来!'又听得'去后排罚站!'

于是我便放弃与李白遨游于天地之间,与东坡游于赤壁。

我特此检讨,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绝对不会再在课堂上与周公下棋;化蝶梁祝饮酒,竹杖芒鞋轻胜马;与李白抽刀断水,共登黄鹤楼;与杜甫为茅屋所破歌,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与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著,呼作白玉盘;与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中间省略一百部典籍)

在老师的眼神中,我仿佛看到了《神曲》里的炼狱,又从中看到了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以及社会的险恶,雨果的悲惨世界,还有卡西莫多的丑陋……(再次省略一百部名著)

古今中外,我竟然找不到哪一位比我更加罪恶的恶魔,我罪大恶极,我有罪!令人痛心疾首蹙额!”

老师在后面写了四个字——罪不至此。

看完之后,晏宁才发现自己跟学霸之间的差距,就是检讨书里少了几百部的文学典籍。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直到有一次晚自习才打破了晏宁内心的尺度。

那天是放假的前一天,晏宁为了能够假期好好休息,所以打算留下来提前把卷子先写完。

整个晚自习她都埋头苦干,不知不觉俩小时过去了,下了晚自习,人都走光了,她还在那儿趴着写卷子。

整栋教学楼就只有他们班还亮着灯,夏天的夜晚,连风都是闷热的,头顶就只有风扇吱呀转动的声音,旋转带起周围的风,起不到一点降温的效果。

晏宁感觉到头晕晕的,这才后知后觉有些中暑反应,加上她从小就有哮喘病,恶心喘不过气的感觉就更加剧烈。

晏宁的胸口汹涌地上下起伏,感觉好像破了个洞,拉风箱似的呼呼进风,令她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一直坐在她后面默默自习的江曜,抬头发觉到有些不对劲,于是便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

晏宁抬头看到江曜的脸,他正俯下身皱着眉观察着自己。

她急促地呼吸着,像是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感觉自己的肺下一秒就要爆炸,张张口想说话,却只能发出粗粗的喘气声,憋得脸红。

江曜利索地打开离她最近的两扇窗户,让空气流通,果断地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手指修长骨骼分明,甚至还带着一点点橙子的味道。

被捂嘴的晏宁大脑宕机,直愣愣地瞪着大眼睛看着江曜,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下意识地想去捂住胸口,怕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慢慢呼吸,不要着急。”江曜的声音低沉温柔。

可是紊乱的呼吸根本无法控制,她越想冷静下来,胸口的那股气流就越汹涌澎湃,难受到晏宁闭着眼睛推开了江曜的手。

几乎是下一秒,江曜的嘴唇就压了下来,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势,伴随着一阵清凉柔软的触感,还有带有大海般辽阔的气息。

他在给她做人工呼吸。

潮湿而又温热。

晏宁一开始睁着眼睛,感觉他浓密的睫毛都快戳到自己鼻子上来了,脸颊逐渐升温,身体也变得滚烫,于是她闭上眼睛,握成拳头的手慢慢松开,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角,呼吸却变得匀速了起来。

直到她听见耳边的声音响起,“怎么样了?”

窗外的香樟树上,一片叶子徐徐落下。

晏宁这才缓慢地睁开眼睛,垂下睫,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江曜站起身,淡淡地说了句,“不客气,有哮喘记得随身带药。”

晏宁点点头,“刚好最近药用完了。”

江曜没说话,准备拿着书走人了,听见背后晏宁用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说:“那个,这可是我的初吻哎……”

江曜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不算。”

“怎么能不算呢。”晏宁撅着嘴回忆,每次回想起来她都有些气结。

他说不算就不算了?两个人可是实打实,嘴贴着嘴,这样亲到一起去了。

如果这都不算接吻,那真正的接吻是什么样子?

后来晏宁又想了一下,那种情况确实紧急,可能江曜并不会像她一样那么矫情,脑海里的想法,就跟治病救人的医生一样,所以与她的亲密接触也不带有任何感情成分,只是两片嘴唇凑巧贴在了一起。

这么理解,好像确实是她多想了。

但这件事,却是她整个青春漫长暗恋的开端。

于是五一假期,向北结婚,晏宁打算碰碰运气,说不定可以遇到江曜呢。

她打算盛装出席,拉着方夏帮她挑衣服。

晏宁平时穿得很随意,基本上就牛仔裤和T恤衬衫,找了一下竟然没有一件可以撑场面的衣服。

两个人衣柜翻完,晏宁觉得自己还是穿平时的衣服就好。

“没事儿,咱们颜值能打。”方夏叹了一口气,主要她打扮中性,平时要么工装裤要么就是冲锋衣,也实在是提供不出什么好的搭配。

话头一转,方夏说,“说不定江曜变了模样,变成油腻大叔了呢。”

油腻大叔,晏宁想象了一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得有八年没见了,他们班之前有些男同学早就已经发酵成了发面馒头,仿佛空气里有酵母菌一样神奇。

那个什么李睿,前不久晏宁逛街的时候碰到,愣是没认出来是谁,那个大将军肚,可以炸猪油了直接。

如果现实真是这么残酷,那还不如给自己这么多年的暗恋留个好的念想。

晏宁垂下脑袋,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想去了。”

方夏拍拍她,“去还是要去的,联络一下同学关系。要不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我给你打掩护,如果我看到了江曜被岁月这把杀猪刀给摧残了,我就直接拉着你走。”

晏宁点头,“好姐妹,就这么着!”

本来答应了帮Y接孩子,晏宁也提前告诉了他。

“我五一要参加同学的婚礼,可能去不了幼儿园接萌萌了。”

Y:“好,知道了。”

晏宁:“去吃席咯~”

Y:“这么开心?”

晏宁:“最主要是能见到很多高中同学,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变成油腻大叔哈哈哈哈。”

Y:“有你想见的?”

晏宁:“嗯,不知道会不会来。”

一不小心跟他多说了几句,晏宁立马打住了,把话题拉了回来。

晏宁:“江总,方案我已经写好啦,五一假期的时候发您邮箱里,如果没问题的话,咱们看看啥时候签单子哈?”

Y:“1”

五一当天,晏宁跟方夏一起到了酒店门口。

按照他们当地的规矩,早上是迎亲时间,中午女方开始宴宾客,晚上才是男方宴席,宴请各位亲朋好友。

晏宁他们当然是坐在同学桌,到地方的时候,大概已经坐了半桌。

苏小满看到晏宁,立马冲她打了个招呼,“晏宁,这儿呢,哇,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晏宁笑了笑,“你变得更漂亮了。”

高中的时候晏宁性格开朗,跟谁都能打成一片,但是方夏当时特别叛逆,动不动就逃课打架,十足小太妹形象,给人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所以普通同学都不太敢接近她,只是尴尬而又礼貌地跟她微笑点头。

晏宁拉着方夏坐在苏小满旁边,听她们在那讲班里的同学的现状如何如何。

“我们班另一个学霸,就是女班长你们知道吧,她都已经生了二胎了。”苏小满说,“真是没想到啊,她大学找了个对象,一毕业就结婚了。”

“这么快。”要不是听她提起,晏宁早就忘了女班长叫什么名字了。

“还有周正,他好像进了公检法。”

“周正?”晏宁觉得不可思议,“他当公务员了?”

当年班里最吊儿郎当的同学成了公务员,最寡言少语的同学变成了房地产销售,最闹腾的同学进了部队,学习最好的女同学已经在家相夫教子了。

晏宁不由得感慨,大家的人生轨迹好像都在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已经越来越远了。

“江曜有人知道吗?”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这个名字,晏宁立马竖起了耳朵,她一直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

“不知道,听说他上了中科大吧,咱们学校就他考得最好,其余的不知道了。”

“肯定混得不怎么样吧。”有个男同学说,“不然怎么可能没有动静。”

“也不一定吧,江曜一直挺低调的。”方夏突然开口说。

晏宁看了她一眼,“就是。”

“害,还不是因为那小子当年长得帅,讨你们女生喜欢。都帮着他说话。”

苏小满歪头问晏宁,“江曜来不来?”

干嘛问她?晏宁也想知道,江曜来不来了。

但都已经这个点了,估计是来不上了。

晏宁正准备接话,就看到向北揽着一个男生的肩膀,朝着桌子这边走了过来。

方夏凑到晏宁的耳边低声说:“好像是江曜哎。”

晏宁不敢面对现实,赶紧把脸转了过去捂着眼睛,问方夏,“怎么样?有没有被岁月这把杀猪刀摧残?”

方夏直接沉默了,搞得晏宁很是心慌。

方夏直接扶着晏宁的头,把她脸给转了过来。

“你自己看吧。”

晏宁抬起头看了一眼。

江曜正阔步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大概还有两步的样子。

他略略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晏宁身上,停留了大概五六秒。

他好像比以前更高了,五官也更加分明,眼角眉梢带着点冷意,眉骨很高,不笑的时候有种桀骜不驯的感觉。

江曜就坐在跟晏宁正对面的位置,搞得她都不好意思偷看了。

全程晏宁安静如鸡,低下头默默吃菜。

方夏在手机上敲字发给她,“你看你那怂样,怎么一碰到江曜你就萎了?”

晏宁发了个哭包的表情,“我……我不敢跟他对视啊,他好像比以前更帅了,怎么办啊,我好慌。”

这时候婚礼仪式正式开始,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台上的新郎新娘,借此机会,晏宁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看江曜的半张侧脸。

他正一边鼓掌一边看着台上,侧脸的线条非常锋利。

有同学把刚刚拍的婚礼视频发到了群里,晏宁点开看了一下,有个人的视角刚好拍到了她全程都在偷看江曜,视线还非常明显……

他没发现吧?

晏宁瞄了一眼他的脸,正在漫不经心地看手机,好像无事发生。

晏宁小声地问方夏,“江曜在群里吗?”

方夏说:“好像不在吧。”

晏宁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没想到下一秒,向北就用那个群里的视频发了个朋友圈。

并配文案——感谢大家参加我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