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夏莉丝塔眼中那个缓缓从螺旋楼梯上走下,一举一动皆透着端庄优雅的老妇人,是老公爵的妻子,是上一任的公爵夫人,城堡里的大家都会尊称她为老夫人。
回归以前,夏莉丝塔最敬重的人是她,最畏惧的是她,最想讨好的也是她。
之所以敬重,是因为老夫人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尽管她现在看起来很不好相处,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但她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就连皇室也曾公开表彰过这位前公爵夫人。
或许就是因为太有能力了,明明已经做得很完美的夏莉丝塔总是能被她挑出毛病,以至于在她面前,夏莉丝塔总是谨小慎微,生怕她对她更不满意。
所以……从前的时候,每当老夫人露出了一张冷脸,低头认错几乎成了夏莉丝塔的本能。
可今天,有点不太一样了。
伊凡的话语和老夫人的鞋跟踩在木楼梯发出的声响,一同在夏莉丝塔耳边回响。
“请去做出一些仿佛永远做不到的改变吧。”
改变……
只有希望得到变化的人,才会想要改变。
夏莉丝塔不渴求任何变化,也不想要改变什么。
可是……
她已经累了。
不想再讨好老夫人,拼命努力将自己塑造成她眼中的最佳儿媳了。
疲惫与困顿仿佛冻结了夏莉丝塔的身体,老夫人的话音落下后许久,她才慢慢眨了眨眼睛,接着不躲不避,直直迎向了虽然没有直接开口,但神情全在控诉她有违简朴节约美德的老夫人。
“我……为什么不能买呢?”
如此简简单单的一句反问已经把老夫人钉在了原地,一脸错愕,附近的仆从更是愕然,慢慢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这个城堡里从不曾有胆敢顶撞老夫人的人,就连老公爵也从没有说过老夫人一句不是。
如今突然有了,而且……那个人居然还是公爵夫人!
那可是永远对老夫人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公爵夫人啊!
尽管从今天清早开始,他们就听到见过公爵夫人的女仆长一直嚷嚷着活见鬼了,可如今亲眼所见,才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冲击力。
而在安静的环境里,夏莉丝塔的话格外清晰。
她的语调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很平,总是没有什么起伏,听不出喜怒哀乐,仿佛她好像没有感情一样。
“我的花销都在分配给我预算里面。就算超过了……那又有什么问题吗?难道身为公爵夫人的我,连这点东西……都不能买吗?”
微顿,夏莉丝塔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没有任何攻击力却让人感到窒息的笑。
“我这个公爵夫人做得也确实太可悲了,不是吗?”
偌大的城堡大厅鸦雀无声。
仆从们屏住了呼吸,而老夫人则接不上话了。
或许,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夏莉丝塔不管她是尴尬也好,下不了台也罢,命令仆从将自己买回来的东西全部搬回房间之后,她提了提裙摆,转身离开。
“看来您已经没有问题了。那我就先走了。”
然后夏莉丝塔真的就这么走了。
而看到她单薄的背影,这是第一次,老夫人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
第一次当众对老夫人还嘴之后,夏莉丝塔没有萌生出要去道歉挽回的想法,也并没有感到有多么痛快。
而或许是因为死过一次了,头脑变得清醒起来……好像突然间,什么事情都看明白、看透了。
当回首过去,便越发意识到曾经的自己在老夫人面前活得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因为知道老夫人心仪的儿媳一直是名声在外的圣女,所以为了让老夫人满意自己,夏莉丝塔尽力地去讨好她,想得到她的认可。
她忍让了总是对她无理、但却是老夫人提拔上来的女仆长,一言一行努力达到老夫人的要求,拼了命地去贴近她的期望。
可到头来——
什么都没有改变。
夏莉丝塔知道,其实不止是老夫人,城堡里几乎是所有人都更中意那位圣女。
“如果领主的妻子是圣女大人,起码这座灰扑扑的城堡……也会有一点朝气吧?”
“至少老夫人就不会总是一副愁眉苦脸、对什么都不满意的样子了。”
“家庭晚餐也不会像是在吃葬礼的送别宴一样。”
即便是夏莉丝塔自己,她同样觉得,如果此时此刻坐在她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是老夫人心仪的儿媳,是所有人喜爱的圣女,那么等一会的晚餐,就不会一如既往的沉闷了吧。
实际上,圣女也曾经加入过一次他们的家庭晚餐。
确实是不一样的。
所有人有说有笑的,那才真的像是家人之间的聚餐。
想到这里,夏莉丝塔忽然产生出一个想法。
……
尽管傍晚的时候还在众目睽睽下顶撞了老夫人,让她下不了台,可夏莉丝塔还是参加了晚上的家庭聚餐。
因为有一些决定,她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晚餐只有她和老公爵夫妇参加,她的丈夫、现任公爵并不在场,夏莉丝塔想,他应该是率领骑士团上山调查魔兽活动异常的事情去了,还没有回来。
他不回来……反而更好。
因为夏莉丝塔想把她的决定,包装成一个秘密礼物送给他。
今日的晚餐和以往的一模一样,安静到几乎可以说是无聊沉闷,只听得见刀叉和餐盘发出的叮当声。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像是不把堵在喉咙眼的话说出来,就没法吃得痛快,进食主食肉扒的时候,老夫人忽然放下了餐具,看向了左斜方的夏莉丝塔。
“夏莉丝塔,今天下午我并不是想指责你。”
“你有权利自由使用分配给你的预算,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沉迷于不必要的消费,简朴节约永远是我们赫里德斯家族的美德。还有,我听说你最近几天没有和骑士团一起出去巡逻,也没有处理公务……”
听到一半的时候,夏莉丝塔同样放下了刀叉,用白餐巾擦了擦嘴,然后开口打断了老夫人的长篇大论。
“就像圣女一样简朴节约,对吗?”
一提到圣女,老夫人先是微怔,随即眼神温柔变得起来,连眉头都舒展开了。
“是的,但那个孩子又实在过分勤俭节约了,明明那件魔法师袍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了,也总是修修补补,想要把省下来的钱捐给基金会。”
体型定格后就再也没有换过魔法师袍的夏莉丝塔,听到这话时,实在是有点想笑。
只因是不喜欢她,所以老夫人眼中看到的全是她的不好,看不到一点她的好。
她只要做错了,哪怕只有一点,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而因为中意圣女,无论她做什么,不做什么,大概都是很好的。
想到这里,夏莉丝塔挥退了在餐厅服侍的下人。
既然是要送给丈夫的秘密礼物,那么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在老公爵夫妇不解的视线下,餐厅的门被关上了的时候,夏莉丝塔平静地说出了她的决定。
“我会离婚的。”
老公爵夫妇同时愣住。
先反应过来的是一直沉默的老公爵。
惊愕过后,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夏莉丝塔:“我会和公爵大人离婚的。等我离开之后,如果公爵大人也愿意……就为他和爱比盖尔举办婚礼吧。”
这时,老夫人也回过神来。
大概是气得不轻,她的手猛拍了一下餐桌,使餐桌上的餐盘刀叉杯子全在嗡嗡打颤。
“你在说什么气话??!”
面对老夫人的怒气,夏莉丝塔平静依旧。
“这不是气话。”
“不止是您,或者说所有人,即便我自己,也觉得公爵大人实在太可怜了,居然娶了像我这样无聊又沉闷的妻子。公爵大人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理应拥有一段浪漫的爱情,和心爱的女人步入婚姻的殿堂。”
“所以,我会跟他离婚的,我什么都不会索要,会安安静静地离开这里。”
仿佛为印证自己的话语,夏莉丝塔安静地起了身。
“请放心,离婚之前我会找人对接好公爵府的事务。”
“也请两位暂且不要和公爵大人谈论离婚的事情,我希望可以亲口告诉他。”
夏莉丝塔走到了餐厅的门边,手按在门柄上。
她回首望向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的老公爵夫妇。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参加家庭晚餐了。我不在的日子里,请老夫人自便,您当然可以叫爱比盖尔过来,我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那么,就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