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三月末,善州的风渐而温和,裹挟着淡淡的海棠香气,从王府前院吹到了汀鹭园。

因着前几日的倒春寒,屋里还烧着暖炉,热气升腾,笼得里外间都暖洋洋的。

那副水墨云嬉图的琉璃屏风后,倚在贵妃榻上的人儿正捧着书看得入神。

少女初发育时的纤细与玲珑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鹅黄色的裙摆下一双玉足轻轻晃动着,白皙的皮肤透出浅淡的粉色,娇俏非常。

少顷,有人迈着细碎的步子绕过屏风,牵动暖炉的热气,一同到了她跟前,“姑娘快别看了,二姑娘来了。”

舒叶抽走她手里的书,又看了眼她赤.裸的小脚,皱眉:“姑娘,奴婢说了多少次——”

“不要光着脚,会着凉。”元倾抢先说出了后面的话,悻悻望着舒叶将自己那本“霸道太子恋上小娇娘”塞进柜里。

她耷拉着小脑袋将脚缩回裙摆底下,只露出不安分的脚趾抓了抓地面。

“知道啦,这话你每日都要说上几次,自己不腻味嘛……”

舒叶无奈:“若姑娘能听话些,奴婢也不必如此了。”

她是王妃送到汀鹭园照顾王府幺女的,比院里其他伺候的丫头小厮都要年长些。

每每听她说话,元倾都忍不住感叹母妃调.教下人的本事,哪有人能把婢女教得性子都跟自己如出一辙啊?

从某些方面来讲,母妃还是极厉害的。

正在心中默默叹气,便听得二姐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我们小福星又不听话了?”

元倾立马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利落地踩上鞋子扑进元攸怀里。

“阿姐救我!”她手臂环着姐姐的腰闷声撒娇道,“才没有不听话,昨儿出门捡的钱我都上交给巡捕了,王伯丢的猫我也帮忙找回来了,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这软乎乎的声音,元攸向来十分受用。

“好了。”她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小脸,又去看正恭敬朝着自己行礼的舒叶和春藤,“你们先去给三姑娘挑件素雅的衣裙,一会儿要穿的。”

“是。”

这边两人应声退下,元倾才从元攸怀里探出头。

她的眼睛又圆又亮,睫毛长且浓密,像极了伶俐的小鹿,这会儿朝着姐姐忽闪忽闪两下,惊喜道:“阿姐要带我出去吗?”

元攸不置可否,只拉着人坐到妆镜前,挑拣着妆奁里的首饰。

“楚家二公子一早送来拜帖,说今日是去莘元寺祈福的好日子,一会儿要来接你同去。”

“啊……又是楚淅。”

她语气里的失落太过明显,听得元攸失笑。

“他好歹也是跟你定过娃娃亲的,你如今都已及笄,他多来与你接触接触也没错。”

“不算数不算数!”元倾连忙慌得摆手,“那些不过是父王当年的玩笑话,楚伯伯都说无妨了,阿姐你怎么还提。”

元攸笑而不语,挑了支暖玉的桃花簪给她戴上。

王府里人人都知元倾心有所属,爱慕的是远在京城的太子殿下。可当年她们父亲便是为了自证忠心,才带着一家老小搬来善州驻守。

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兄长元儒又被皇帝安插.到东宫,绥远王府不好站队,也不可能再去京城掺和那些琐碎的麻烦事,更不会和太子有任何牵绊。

所以元倾喜欢太子的事,大家也都只道是她年少的痴话,并不当真,也并不指望什么。

隔壁是舒叶跟春藤翻箱倒柜的声音,窗外还有桃花被吹落,小厮们奋力清扫的动静。

元攸叹了口气,柔声道:“可是阿倾,你要知道父王当年为何要举家搬至善州。太子殿下……京中的人和事,我们家是不能再多有接触的。”

“我知道。”元倾声音小了,垂眼盯着自己纠缠到一起的手指,圆头圆脑的像只委屈的小猫,“但这本就是两件事,我不想嫁给楚淅并不是因为太子殿下。我只是觉得殿下是个很好的人。大家都说我是小福星,能给善州、给亲人带来好运,那我若是喜欢太子殿下,说不定也能给他带来好运呢?我只是希望他好好的,那样就心满意足了。”

“你……”

“姑娘看这两件哪个好些?”春藤的声音猝不及防打断了两人的悄悄话。

她跟舒叶一人抱了一套衣裙进来,樱粉色的那件绣着几株垂丝海棠,温婉柔美,十分应景。

月白色的那件点缀着一丛盛开的迎春,更多了些活泼明媚。

“那个吧。”元倾随手指了那件月白的,乖乖换上。

元攸没再多言。

她不是王妃所出,尽管父王并不怎么看重嫡庶之别,但她终究只是个庶女,有些时候多说不如少说。

方才那通话也是因为她与元倾关系极好才敢开口。

她最了解这个妹妹,瞧着是个乖巧可爱的,其实最有主意。无论什么事,她一旦确定心意便再难改变了。

不过好在听元倾的意思,对蔺晗之并非男女之情,也不是非嫁不可,那此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今日绥远王和王妃都不在府上,楚淅来接人的时候,元倾磨得嘴皮子都要破了才央得二姐陪她一起。

一男一女单独相处难免尴尬,但若是多了一位善州才女那便有所不同了。

也确实如此。

因为此刻坐在两人对面的楚淅显得格外局促,并且尴尬的只有他一人。

他性子温吞,是个极儒雅的,万事以和为贵。这会儿哪怕觉得不自在也不会说出口,只专心做个局外人,偶尔听两句元家姐妹的对话。

“这事还得问楚公子。”元攸忽然提了一嘴,元倾的视线自然而然便朝着对面那人而去。

只见楚淅正撩起窗帘的一角看向外面,他微侧着身子,左半张脸的轮廓清晰且流畅,担得起清秀俊朗这四个字,尤其一双眼睛澄澈明亮,常常是带着笑意的。

对于楚淅长得好看这件事,元倾承认。

甚至在见到蔺晗之之前,她觉得楚淅应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只是这人看起来有点呆。

“楚清和?”元攸又叫了他一句,那人方才有所反应。

“恩?”他连忙看过来,刚好见到两人偷笑的模样,脸颊不由泛上淡淡的红晕,“行水,当着阿倾妹妹的面,还是不要笑我了。”

王府与楚家的关系一直不错,最初还没有元倾的时候,元攸便已跟楚淅混熟了,他们二人时常一起练字写诗,也习惯称呼对方的表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虽不是男女之情,但自从有了所谓的婚约,元攸还是渐渐疏远了楚淅,楚淅更是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元倾身上,倒也算是两人闭口不言的默契。

这会儿元倾只顾挽着姐姐的胳膊不说话,巴掌大的小脸贴着元攸的肩,铁了心要跟楚淅保持距离。

元攸无奈,只得替她问道:“眼看着都要到莘元寺了,你还没同我们讲今日都要去哪个殿前拜。”

楚淅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轻笑一声。

“听说今日最灵的,是求姻缘。”

姻缘?

元倾心中大骇。

她能不能现在就回府啊……呜呜呜。

大抵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莘元寺里人头攒动,前来上香祈福的人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楚淅皱皱眉头,提议先去其他地方逛一逛。毕竟寺里高树花林皆可观赏,他们都是凡夫俗子,来此处为的是一个静心,至于上香祈福,倒也不急于一时。

这倒正和元倾的意思。

“那我跟阿姐先去那边看看!”她说着已然拉起元攸的手朝另一边而去,小小的身影如逃一般。

楚淅来不及说话,只看着那两抹浅淡素雅的颜色愈来愈远,眼中的落寞一晃而过。

倒是身后跟着的侍从叹了口气,“公子,出门前老爷吩咐了,这次务必要有进展。可这……”

“我心中有数。”楚淅抬了下手让他住口,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殿前那洋洋洒洒的人群,“我们先去排队吧。”

侍从垂首:“是。”

元倾拉着姐姐一股脑往远处走,直到回头瞧不见楚淅的身影了才松口气,脸颊浮上两团清浅的粉红。

这一路元攸也任她拉着,待到脚步停下才小声询问道:“我们就这样把楚淅留在那里,没关系吗?”

元倾迟疑一下,“应是……无妨的吧。”

反正他那么大一个人又不会丢。

元攸哭笑不得,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儿,“你方才有些太任性了,便是不想嫁楚淅,也顾忌着咱们两家的关系,多少自然一些。”

元倾没急着回她,而是拉着人到一处凉亭坐下,又将小脑袋瓜靠在了姐姐肩上。

“只是我觉得,既然不会嫁给他,那就不该给他希望。没得让人家误会也耽误了自己,日后若再掰扯起来也是理亏。更何况,我今天能来就已经是顾忌着两家的关系啦!”

亭旁的一片白玉兰开得正盛,淡淡花香随风飘来,混着大殿那边溢过来的香火味儿。

元攸望着被风吹落的玉兰有些出神,半晌才缓慢地点了下头,怅惘道:“是啊。”

凡事若不可为,便不该给希望的……

“阿姐,那边的大殿没有人,我们去哪儿看看吧!”

元倾说着已然起身。

月白色的裙摆翻腾,让上面绣着的迎春花也跟着动起来,栩栩如生。就如穿着这件衣裙的人儿一样,活泼生动。

元攸望着有些失神,等到追上前去,见元倾已经跪在了大殿的蒲团上。

面前是一尊面生的神像,不知是哪家的菩萨神仙。

“阿倾,要不要去问问寺里的小师傅,这位……是求什么的?”

元倾转过身来朝她摊开手掌,掌心上正躺着一枚红色的护身符。

“这是刚刚门口那位小师傅给我的,说带着这个符在哪里求都一样,而且他们寺里特别灵。”

说着她又喜滋滋地合上眼。

既如此,她当然要给太子殿下求一求平安。

毕竟以蔺晗之的身份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可求的便是平安康健了。

元攸皱眉,自己妹妹是个出门都能捡到钱的主儿,找到些稀罕玩意儿但也正常。但她来的这一路上也不曾看见哪位小师傅,总隐隐觉着不对。

可等她再欲阻拦的时候,发现元倾已经许完愿在叩头了。

“轰隆隆!”

外面雷声惊起,吓得姐妹两人皆是一个激灵。

元倾利落地从蒲团上起身,躲进元攸怀里。

顷刻便有细密的雨点落下来,以往入了春的雨都是细如丝,尚且还能雨中漫步。

今儿这雨来得突然不说,竟也下得十分大,雨珠砸在地上噼啪作响。

“我们先去前殿找楚淅吧。”元攸拉着妹妹,两个纤瘦娇小的身影沿着廊下走。

她一路把人护在里面,等见到同样在惊慌地寻找她们的楚淅时,右侧肩膀都有些淋透了。

楚淅目光在她肩上顿了一下,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她们遮雨,几人匆匆忙忙回到马车上。

待马车停在王府门口,舒叶跟春藤已经打了伞在等,元攸屋里的墨砚也抱着两人的斗篷守在一旁。

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归家心切。

简单与楚淅道了别,姐妹二人这才被簇拥着进了王府大门。

一路上元倾还在欣喜地念叨:“我才许了愿便听得雷声,又开始下雨,这是神仙佛祖答应了我的请求,太子殿下必然能平安顺遂!”

元攸觉得荒谬,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又不想扫了妹妹的兴,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笑几声,劝元倾赶紧回去喝碗热姜汤。

元倾心情甚佳,乖乖地应了声好,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汀鹭园里的海棠被雨水砸得落了一片,残花被方才毫不怜香惜玉的大雨压进了树根的泥土,只露出一点粉色。

元倾想着找个机会把护身符挂在树上,日日对着祈祷,却忽觉自己一直握在手里的东西不见了。

雨才停下,后院的路都是湿哒哒的,有的地方甚至满是泥泞,处处皆是潮湿泥土的味道。

元倾不由分说,披上斗篷又朝着外面走去。

从王府进门一直到后院,再到汀鹭园,途经的地方不少,其中便包括了绥远王的书房。

元倾路过时,见父王的贴身护卫疾风守在门口,便知是人已经回来了。

她本想进去请安,机灵的小脑袋瓜里打着让父亲找几个眼力好的帮着自己一起找东西的小算盘。

可方才进了院子,一双绣鞋踩在书房外面的石阶上,甚至连疾风都还没来得及阻拦她进屋,便听到里面传来母妃的低呼:“儒儿信里的意思是……太子因毒杀皇后,被废了?”

“轰隆隆——”

又是一声闷雷,仿佛直接炸在了元倾的头顶。

作者有话要说:倾倾:什么,我房子塌了?!(瞳孔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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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文啦~

这回是可爱的倾倾小宝贝!

主打的就是一个锦鲤附体+治愈~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