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请期那日,两家的长辈一致决定,择选迎亲的良辰吉日为中秋佳节当天。十五中秋,十六月圆,寓意团圆美满。
商时序只好在婚礼之前,计划好自己的铺子在中秋那天的活动。
聘礼黄金二百斤,白银二万两,马匹八十八匹,讲究成双成对。
黄金白银皆用红纸包裹,商时序看着上面用红绳绑的同心结,脑海浮现梦境中裴惊辞在烛灯下专注系红绳的画面。
嘴里叨着真麻烦,却不亦乐乎,一穿一线,来来回回绑出满意的同心结,直到烛火堙灭,逐渐被万丈朝光替代。
待回过神来,商时序发觉自己已经走到这堆聘礼旁边,用泛粉的指腹摩挲着大小几乎一致的同心结。
无论前世今生,裴惊辞永远期待他们的婚礼。
口是心非的家伙。
商时序想起了孩提时期,第一次决定与裴惊辞友谊决裂的记忆。
雨过天晴的午后,裴惊辞骗她到城东的池塘边玩,却采了好多粉嫩的荷花别到她精心梳好的发髻、白净的衣裙上。
不巧,那件是她最喜欢最珍惜的雪白衣裙,荷花杆茎携带的淤泥脏了她好不容易舍得穿出来的裙子。
那一刻,她对身上的污泥产生了无比绝望的恐惧,觉得天塌了不过如此,从此洁疾严重,一个小泥点都忍受不了。
如今忆起来,才知裴惊辞的本意从来都是想把最好的送给她,觉得满塘荷色潋滟漂亮,便把荷花都摘下来打扮她。
商时序脑子通透许多,记忆像没了云雾遮挡,回想起以往与裴惊辞的点滴,竟没有一叶障目,因果脉络一清二楚。
好像自梦到前世经历起,某种限制悄无声息的已经打开了,她不再放大柳南絮止于嘴上虚伪的好,也记清裴惊辞不浮于表面的行动。
……
商时序回到闺房,进门便看到书桌上与柳南絮往来的书信,她喊来清樱,吩咐道:“以后要是有人自称是柳公子送来的东西都不要,这些信件,都拿去扔了烧了。”
清樱不明所以,但手指麻利地把信件都收起来:“知道了小姐。”
“出去吧。”
清樱出门不到片刻,屋外传来问安声。
“裴少爷好。”
商时序闻声朝门外看,没有提前通报,猜是裴惊辞不喜欢一路被问安,图省事又爬墙进来了。
她走出房间,果然看见他黑色衣服上有刮白的蹭痕。
不过,今天他墨发以马尾高束,无一丝凌乱,衣服崭新合身,腰带挂坠苏青玉,倒有几分人模狗样。
一凑近商时序,满身浓郁的芬芳花香。
商时序被香味腻到,往后退一步,“你来干什么?”
裴惊辞从不按常路出现,商府上下的婢女与奴仆,要是突然看见他出现在府内抓鸡来烤也不觉得惊奇。此刻,他背着一兜包袱,鼓鼓囊囊,他轻车熟路,抓起商时序的手臂带到她房间无人的角落,将包袱强行揣给她。
“送你月事带,这几天快到日子了。”
商时序闻言一惊,随后脸浮起晕粉,手里的包袱顿时烫手无比,她还没说什么,裴惊辞先以话堵她道:“你说的,东西直接给你,不用通过第三个人。”
“这能一样吗?”
裴惊辞比她还莫名其妙,懵了一脸,“怎么不一样?不都是你常常要用的东西吗?怎么就别人能送,你能收,我送的,你就觉得不合适是吧?你小时候哭鼻子的样子那么丑也不见你羞。”
坦诚的模样理直气壮无比,极度不爽的情绪也隐晦其中。
商时序因他坦荡的反应,在月事上的羞耻感少了点,“多谢,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顺手了也不难,现在我一夜就能缝好几条,我做一把称手的长缨还得用上十天半个月,这东西不要太容易。”裴惊辞说出熟能生巧的骄气。
裴惊辞送礼从不临时起意,商时序想起了上次月事时,江舒雅发现她用作镇经痛的汤药并非温经汤,而是效果更佳的四物汤。
一查才知昂贵的药材都是由裴府的下人送来的。
商时序把包袱打开来看,鼻间充斥药香,月事带果真是她熟悉的款式,针脚密麻整齐,白布配红绳边,里面塞有西域商人卖的软绒的白叠。
裴惊辞还会女红的针绣?
连穿一根针都穿不好的商时序盯着包袱里的月事带,微愣,羞愧。
裴惊辞趁她查看包袱的时间,把手背到身后,进女子闺阁没半点害羞,无所忌讳地在商时序的房间里踱步,犹如闲逛御花园,但依旧改不了厚脸皮的毛病,他身材健硕魁梧,却硬往书桌前的小木椅里挤着坐。
他翘起二郎腿,挑了一本离他近的书翻看,“女诫?未嫁从父,已嫁从夫,夫死从子,什么玩意……”
念着说着,他自己生起气来,“你天天看这种破书,喜欢让自己当听话的狗训啊?”
商时序抬头,思忖片刻。她以前怎么会觉得裴惊辞思想叛逆,各方面都不合常理。她对这些规矩习以为常,最近才突然醒悟一般,觉得这不是天经地义,是锁住她的枷锁。
但这种想法,是裴惊辞这人能说出来的话,她却没再觉得他大逆不道。
商时序心不在焉地问:“裴惊辞,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老神棍的瞎话,谁迷信谁傻,你信你傻。”
见他调侃自己,商时序瞬间没了与他交谈的心情。
她板起脸,故意道:“按习俗,聘礼之后,大婚之前,新人一旦见面不吉利,婚后不再相见。”
语音刚落,裴惊辞悠闲的神色一僵。
“遭了,今日我爹亲自训兵,偷懒要被逮到了!”
裴惊辞扑腾地站起身,找了个蹩脚借口,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
商时序看着高大的背影渐远,“哼”了一声,“谁迷信谁傻。”
翌日。
商时序花大半时间忙碌在月饼铺子里。
“小姐,城西逍遥楼给了四箱月饼的定金,中午送去。”
婢女清梨翻开账本,玄都城几乎一半的酒楼选择来季节月饼店进货,疲累地跑遍玄都城推销月饼的半个月,终于迎来了盈利。
商时序让苦力工搬四木箱月饼到门边放置,木箱上各有掰开的半块月饼,好方便让货郎看清楚口味担走。
同行相忌,隔壁的绿豆糕铺老板见此,阴阳怪气道:“我猜是卖什么这么便宜,原来是装些果酱和咸蛋黄当馅料就敢说是月饼了,这哪是物美价廉,我看是偷工减料。”
绿豆糕铺老板的话引起了街边食客的注意,他更起劲,像是好心给予商时序忠告道:“女人的性子就爱占便宜,应该好好在家待着,偏要抛头露面,结果糕点粗制滥造,敷衍了事,欺骗食客可是走不长远的,迟早亏空关店。”
有几个食客往他的店铺方向走,他朝商时序讽刺道:“看到没,人都长眼,不稀罕买削减工料的糕点。”
“你!”清梨欲要争理,商时序及时拉住了她。
商时序没作声,等货郎担走木箱,带清梨进店。
绿豆糕铺老板嗤了一笑,扭头变脸迎接食客。
那几个食客温和有礼,兴奋地问道:“我们方才听见你说什么咸蛋黄月饼?是在这里卖的吗?哎呀,转了几条街可总算是找到地了,老板你家月饼花样多还好吃。”
绿豆糕铺老板眉毛一拧,不服气地撇嘴,但不好发脾气,他不乐意地指向隔壁的“季节”月饼店,“这家买。”
……
后厨。
“明天早市,小福你多购几车面粉与白糖。”
商时序嘱咐完后厨的厨娘多做些货,出了后厨看到几位衣着华丽富贵的女客人在挑糕点,清梨殷勤推荐。
客人旁边的蓝衣小孩大口吃着月饼,倏然面色发青,张嘴却不能发出声音。
蓝衣小孩难受地拽了拽女客人的裙摆,女客人吓出尖叫声,所有人手忙脚乱的,不知所措。
商时序知道小孩吃月饼噎住了,连忙走去小孩的身后,把手放于小孩的肚脐上方,使劲几下,小孩立马吐出一块黏糊的膏体。
商时序稍微移开位置,让出地方给快要急哭的女客人查看小孩的情况。
“还难不难受?”
“姐姐,我不难受了。”
“慢点吃。”徐璎见弟弟没事,拍拍他的头,起身朝方才伸出援手的姑娘屈膝一下行礼,“谢姑娘。”
“无妨,有意外发生在我的店铺,我也该负责。”
对方声音轻灵悦耳,娇柔和缓。
徐璎抬眼一瞧,眼前的女子容貌娇美,眉间一抹似花瓣的红胎记,她认出此人是商家的嫡长女商时序。
“原来是商小姐,我爹乃六部员外郎徐海平,家住城东,我字为璎,不知能否有幸与商小姐结识一番。”
商时序作为玄都城名门闺秀的典范,徐璎本就对她欣赏,得知商时序还学习经商之道,不由得肃然生敬。要知道大玄朝属水,男子为风,女子为水,多数女子一生多是寻个好夫君,然后深藏深宅,所谓守水财。
商时序能外出开铺子,徐璎多少有些羡慕她爹娘的开明,不像她出趟门得求好久。
商时序本来要回商府,一听对方叫徐璎,她猛地一怔。
她的梦境中,柳南絮的心爱之人,便是名叫徐璎,年幼时救过柳南絮一命,也是家住城东,乃徐海平二夫人徐氏所出。
她看徐璎诚心交友,便放下恶意,温声道:“我字时序,大玄三十三年正月生。”
“好巧,我也是正月生!但是大玄三十五年,我可以喊你序姐姐吗?”徐璎一时激动握上商时序的手,但抬眼对上冷淡的眼神,她的热情瞬间冷却,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手。
“是我莽撞了,望商小姐不要见怪。”
“时间不早,我急着回去,见谅。”商时序待她有礼,可反应颇淡。
……
这几天,商时序在铺子忙活的时候,总见徐璎来她的店光顾,时常像个小尾巴跟她身后找话聊,眼底全是敬佩。
裴惊辞坚持不过三日,跑来说不信了她那套婚前不许见面的说辞,虽然充当搬货的苦力,替她省去一些烦恼,却老喜欢站在她身后的左边,盯得她毛骨悚然。
商时序一回头,每次都见他两眼无神,朝右歪着脑袋。
“你到底要干什么?”
“无聊。”
次数一多,商时序随他去了。
可有人就一直观察着他的动向。
徐璎担忧之色浮于面上,她站在商时序的身边,一边瞥视裴惊辞,一边小声提醒商时序:“序姐姐,你店里那位最高最壮的苦力工好不对劲,即使他样貌不错,可不知晓与你身份悬殊太大似的,也没有配不上你的自知之明,你与他去采购货物时,可不要单独与他行动,我怕他对你图谋不轨。”
商时序闻言一笑,随口问,“他怎么不对劲了。”
裴惊辞常年混在军营,打扮糙里糙气,一些世家子弟的宴会也不喜参与,很少人见过他的样貌,徐璎常年在闺房里待,互相认不出来很正常。
她刚想跟徐璎说此人为裴大将军的嫡长子,却见徐璎满眼惊恐地同她说:
“我看他老是趁你不注意,借影子低头去亲你的影子。”
“序姐姐,我怕他不怀好意。”
试想,一个高大的低贱男人对自己影子做出如此猥·亵的举动,怎能不该提防?
徐璎光想便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