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裴惊辞放开了柳南絮的衣领,“是吗?”
他指着柳南絮身上的衣服,颇为困惑地问道:“喜欢你这样,连件衣服都需要女人接济的小白脸?”
柳南絮面色突变,义正言辞,“我是穷,但不是心穷,裴兄若看不起我这等卑微身份的人,大可远离我,而不是求我办事时满面笑意,事成之后,又嫌我脏了你的眼。”
裴惊辞觉得他莫名其妙,他只让柳南絮替他转交物品给商时序,但每次都是付以高额银两,讲究你情我愿,归为公平交易,“我……”
柳南絮打断他,口齿清楚地道:“今日,就算你像前天那样出手伤我,我也不会妥协,裴兄若是看我不顺眼,要打要杀随你的便……”
裴惊辞猛地回头上下左右看,巷口空空无人。
“你倒底在演什么?”
柳南絮:“我能演什么?我出身贫寒,难道是我自愿的吗?我苦读诗书十余载,别人无论香囊配玉,还是金银宝帽,我都未曾艳羡,平生短浅的志愿便是与心爱的人恩爱两不疑,能为将来的一半撑起顶梁柱,裴兄未经历他人苦,怎能轻易断然我的品格如何,我不争不抢,问心无愧,倒是裴兄三番五次找我麻烦是所谓何事?请恕我柳南絮愚钝,也实在无心猜测,望裴兄告知我有何做错的地方。”
裴惊辞看着他忽然难受地咳嗽,像是浑身无力地顺着墙壁往下坐,他把柳南絮提起来,“你别装!起来!”
“裴惊辞,松手。”
清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裴惊辞抬头一看,商时序撑开在二楼的窗户,美眸自上而下地睨视他。
“你打他了。”
她一字一句肯定的语气,问得裴惊辞心慌战兢。
他下意识想否认,为自己解释,至少,他方才并没有动手。偏偏商时序没问是否在刚才打的柳南絮,而他确实出手打了人,也无从辩解。
他之前还想着被发现了,就与商时序吵一架。
可真被商时序问起这事,他心跳快入擂鼓,脊背寒毛立起。任凭他提前想好一切应对,在此时统统失效。
他有顾虑,他怕商时序为了柳南絮退婚,他没有叫板的底气。
下一瞬,商时序的声线毫无起伏,平静地说:“裴惊辞,你别伤他,都回来。”
这句话听在他耳里,是商时序不会相信他。
裴惊辞冷眼与坐地上的柳南絮对视,看着对方脸上温和的浅笑,觉得无比讽刺,对方所凭借的偏爱,是他羡慕嫉妒的、从未拥有过的。
……
季节店铺二楼清净素雅,裴惊辞与柳南絮并排坐在商时序对面。
商时序抿了一口茶,问裴惊辞:“你说,为何会起争执。”
裴惊辞不作声,他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商时序只好先问柳南絮:“不是说为我招待客人吗?怎么?与我店铺里的工人吵在巷子口了?”
柳南絮:“我有愧于你,本是好好地招待客人,可是裴兄来时一句话不说,便把我往巷子口里拽,我文人的体质比不上武夫的力气,只好先依着他,接下来如你所见。”
商时序又转而看向裴惊辞,“你不解释吗?”
裴惊辞抬眸覷她,又绷紧脸色,扭头朝窗户那边看。
街市熙熙攘攘,方才有一两个玩童叫着穿过窗口下的巷子,笑声清脆,玩童偷偷摸摸计划的恶作剧也听得清楚。
他不信商时序听不到,明知故问。做不做解释没有意义。
裴惊辞笃定,她不会向着他。
而且他确实凶巴巴,自认为没什么可狡辩的。
商时序叹了口气,跟柳南絮说:“倘若他真的打了你,我替他向你致歉。”
她的态度出乎对面两人的意料。
柳南絮:“你不是他,无需为他道歉。”
商时序:“作为他的未婚妻,可以代表。”
话里话外,明面为裴惊辞道歉,意思却是对裴惊辞的包庇。
柳南絮倏然呼吸沉重:“你方才的言辞,说的是‘倘若’,商时序,事实摆在你面前,是裴惊辞先动的手,你为什么要相信他?你怎么了?你怎么能是非不分,他这样的人,你怎能嫁?”
“好,你可以向着他,那你可否说清楚,你为何突然不愿理我,为何对我们曾经的誓言不做数了,我到底做了何事让你厌恶,我难道连了解其中的缘故都不可以吗?”
商时序本想事情都未发生,不该平白无故责怪柳南絮,便以个人方向,退一步道:“是我先前表达得不够明确,柳南絮,我不信你将来能让我保持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我不信你能让我和我的家人安康一生,我不信你的情意深重,不信你的海誓山盟,我这样说,你是否够明白了些。”
她每说一个字,都让柳南絮的脸色白一分。
“时序,我年十八岁,今年中举,只要有人引荐我便能入朝做官,转年二月我便可考中会试为贡士,进而殿试面圣,你可嫌我出身贫寒让你等久了,你说我不能给你幸福,你却转头嫁予裴惊辞,我至少考了中举,他拿了什么军功?”
柳南絮的语气悲沉至极,“是我看错了你,我本以为你与其他世家子弟不一样,不会用家世盛气凌人,你现在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人寒心。”
商时序想能用说的劝退柳南絮,便不必要为以后留下麻烦,继续无情道:“你初到玄都,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吃穿用度,哪样没有我接济,现如今你指责我仗以高位瞧不起你,你都没得志,乃忘其本,忘人给你所益,至于有列实,无中生有,简直是捧高履下,为逆道德,数典忘恩。”
“我生而为人,往高处看是本能,我仰仗学识修养而高贵,我生而为官家嫡女,见识海面开阔,你有何理由让我向下兼容。”
商时序故意把话说得难听,她实在不想与柳南絮往后有何联系。
况且,她自己也是可矜而自傲,凭什么要将未来交付于要作贱她感情的人。她绝不允许自己有那样悲催的时刻。
“既然这样,是柳某贪心妄想,高攀不起商小姐。”柳南絮纵使眸中毫无笑意,却觉得商时序越来越鲜活,简直超出他预想范围。
他起身而走,背影笔直不屈。
最意外的是裴惊辞,他本以为她会指责自己,却没想到她会向着他。
柳南絮走后,他才慢腾腾地回头。
商时序见目的达到,坦然与他迎视:“裴惊辞,你听见了吧,我接受婚后两人不相爱,在你父母与我父母面前演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但我不能接受未来贫穷的日子。”
所以,她苦心经营店铺,并非临时起意地玩一玩,而是不相信他将来能有所作为,不能当作依靠,绞尽脑汁想各种月饼口味和新奇的玩意,就为了能养活她自己与家人。
商时序在他与柳南絮之间选择了他,却又不完全相信于他。裴惊辞感觉又甜又苦。
但他又苦中作乐。
起码,她在众多世家子弟中选择他。
商时序:“你要是嫌我虚荣名利心重,还有三日,你尚可退婚。”
裴惊辞:“……出尔反尔非大丈夫,我人品下限够低了,还说话不算数,我还是人吗?商时序,你就见不得我好。”
商时序:……
裴惊辞不解她:“你那么怕没钱干什么啊?你嫁给我,你爹辞官了都不愁,我家养你一家老小十世有余,没必要。”
居安不思危的安逸,他体现得淋漓尽致。
[为何浴血杀厮杀战场?当然是练练力气,回来跟柳兄抢你用的呗。]
商时序脑海猝然响起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前世她嫁了柳南絮,裴惊辞才随父出征,建功立业。
可这世,她选择嫁给了他,裴家如日中天,大玄朝海晏河清,他的二世祖日子无忧无虑,怪她杞人忧天情理之内。
商时序长话短说:“有必要,你家的钱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
裴惊辞:“铁人都没你铁,回过头,轻舟已过万重山,图什么。。。”
商时序轻道:“图以后,能有自立门户的本事。”
裴惊辞一惊:“你有和离的打算?!”
喊完他喉咙发干,又没什么表示,商时序估摸时候不早,款款提起衣裙下楼。
裴惊辞静静坐在原位,低低声说了反句:“……你真让我讨厌。”
下楼时,他看见她低头整理用力分装月饼的红纸,专注认真,她那么注意仪态的人,竟也没将肩上两缕散下来的发丝拨到身后。
穿堂风徐徐吹过,她的发尾轻微飘动,裴惊辞盯着她,心尖也似乎让发尾拂了几下,痒得麻乎,揉也不得缓。很难受,如何都看不到商时序有喜欢他一丢丢的苗头。
商时序察觉到他的视线:“怎么了?”
裴惊辞斜靠在楼梯扶栏,他不喜欢绕弯子,直接问出口:“就是好奇,我要是和你一样,才不会被你嫌弃吧?”
“和我一样干嘛?做好你自己……”商时序不再理他,弯腰去搬一筐折好的纸盒,然而她还没碰到框边,就见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手伸过来搬走装满纸盒的大竹篮。
她一起身,裴惊辞轻松将竹篮扛在肩头,他没有说话,与平常一样帮她搬起大物件。
像是无事,可商时序仍察觉到他情绪暗藏的异常。
一般情况,他多少会耍嘴皮子怼她的。
她回过神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我没有嫌弃你,有和离的想法不过是觉得将来你会遇到更适合的姑娘,到时候我不会耽搁你们,我还怕你嫌弃我利用你,只看你家世。”
裴惊辞侧耳垂眸,“青梅竹马说这些。”
他仍没多说什么,把竹筐搬到高高货架上,转身就出铺门与苦力工卸货。
商时序站在他身后,望着来来回回他干活的轻快身影。
不由地想,真好哄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