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四下无人,枝叶沙沙作响,瀑布坠落,溅起珠玉般的水花。

静谧的夜里只有虫鸣与两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朝辞压下心慌,悄悄退后,却发现退无可退,双手推拒他的胸膛,强作镇定:“我不冷。”

暮远被那柔软的小手一推,明明没什么力道,却当真停下。

她在水里发抖,不知道是冷还是别的什么,头发湿哒哒的还在滴水,水珠滚落脸颊,眼圈微微发红,看上去仿佛在哭。

他忽而不忍心。

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她蓦然尖叫,他伸手捂住她的唇,盯着她的眼睛。

“别怕,只是抱你回去。”

她软下来,乖乖巧巧,像一只颤抖的猫崽儿。

·

战斗过后的大殿一片荒芜。

云虚确定暮远已经离开,这才从藏身处走出,没走两步便看见躺倒在地的尸体,他上前检查,发现一切灵物法宝皆已毁损。

他自然知道许婉儿、易长霖与朝辞的交易,因为师祖给了他一枚灵宝,名曰水镜,可勉强破除屏障,他原本打算等许婉儿等人困住暮远,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朝辞最终没出手,结果许婉儿与易长霖身死,他没把握打过暮远,便不敢现身。

没想到这么多人加上这么多灵宝,在暮远最混乱的时候都无法近身,看来这次的任务铁定完不成了。

他挫败的踢开脚下碎石,其实只差一步,当时朝辞离暮远十分近,若是肯点燃引魔香,胜负还未可知,可这个女人竟然没有动手,浪费大好时机。

不过暮远确实待她特殊,竟然在战斗中允许她站在身侧,暮远难道真的……喜欢她?

云虚觉得不可能,可事实摆在眼前,那女人确实漂亮,柔弱的时候很能唬人。

暮远为了她甚至杀了关离……那天响动那般大,所有人都听见了,暮远绝对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警告他们,别碰朝辞。

暮远为朝辞杀了关离……

等等,云虚脸色一白,暮远杀了关离?

师祖说过,关离同他们一样,都与暮远有旧,似是曾同窗入学过,暮远之所以留他们下来,是因为走火入魔,回忆起过去的情意,一时无法动手。

那他为何会杀了关离?

暮远一开始的确无法对他们动手,不然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允许他们活着,大抵是杀关离的时候,混乱减轻了,那同样也可以对他们动手,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他们就不会开启斩魔阵,他也不至于伤的那么重。

云虚来回踱步,拼命思考,除非……除非他是故意的……

云虚脚步一停,忽而明悟,他是为了朝辞,他的确是为了朝辞……

朝辞从铸剑灵火中存活,表示她对暮远没有恶念,暮远便对她另眼相待,但暮远疑心如此之重,岂会轻易相信他人。

不背叛并不代表忠诚,也可能是知道的线索不够,或是筹码太少。

于是他刻意待她特别,引起众人注意,又替她杀了关离,叫她与自己同住,警告众人不能碰她,碰了会死,这样一来,众人便彻底察觉到她的特殊,想要与她合作,合作便要提条件,在不能杀她只能拉拢的情况下,筹码便一天比一天丰厚。

丰厚到无法不心动。

暮远还杀了接近他的连翘,意在告诉众人,只有朝辞可以接近他,那筹码便陡然翻倍,许婉儿也是在得知连翘身死后,拿出了能提供的所有。

这些还不止……

他还故意露出破绽,逼着那两人动手,甚至不惜重伤,引诱出许婉儿与易长霖。

最后,他站在大殿前,等她的选择。

他给了她一堆克制自己的宝物,给了最亲近方便动手的位置,给了丰厚的奖品,给了重伤无法反抗的自己……

在这过程中,凡有一丝意动,最后都无法克制不出手。

他们不过是暮远用来试探朝辞的棋子,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游戏。

那朝辞呢?朝辞也不过是他信不过的玩物。

云虚理清一切,冷汗直冒,若他是朝辞,绝无可能从这场试探中活下来。

他转念一想,朝辞活下来又如何?暮远这样的人,能信的过谁?这次活下来,下次呢?

他刚想明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抬眼便瞧见暮远抱着朝辞,正往大殿来。

朝辞湿漉漉的窝在暮远怀里,娇小柔弱,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她总是这样,看上去很天真。

云虚知道自己躲不过,待两人到了近前,干脆冷笑道:“朝辞,你以为他真的待你特别么?他不过在玩一场游……”

他话还没说完,便陡然炸成了一片血雾。

朝辞拧起眉:“他说什么?”

暮远淡声:“没什么。”

朝辞嘀嘀咕咕:“他说什么一场游……什么?”

暮远抱着她往前走:“胡说的。”

朝辞不再多言,再往前走了一段,便看见地上铺了好几样东西,引魔香、傀儡符之类的,正是方才朝辞储物袋掉出来的东西。

瞧见这些,朝辞依然觉得尴尬,她是没用,但看上去很不合理,于是她小声道:“我可以解释。”

暮远放下朝辞,俯身将东西捡起,一一装回储物袋,递还给她:“不用。”

朝辞抓着储物袋,觉得烫手,便道:“我丢掉好了。”

暮远淡声道:“你可以留着。”

留着,在你想用的时候用。

后半句他没说。

·

因为打斗,整个宫殿毁于一旦,好在暮远的寝宫偏后,勉强保留。

暮远对于毁损毫不在意,他只要有个地儿可以入睡便行,要不然也不会住在杂草蔓延且荒芜的寝宫里。

朝辞不行,第二天她便开始打扫整理,可宫殿这般大,她一个人不知道要扫到什么时候。

暮远瞧见,便独自一人去了遍布枯骨的后山,掐诀凝出黑色丝线,细致精巧的将枯骨缝在一起,很快,一个摇摇晃晃的骷髅便站在他面前,他丢给骷髅一件衣服,那骷髅捡起来,很快便穿好。

暮远依样做了二十多个,最后掐个幻术诀,那些骷髅便瞧上去与真人无异。

·

朝辞扫着扫着听见嘈杂的脚步声,停下一瞧,竟看到二十多个黑衣侍卫从远处来,他们不与她交谈,而是进入废墟开始整理重建。

朝辞没想到一时间跑出这么多人,有些发愣。

暮远走过来,从她手中取走扫帚丢在一旁:“你不用做这个,让他们做。”

朝辞问:“哪来的这些人?是你的手下?”

暮远:“嗯。”

朝辞很困惑:“先前都在哪里?”

暮远指指密林深处:“在里面看守。”

朝辞想起先前的黑衣侍卫,也是第一日出现过,随后便消失不见,大概正是藏在密林深处。

这是暮远的秘密,朝辞不再过问。

废墟有人休整,朝辞便往林中去,走到深处掏出自个儿的斧子开始砍树。

暮远在后面看,问:“做什么?”

朝辞道:“大殿毁了,我的那些灯笼也毁了,夜里黑,我喜欢光亮。”

暮远抿抿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道:“嗯。”

朝辞抡起斧子砍树,不一会儿,便砍了一堆,劈成细小的木条,她抱着木条走到溪边,盘膝坐在地上,开始做灯笼。

暮色降临,余晖在溪水上落下细碎暖光,鱼儿“嗖”的游过,溅起一蓬水花。

暮远盘膝坐在朝辞身侧,垂眸看她做灯笼,她很细致,卷翘的眼睫浓密,眨动间,像是有蝶在飞。

暮远忽而道:“你的灯笼……”

朝辞头也不抬:“怎么了,哪里做的不对?”

暮远摇头:“没事儿。”

夕阳坠落,照在暮远身后的储物袋上。

储物袋深处,并排放着几只画着胖鸟的灯笼,整整齐齐,一个都没少。

她的灯笼没坏,他在大战之前取下来收好了。

可他不能告诉她。

因为他无法解释,他怎么会在大战开始前,未卜先知将灯笼收起来,除非他告诉她,他策划了这一切。

那怎么能说。

他那些浓重的、卑劣的、黑暗的想法都不可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