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徐容璋在礼节方面向来要求繁杂,时玖一直以为他教她的那些就已经足够麻烦,直到今日看到崔江绾嫁人,出个阁门半个时辰过去了,才将将走到她的闺房门口,时玖这才明白别人常说她“没规矩”是多没规矩。
时玖护在崔江绾的附近,看着她一步一礼的慢慢走向丞相府外,终于卡着良辰吉时迈到了丞相府的大门口。
鞭炮噼啪不绝,替崔江绾拦着四周拥挤兴奋的亲眷的时玖,在纷飞的红纸屑与硝烟中,看到了高束金冠一袭红衣的徐容璋,只这一眼,她的视线久久没再移开。
时玖一直觉得徐容璋长得十分标致,用其他人文雅点的话来说叫“面如冠玉”,但是今日的徐容璋则没了玉般的温润内敛,艳色华贵的礼服将他身子骨中的傲然贵气悉数衬了出来。
穿着曳地华服的崔江绾款款向外而走,厚重的盖头遮挡了她的视线,大抵是众人的喧闹引起了她的紧张感,迈过门槛时一不留神踩住了自己的裙摆,身形不稳的向前扑去!
那一刻崔江绾觉得自己的心口急促如鼓,不安、难堪的感觉一股脑的翻涌而出,却又在被人稳稳扶住的刹那,戛然而止。
崔江绾垂眸透过盖头下的缝隙,看到了因为匆忙搀扶她而紧挨在一起的两只手,那两手的主人一直紧抓着她的手臂,紧贴的手掌谁也没有撤离分毫。
周边的喧哗声渐渐变弱,嗡嗡地细小讨论声令崔江绾不安地紧了紧手指。等了须臾依旧不见两人动作,崔江绾伸手带离了徐容璋的手,侧身向时玖行礼轻谢道:“多谢时将军。”
看向那两只交握的养尊处优的手,时玖幡然回神,快速地撤回了自己因常年舞刀弄枪风吹日晒而粗糙的手道:“崔小姐不必客气。”
气氛逐渐尴尬,钟鼓礼乐声也弱了不少,徐容璋收回看向时玖的目光,扫了一眼周遭不断打量他们三人的围观者,果断俯身抱起了行动不便的崔江绾。
“哎,殿下,这于礼不合......”
一旁的礼官赶紧提醒着徐容璋,徐容璋抱着崔江绾直接无视了他的提醒,将崔江绾稳稳送入了车辇之中。
“哎呦,陈大人,这礼上也没说太子就一定不能抱太子妃上车辇,你就别计较了,太子宠爱太子妃,两人鹣鲽情深,这不挺好的么!”
和礼官靠在一起,一直奋笔疾书记录今日盛景的张大人赶紧拦下了还准备絮叨的陈大人,两人一起看了眼立在另一边的时玖,默契地认可了徐容璋的恩爱行为。
“陈大人,时辰差不多了,该继续后面的流程了。”
徐容璋已经翻身上马,微微拧眉提醒着还在和张大人窃窃私语的陈大人,陈大人赶紧扬声喊道:“吉时已至,行——”
仪仗打头先行,徐容璋打马护在崔江绾的车辇附近,慢慢随着队伍行进。
时玖落在后方望着马背上身姿挺拔的徐容璋,回想起方才的那些“于礼不合”,不禁心中微涩,原来徐容璋也有这般不计礼节的时候。
她伸出方才掩入背后的手,修长但骨节粗大,掌心与指节处覆着厚厚的老茧。时玖看了良久后,垂下了自己的手,勉强牵了下嘴角,原来他们之间有着这么多的“霄壤之别”。
“头儿,太子他们已经走远了,咱们跟上不?”
张垣站在一旁担忧地看向垂眸发呆的时玖,时玖吸了口气笑道:“当然跟上,等入了宫,咱们的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
时玖带着张垣快步追上去,身后惠王府的马车从暗处慢慢行了出来。坐在车驾上看了全程热闹的晋禾对着车内的徐听肆道:“王爷,咱们是现在进宫么?”
车内的人沉默须臾后,才慢慢开口问道:“你说她方才握了徐容璋的手?”
晋禾被徐听肆问得一噎,眼睛左右转了几个来回,话语在腹中换了几份说辞才谨慎开口道:“准确说是为了扶崔小姐,意外、轻轻擦上了太子的手。”
“你说她还看了徐容璋良久?”
晋禾没有看车内人都知晓他此时是怎样的冷脸,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大概是太子今天衣服喜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车内的声音又冷了几分道:“刚刚她和张垣是互相搀着胳膊离开的?”
晋禾撇了撇嘴,有些同情张垣替他辩解道:“是时将军先动的手。”
等了良久,车内才传出一声冷哼道:“让你查张垣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查好了!王爷您可以安心了!”
听到徐听肆问张垣的消息,晋禾这才想起了今早收集来的讯息。见晋禾突然的兴奋,徐听肆敛眸问道:“安心什么?”
晋禾掀开车帘望向端坐在内的徐听肆道:“张垣有喜欢的女子!”
徐听肆睨了晋禾一眼,接到徐听肆询问的眼神,晋禾继续说道:“张垣还在跃马营时,曾在黎阳待过一阵,和黎阳府尹的嫡女有过一段情,但是黎阳府尹珍爱女儿,不愿她远嫁京城,所以两人不了了之。”
见徐听肆神思沉沉,晋禾宽慰道:“虽然两人好事没成,但是据说张垣对那小姐一直念念不忘,王爷,您不必担心他会肖想时将军了!”
“黎阳府尹,那个因为得罪了沁阳侯而被排挤出京的张世泉?”
“没错,是他!”
徐听肆思考了一会,掀起浅薄的眼睑看向晋禾吩咐道:“走吧。”
见徐听肆面上多了几分笑意,晋禾不禁松了一口气,一边驱动马车一边道:“王爷,您坐稳了,咱们耽误了一会得加快速度,不然就赶不上大典了!”
“不去大典。”
晋禾抖动缰绳的手猛然一收道:“不去大典那去哪?而且于礼您应该去到大典现场......”
厚重的车帘后,徐听肆略带兴味儿道:“太子今日都未于礼行事,我们又何必死守陈规,直接进宫去见父皇。”
晋禾驾车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坐在车驾上犹豫良久后问道:“您今日是特地去见陛下?”
车厢内的徐听肆倚着矮几撑着额头闭目养神,隔了须臾才慢慢睁眼冷淡道:“有段时日没见父皇了,该去见见了。”
听出了徐听肆语气中的沉郁,晋禾噤声不再多问,老老实实按照徐听肆的吩咐,改道往皇宫而去。
因着太子大婚,上京城的人大都涌去了坤坛方向。
徐容璋身边带着飞羽卫,时玖便让张垣带着禁军护卫其后,自己趁着空进了宫,找陛下商量了些事情。事情说完时玖也懒得再往坤坛赶去,便履行着自己禁军统领的职责,在宫中巡视起来。
“哟,这不是时将军么?”
听到熟悉的阴阳怪气声,时玖停下脚步回头挤出个笑容,依着规矩行礼道:“参见云荣郡主!”
云荣郡主慢慢踱到时玖的面前,瘦尖的下巴昂翘上天,眼睛斜睨道:“这个时辰将军不应该在坤坛守卫么,怎么会在宫里,这是又在玩忽职守了啊?”
时玖放下行礼的手,抬起跪地的单膝,改跪为蹲,借着面前云荣郡主的影子遮阳道:“末将是禁军统领,在宫中巡逻本就是末将的职责,怎么能叫玩忽职守呢?”
“本郡主还以为将军是怕触景伤情,特意躲走了呢!”
时玖抬手遮住炙人的阳光,无聊地低头看着影子道:“郡主这就是以己度人了吧?”
“你!”云荣顿时一恼,很快又恢复平静道,“本郡主和你不同,我可以想的,你可肖想不上。”
时玖诧异地抬头看向云荣,以往涉及徐容璋,云荣定是要和她吵个一二三,时玖也会无聊地陪她闹腾,争一个口舌之快搏个乐。
今日徐容璋大婚,一心想当太子妃的云荣竟然这么冷静,还真是出人意料。
云荣有些得意地看向时玖道:“以前再贴近又怎样,能陪表哥走到最后的还不是我?”
“嗯?”
时玖挪开自己遮阳的手,诧异地看向自傲的云荣,云荣低头俯视时玖讥笑道:“你那群兄弟捧着你想要攀龙附凤,也得看看山鸡有没有凤命,最后押了赔本买卖命都送了,也真是没有自知之明,活该......你做什么!”
原本蹲在地上懒洋洋的时玖突然站起了身,她沉着脸两步逼近云荣,云荣抬臂抵在两人胸口处,仰头看着满目厉色的时玖,惊恐的向后退去。
云荣的注意力全在眼前不断逼近的人身上,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已是池塘边缘,一个退步脚下腾空,尖叫着向后仰去!
轻薄的纱摆飘落水中,被湖绿水色洇沉,又慢慢漂浮而上。云荣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深幽的池水,瞪着眼看向翘着唇角却目色寒凉的时玖低吼道:“赶紧拉本郡主上去!”
时玖慢慢翘起两根握住云荣手腕的手指,尖叫声又高了几分。拉住她的时玖侧头看了看水面不断扩散的涟漪,俯下身缓缓贴近云荣快与水面持平的身子道:“郡主方才说跃马营的人什么?”
云荣死死绷紧臂膀,努力抬起另一只手扣紧了唯一的支力,时玖瞥了眼云荣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的指节,再次提醒道:“郡主,末将臂力有限,再不快点,您就得掉下去了。”
“是......是其他人说的!不止我!大家都这么说的!”云荣紧张地提高音量,希望可以引来其他人来帮助她。
“跃马营的人都是山野贼子!谁不知道你们依附着太子表哥,才有了那么多殊荣!最后要不是因为青余山那场意外,他们还妄想就着你对太子表哥的死缠烂打,进京封官加爵呢!”
时玖眸光愈沉凌厉道:“还有哪些人这么说?”
迟迟不见人来,云荣忍不住哭出了声:“很多人!京中谁不知道!这是事实!不关我的事!”
时玖握着云荣的胳膊僵持良久,在她哭花了脸后不耐地厉喝道:“闭嘴!”
云荣被时玖吼得瑟缩,小心地抓着她的手臂,不断抽噎着。
时玖冷着脸猛然提起手臂,将云荣带至自己的面前,贴着脸一字一字道:“跃马营是陛下亲封的忠勇之军,是西梁的功臣,外面六岁的孩童都知道他们的义举,铁打的事实摆在面前,你们这些参加过祭奠大典的人,竟然就这么胡乱编排!”
时玖的舌尖滚动,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腮帮,看着呆傻却不知错的云荣,她突然笑出声道:“你们口口声声厌恶我们这些贼子,那你知道山贼都是怎样的么?”
云荣已经被吓蒙,摇着头不敢吱声,时玖笑得更甚,冷然吐出四字:“为非作歹。”
抓握的手骤然松开,落水声响,池水登时涟漪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