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闻言，看了一眼导演，用简短的话老老实实说：“想，但你骗过我，我不信你。”

南淮在村里小卖部看电视，电视上说一个成熟稳重的人，话要少，不懂的时候不说话，这样别人会以为他很厉害。

这点，南淮觉得自己学得很不错。

导演以前告诉他参加娃综会给他钱，奶奶就有钱治病，娃综结束他才知道钱全被爸爸妈妈拿走，他一毛钱都没有，娃综结束奶奶去世，请人埋还是用奶奶的棺材本。

哼，这次导演别想再骗他！

语毕，南淮和刘婆婆隔着门说了几句话，出门拎起塑料袋离开。

助理在一旁小声道：“导演，摊上那样一对父母，这小孩现在不好忽悠了啊，要不咱再重新造一个对照组？”

导演白了助理一眼：“费那劲儿干什么，你以为像他这样爹不疼娘不爱，无权无势随便咱们怎么剪辑的孩子好找？而且这次《萌崽1+1》主打的就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直播不剪辑，综艺上表现什么样，观众们看到的就是什么样，直播镜头下哪儿那么容易再造一个像南淮这样的全网黑？”

助理担忧道：“南淮什么样别人不清楚，咱们很清楚，要是让观众发现了他和原来节目里表现的不一样，观众不得骂死我们。”

导演闻言嗤笑一声，拍拍助理肩膀：“小王啊，你还是太年轻了，现在网上不是流行洗白嘛，不管南淮干什么，肯定会有人认为南淮是故意那么干，存心想洗白，到时候吵起来咱节目热度不用愁。”

“再说了，这小家伙确实可怜，他要是能洗白澄清也是一件好事，咱良心能过得去一点。”导演心里也承认之前他初出茅庐为了热度抛弃良心，把人家小孩坑得太惨，这也是他来找南淮的原因之一。

助理想到网上有那么多讨厌南淮的人，心想真能洗白？

助理担忧道：“可他刚才说不愿意啊。”

“一个小孩能犟到什么时候，他爸妈合同都签了，如果不是怕他直播的时候闹早把他打包带走了，而且你没看到吗，他妹妹也被他那对不负责的爸妈丢回家了，两个孩没人管，肯定缺钱，他带他妹妹打包正好附和咱们节目的宗旨，省得再去找人。”

......

南淮回到家，说是家，其实就是两间土混合着草垒起来的屋子，灰败破旧，南淮把瓶子放到另一间专门堆放废品的屋子，回屋用打着补丁的布包装了几个土豆。

想到小云朵脏兮兮的衣服，拿了一套洗干净的衣服用塑料袋装好提在手里，背着小布袋朝刘婆婆家去。

村里废品少，小卖部的老板和老板娘很好心，知道他穷，每次都丢纸壳到垃圾站让他捡，再每半个月去进货时顺便免费帮他拉去废品回收站，村里本就不富裕，纸壳饮料瓶啤酒瓶不多，隔壁村捡废品的老爷爷都没来这里和他抢，就算如此，他捡废品卖的钱也不多，刘婆婆知道他的情况，每次生病他过去，刘婆婆都让他给几个土豆就行，不要他的钱。

来到刘婆婆家，南淮看到导演还没离开，有些烦。

小孩子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南淮再怎么掩藏也表露几分，导演一看就知道这小孩觉得他烦人，仍旧拦在南淮面前，蹲下来看着南淮笑呵呵哄。

“南淮，你是出去享受过有钱人家生活的，在这穷山沟里捡废品才值几个钱，你和叔叔再去录一次节目，叔叔给你很多钱，反正你们小学放暑假你也没事不是嘛，叔叔保证，这一次钱都给你，不告诉你爸爸妈妈，怎么样？”

南淮是缺钱，但他不想再被很多不认识的人骂，不太高兴的闷闷道：“您找别人吧。”

很快又朝导演鞠了一躬：“谢谢您刚才帮我送人过来。”

话落绕过导演，在刘婆婆门外敲敲门：“刘婆婆，现在我能进来吗？”

刘婆婆声音从屋里传来：“进来。”

南淮这才推门入内，当着导演的面把门合上。

导演起身笑道：“小家伙还挺爱憎分明，蛮可爱。”谢归谢，仇归仇。

......

屋内。

刘婆婆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家里还算宽裕，村里谁有个小毛病不想费钱去城里就来这里看病拿点药，专门有间屋子看病，屋内放了床给病人躺。

南淮把土豆放在桌上，走向床畔，看到自己背回来的小女孩双眼紧闭，拧眉担忧问：“刘婆婆，她会好吗？”

刘婆婆摸了摸南淮的头：“别担心，这丫头病得不重，吃了药待会儿发发汗就好了。”

南淮闻言放下心来，不好意思的把塑料袋递给刘婆婆：“刘婆婆，麻烦您帮她换上这干净的衣服。”

刘婆婆道：“不用，我家小容和她爸妈在外面上学不回来，家里留了些衣服，待会儿我找一套给她换上，你的自己收起来穿。”

“就这样，别和我客气。”刘婆婆不给南淮拒绝的机会。

南淮家里什么情况她一清二楚，她真不明白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他父母怎么忍心丢他一个人在家不管，一年到头就过年回来一次，还不给买新衣。

南淮的衣服还是他奶奶用大人穿的旧衣改的，冬天薄衣叠穿好几层，能让他衣服多留着留着。

“小淮，你还是让她回家找她爸爸妈妈去吧。”刘婆婆以为小云朵是隔壁村哪家跑出来的孩子。

南淮点点头：“等她醒了，就让她回家找她爸爸妈妈。”

在刘婆婆家待到下午四点，小云朵才醒，在刘婆婆家喝了粥后，脏着小脸被南淮领走。

刘婆婆叮嘱南淮：“让她回家之前别洗脸。”村子很大，有好人也有坏人，又是个孩子，防人之心不可无，保险起见脸上脏点安全。

南淮乖巧应声：“好。”

小云朵知道自己对三哥造成了麻烦，加上三哥一直没说话，怂怂的一直没说话，老老实实跟在三哥身后。

她细胳膊小短腿，病才好，跟不上南淮的步伐，还不敢出声让等。

南淮走了几步，没忍住停下脚步，转头对她伸手：“过来。”

听见声音，小云朵看三哥的表情没有不耐烦，终于展露笑容：“来了三哥！”

语毕迈开小短腿跑过去，开心拉住南淮的手，尾音都透着愉悦：“三哥，我、我们回家。”

南淮放慢脚步，配合小云朵的速度，板着小脸纠正：“那是我家。”

小云朵没反驳，认真附和：“嗯，我们的家。”

南淮：“......”

算了，他懒得争。

两人手拉手回家，才到家门口，南淮就看见导演在陆奶奶家朝自己挥了挥手，南淮立刻转头当自己没看到，哐当一声合上院门，阻挡住导演的视线。

屋里。

南淮按着小云朵肩膀让她坐下，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云朵语气天真，回答得有理有据：“三哥，我忘了，只记得‘朵’，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云、云朵很漂亮，我还小，我想我应该叫、叫小云朵。”

长长的一段话小云朵结巴了两次才说完，还说得极为缓慢，说完抬手揉揉酸酸的脸。

南淮：“......”

无奈的南淮换了个在领人回来的路上就想好的问题：“那你爸爸妈妈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小云朵仔细想了想，记不起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求助地看向南淮：“三哥，你叫、叫什么名字呢？”

南淮语塞，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小云朵。

半晌忍不住，努力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生气道：“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就、就喊我三哥？也不怕被我是坏蛋？”

南淮气得说话语速加快，结巴了一下。

小云朵嗓音糯糯反驳：“别瞎说，三哥才、才不是坏蛋。”

说完又双眼满含期待的望着南淮，语速缓慢：“三哥，快说你叫什、什么名字？”

“南淮。”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

“哦，南淮呀，三哥，你名字真好、好听，和我的一样好听。”小云朵对此予以肯定。

紧接着又高兴的掰着手指头数道：“三哥，你，我，还有爸爸妈妈，大哥二哥。”

“我们是一家人，所以爸爸妈妈也、也姓南，哥哥，你怎么傻、傻乎乎的，这都不懂。”

“唔......至于名字......”

小云朵皱起小小的眉想了几秒，想不出来，嗓音稚气道：“还是想、想不起来，不知道我们家、家在哪儿，家里的花园会、会下雪诶，我坐在爸爸胳膊上看雪，雪冷，好漂亮，其他的......就想不起来。”

没等南淮说话，小云朵又说：“没关系，三哥，等我们回、回家问爸爸妈妈就知道啦，三哥你、你说对不对？”

说了好长一段话，小云朵很累，两只小手抬起来揉脸颊低声自言自语：“说话好、好累。”

南淮没忍住烦躁的揪了揪头发，明明比他小，怎么比他还能胡说，还说他傻。

怎么办，他头好疼！

没得到回答，小云朵也不在意，想到自己飘在空中时看到的坏事，嘴巴暂时歇够了的她语气着急：“三哥，咱们得、得快点回家找爸爸妈妈，拆穿假三哥！”

这些话落在南淮耳里，都是胡言乱语，他不信。

南淮少年老成的叹了一口气，决定按照自己的思路在，再也不想听小云朵胡说八道。

他喃喃自语：“嗯，你确实应该早点回家找你爸爸妈妈。”

小云朵见自己就缠着喊哥，南淮不忍心赶她走，可从小云朵嘴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让他根本没法喊邻居奶奶帮小云朵找家。

下雪......南淮皱眉，他从小在这里长大，他们这里从来没下过雪，他到云市录《交换人生》娃综的时候，那里倒是下过雪。

莫非，小云朵的家人在云市？

在南淮狭窄的世界里，他只待过处，一处是现在身处的家乡，一处是云市，因此他下意识认为世界上只有这两个地方。

南淮看向小云朵小脸上满是认真的表情：“下雪的话，你家应该在云市。”

“云市？”小云朵呢喃着这两个字，没印象，就捧场说，“好吧，三哥说的都对！”

南淮看向小云朵，眼神透着‘你又在敷衍我’的无奈。

这么傻，他怎么放心把她交给导演带到云市，他那么机灵都被导演骗了，小云朵不得被骗得团团转。

上综艺的话，会有很多人看到小云朵，那时她的家人自然会找上门来。

至于自己，又不是没被骂过，她看起来好可怜，帮她找家人被骂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想到白天导演的话，南淮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奶奶死后，很多人告诉过他，以后没人依靠，要当小大人，自己不勇敢不胆大就会被饿死，南淮牢牢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之前导演骗让他被骂，现在他也骗导演一次，这样......算扯平吧？

小小的南淮心里自己有一杆秤衡量。

“你乖乖在家等我。”说完，南淮扫了一眼屋子，从漆皮掉得七零八落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比柜子好不了多少的毛绒兔娃娃，放到小云朵手上。

兔娃娃是南淮废品时捡回来的，被他洗得干干净净，破洞的地方也被他请邻居陆奶奶缝好，是他最喜欢也是唯一的玩具，但他却舍不得经常玩。

“无聊了就玩它等我回来，不能出门。”小云朵那么傻，万一见谁都喊哥，被骗走怎么办，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一样好心。

小云朵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毛绒兔，双手宝贝的抱着郑重点点头：“好的，三哥。”

南淮出家门，径直去敲邻居陆奶奶家房门：“陆奶奶，导演还在吗？”

第一次骗人的南淮心里紧张，手心冒汗。

话音刚落，房门打开，胖墩墩的导演打开房门，笑着应声：“在呢，小南淮你是不是想清楚了？”

导演一边说，一边朝院子里挥手，让助理去拿合同。

为了磨南淮答应，他们特意短租了南淮邻居家的房子一个星期，其实南淮父母那边他给过钱了，他父母也签了合同，只是在直播镜头面前，他需要南淮心甘情愿配合娃综直播，才来骗南淮说没告诉他父母，眼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小家伙讨厌他父母。

被骗过一次，南淮这次有了警惕，和导演一起进房间后直接道：“我不签合同。”

“啊？”导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监护人都签了他签不签问题不大，不过他嘴上还是道：“小南淮，不行啊，没合同不好......”

参加过一次娃综的南淮被骂得太多，就知道‘黑红热度’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导演来找他第二次，肯定是网络上的人嫌上次骂他不够，还想骂他一次，他等于热度。

南淮把来之前就在心里背了好几遍的话一板一眼背出来：“签合同的话，那我就不去了。”

导演电话响起，对南淮道：“小南淮你等等啊，叔叔接个电话。”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导演表情有些差，挂断电话，导演对上南淮疑惑的视线，想到通话内容，懒得演了，只想快点搞定南淮把人接走：“行行行，你不想签就不签。”

租了一个星期房子打算慢慢套路南淮，谁知道竟然有敌台竞争，他哪儿能输，必须尽快回去。

南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导演这么好说话，但他不关心，上次参加完娃综后送他回家的姐姐和人聊天说不签合同就没有约束力。

导演又小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带你妹妹一起参加，当然，钱我会给双份，现金，现在就给你，不过我们明天就得离开，你今晚回去收拾行李。”

上一个娃综《交换人生》时，导演没见过南淮父母，只让助理负责打钱，从一开始就认为小云朵是南淮亲妹妹，父母在外打工不想照顾丢回家给南淮。

毕竟是给钱就能不管孩子声誉任由孩子被骂的父母，做出什么来导演都不奇怪。

听到导演的话，南淮愣了一下，导演好傻哦，他都还没想好怎么说呢，导演自己就说了。

南淮假装为难的点头：“行吧。”

导演从包里拿了一塌钱放在南淮面前：“收好，这是定金，剩下的录完节目给你，好好藏着，别让人瞧见啊。”

来时导演就猜过了南淮要现金的可能性，随身带了一塌钱。

上次录娃综的南淮和奶奶节目组给的一分钱没见到，这是南淮第一次见那么多钱，没忍住咽了咽口水，眼睛没法从上面移开。

好、好多！

是多少钱？怎么办，要问吗？

不行，问的话显得他好傻，像《交换人生》中的爸爸说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回家自己数！可......红色的钱怎么数，老师还没没教他诶。

南淮迷茫了。

盯着钱，南淮心里想了很多，最终忍住什么都没问。

看着南淮的模样，导演心底有些感慨，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六岁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南淮六岁就要假装成熟撑起自己的家，被骗被欺负了委屈也只能忘肚子里咽。

他还记得南淮四岁差不多五岁录节目时还带着懵懂与傻气，短短一年时间，就可以一本正经装小大人和自己谈条件了，看见那么多钱都一脸淡定，着实让他刮目相看，变化很大，胆子也很大。

他听学校的老师说过，南淮一年级就能做三年级的题目，看得懂四年级的书，很聪明，或许是个天才，应该带去测测智商，如今看来，不测都能看出确实比同龄人聪明成熟。

导演摸了摸南淮的头，希望南淮能在这次娃综中被真正了解：“放心，节目结束后我会给你一张银行卡，足够你长大后和妹妹读书的费用。”

算是他的一点补偿，毕竟南淮父母看起来不像是会管他们的样子。

南淮不明白导演在干吗，摸他头还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还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沉默着拿走桌上的钱塞进怀里，揣得鼓鼓的，走之前还特意严肃说：“导演叔叔，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有钱。”

导演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好，快去吧。”

这小孩真有意思，之前还是导演，现在变成导演叔叔了，莫名有点开心。

破屋里。

南淮走后，小云朵一条小胳膊抱着兔娃娃，一手扒拉窗户往外瞧，一直在等南淮回来，咬着下唇满脸担心。

她很怕三哥丢下她跑了。

三哥不让她洗脸，她没洗，让她待在这里，她乖乖的待着，希望三哥不要丢下她，毕竟他们还要一起回家。

终于，小云朵望眼欲穿的时候，南淮回来了。

“三哥！”小云朵哒哒哒跑着从窗户跑到门边，踮起脚尖抬起瘦弱的胳膊扒拉木门，门打开，忐忑不安的表情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笑意。

听见奶声奶气的声音喊自己，南淮莫名有些开心，没纠正小云朵的称呼，骗了导演的自责也逐渐抛之脑后：“嗯。”

他想，以后导演向他道歉的话，他也向导演道歉。

南淮关门上锁，又关窗户，他们在刘婆婆处喝了粥才回来，肚子不饿，天黑了没蜡烛没灯，正好睡觉。

南淮看小云朵抱着自己喜欢兔娃娃不松手，把钱袋放柜里锁起来的时候，也就没提把兔娃娃拿走的事。

铺好床对她道：“早点睡，明天醒来我带你去云市找你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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