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官府在京城城内开了四市,北市东市靠近内城,市井小民从不轻易涉入,他们更常去的还是西市南市。
与东北两市相比,其他两市就逊色许多。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两市也是位于京城、由京城市令直接管辖的市集,来来往往的热闹是其他城池所比不上的。
街道喧喧嚷嚷,团饼的摊贩熟练地把一个个饼贴入锅中,有行人上前要饼,她也不抬头,随手就从锅内掀起一个递过去,站在她身旁的小儿子收钱收得眉开眼笑。
“梅姨,一个饼。”
因为声音过于熟悉,摊主抬头看了一眼,她恍然:“是昭昭啊。”
一旁收钱的小儿子也礼貌打招呼:“昭昭姐。”
摊前站着的女孩长得过于消瘦,面色也稍有泛黄,身形与摊主旁边才七岁的小儿子差不多,只是摊主知道,过了这个年节,昭昭应该已经要十岁了。
当今天子不苛待商贩,士农工商,虽然迈不过这个阶层,但商人们的日子总是比以前要好过一些。
京城更是天天都能看到陌生的外地商人,由此而衍生出一些带路的小行当,赚不了大钱,也就一些小孩乐意去干。
摊主看了看面前瘦骨如柴的小手上的两个铜板,估摸着昭昭今天带路的报酬还算多,这都愿意匀出两个铜钱来买饼了。
她家的饼就是糟糠,不贵,谁都买得起,但对昭昭而言却不是易事。
回过神来,也不用自己儿子动手,她直接拿过铜板,眼睛转了转,在锅子里转一圈,勉勉强强挑出来个最大的饼递给昭昭。
等昭昭手拿稳了,摊主又重新埋头继续团饼。
昭昭姓唐,她娘怀上她的时候,朝廷正好要开运河。
唐家让老二也就是昭昭她爹去服劳役,没多久就被大石头砸死了,她娘听到消息,被吓得早产,生下昭昭后不久也跟着去了。
昭昭这个没爹没娘的人养在唐家,她爷奶一死,昭昭就更不受人待见,覃家当家养一个不是自己的种,养得也糙。
吃不饱,饿不死,也就比乞丐好一点。
刚出锅的饼还冒着热气,感受到指尖传来的些许刺痛,唐昭昭连忙换了只手去拿饼。
她小小地吸了口气,远离了热气的手禁不住地摸摸耳垂,好像这样就能够稍微缓解刺痛。
唐昭昭一路上不间断地左右两手交换护着饼,她小心躲避来来往往的人群。
直到手中的饼不再发烫,唐昭昭才放慢步伐。
她踮起脚,眼睛微微眯起,像是穿过许许多多比她还高的人望向某处地方,又好像只是随意地、没有目标地眺望。
她很快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仍散发诱人香味的饼,犹豫片刻,低下头一口咬了上去。
但只咬了这一口,唐昭昭就特别克制地停止了动作,她磨了磨牙,转而像老鼠般一点一点摩擦啃咬手中的饼。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过于珍惜而舍不得一下子把饼吃完。
唐昭昭深深地垂着头,毫无章法地在街上胡乱游走,弯曲的背脊透着心虚,因为在外偷吃而不敢回去。
直到路过一个乞儿。
大概是十岁左右,不知道是被拐卖后逃了出来,还是被家里出现什么事故而被迫流浪。
有一定长度的头发乱糟糟地堆砌在头上,脸上、身上四处沾着泥土,这身形更像是男孩,但也可能是女孩。
就连身上穿着的麻袋,都是东破一口西破一口的。
他的手捂着肚子,虽然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但是紧紧蜷缩在一起的身躯、时不时冒出的闷哼声,无一不在说明他的痛苦。
可能是饿坏了?
唐昭昭停住了脚步,她看了看面前的乞儿,手中摩挲着已经有几口牙印的饼,眼神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纠结。
落日余晖下,她的影子格外修长,直直地落到了乞儿的脸上。
察觉到来人,特意扮作乞丐的程衍谨慎地抬头,浑身肌肉紧绷,以保证自己随时能够蓄力,然后跳起一拳砸死那些对他紧追不舍的鬣狗。
待看到站在前面的人时,他倒是诧异地稍微放松了一点。
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孩,重点是,孱弱的女孩。
即使如此,他也没放下自己的警惕。
程衍微眯着看了看她,眼神锁定能够一击毙命的致命处。
毫不夸张地说,一旦这个女孩有异动,他能瞬间折下她的脖子,甚至不用费太大的力气。
只是……
程衍不着痕迹地巡视来来往往的人群,披散在额前的头发让人看不仔细他的眼睛。
他唯一需要顾虑的是,如果周围还有埋伏,他该怎么逃窜出去。
不一会儿,一直紧盯着女孩的程衍就看到她皱起小眉毛,似是做了个什么特别重要的决定。
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的饼,认认真真地从衡量过的中线撕下一半。
然后那一半饼被递了过来,□□瘦的手指紧紧攥住,好像是什么昂贵的东西。
饶是程衍这种以前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的人都知道,它仅仅是个廉价的糟糠饼。
只是女孩小心翼翼的的动作让它看起来格外的贵重。
“这一半给你。”
说话的声音是细弱的,带着点些微的乏力。
程衍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来,把饼递给他的女孩应该也是出于长期饥饿的状态。
他愣在原地,瞳孔极其细微地振动了一下。
见眼前的人一直没动作,女孩明显是误会了什么,她连忙解释道:“这半边是没动过的,你不要嫌弃。”
程衍回过神来。
其实也不算误会,就算饿到虚弱,在确认自己绝对安全之前,他也不会吃任何东西。
假设,在这接受馈赠的是一个正常的、挨饿许久的乞丐,此时应该是喜悦地接过那半块饼。
但他对那块饼没有半点想法,要想拒绝,最没有风险的做法就是表现出贪得无厌的丑陋嘴脸,顺便恶意嘲讽一下面前这个贫穷又同情心泛滥的女孩。
如果要残忍一点,那就更简单了。
只要抢过那块饼,嫌弃而不屑地啧啧两声,然后把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当成垃圾一般鄙夷地扔到地上。
程衍扯了扯嘴角,因为长时间没喝水,他说出口的声音带着点难听的嘶哑:“我只想吃肉。”
他伸出手,在唐昭昭没设防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拍掉她手上的饼。
饼落在地上滚了半圈,弹起一阵灰尘,细小的尘土粘了上去,看上去是不能吃了。
程衍看到那双原本满含期待的杏眼不可置信地瞪得溜圆,紧接着一点一点泛红,眼泪慢慢堆积在因为瘦弱而更加突显的眼眶。
他冷漠地垂眸,眼底只剩下那块脏了的饼。
程衍甚至还能漠然思索,她要哭了吧?
意外的是,他没听到抽泣声。
程衍感受到她蹲了下来,故意低垂的视线中,她伸手重新拾起那块饼。
然后,格外用力的吹气声清晰入耳。
程衍依然无动于衷。
直到那块饼重新回到他的视线范围内,他终于错愕地抬头。
她圆圆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饼,似乎发现还没吹干净,她连忙往前稍稍探头,鼓起腮帮子使劲吹气。
“我吹干净了,你吃吧。”
“我吃过掉在地上的东西,不会生病的。”
唐昭昭猛地想起什么,又赶紧缩回手,她好像终于明白眼前明明饿得不行的乞丐为什么拒绝她。
她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我没下毒。”
即使是京城,也总有那么几个恶贯满盈的家伙,格外享受着打破别人幸福的快感。
于是地位卑下、无人问津的乞丐就成为了最好的人选,偶尔有乞丐被悄无声息地毒杀,而官府只负责把他拖去乱葬岗。
两人的思绪南辕北辙,却又殊途同归。
唐昭昭沮丧地咬了一口饼,她这次好像真的放弃了。
程衍思索着,这回她该走了吧?
唐昭昭却又惊呼一声。
程衍凝视着她,不耐烦地想,她又想干嘛?
唐昭昭把手上被分为两半的饼塞嘴里咬着,空出的手伸进去衣兜里翻出一个小布包。
布包很破,说是布,更像是不知道哪捡来的别人不要的垃圾。
她此时两腿屈膝蹲在地上,左右鬼鬼祟祟地探了探头,再慎重地把布包放在自己和屈起的双腿之间,悉悉索索地小心动作。
唐昭昭还是有几分谨慎的,就连距离她这样近的程衍都看不到她在做什么。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眼前的人递给了他两个铜钱。
她的杏眼都笑得合上一半,因为咬着饼不方便说话,就攥紧拳头使劲往前伸。
被碎发遮掩住的双眼蓦地睁大,程衍知道,那两个拳头里面分别握着枚铜钱。
刚伸出手的时候,她快速地朝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手心里的铜钱。
街道上的行人顿时停止走动,喧闹声猛地被按下暂停键。
远处飘来的微风,轻轻吹拂无人问津的小角落,吹动着两人脸颊边的发丝,半眯的杏眼遥遥对着因震惊而大睁的双眼。
画面颤了颤,镜头往下,给到膝间大敞着的、已经空落落的布包。
再由近到远,穿着简陋、衣服上到处打着补丁的女孩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盯着衣着破烂的小乞丐,傻呆呆地捧出自己布包里仅剩下的两枚铜钱。
这一幕忽地无限缩小,由面到线、再慢慢汇聚成一个点,被投入到有着密密麻麻黑点的空间里。
黑点蠕动着,又缓缓构成一行字迹。
“虚拟角色·初秀作——唐昭昭”
这是这段时间人们所熟知的,虚拟角色选秀片段的经典结束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