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素梅的话一出口，村委办公室里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看热闹的村民们甚至不敢去看叶支书的脸色。

聂勋咔咔咔攥着拳头，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攥拳头。攥紧拳头却不能对着可恶的人挥出，这才是令他最难受的一点。

此时此刻，他从未如此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一颗不断变强的大心脏即将炼成。

当事人细云“噗嗤”笑出声，打破沉闷，“简知青到我们村插队快一年了，那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说我喜欢他？”

细云沉着冷静的做着分析，她很感激叶素梅把洗白的机会送到面前。捡日不如撞日，她，就要在今天和简晖彻底划清界线。

“大概也就一两个月吧。”也许是细云的镇定自若感染了村民，他们努力回想。

“就在三个月前，我的好朋友叶素梅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叨，说简知青如何优秀如何出色，我承认，我就是个俗人，我可耻的心动了。”

细云微微鼓起两颊，眼神分外清澈无辜，让人不知不觉就会原谅她。

看着侃侃而谈的女儿，叶振兴拳头攥紧，放松，攥紧……如此循环往复。他很想站出来振臂高，呼洗刷女儿的骂名，但他什么都没做。

女儿长大了，他要学会放手。

细云把众人的表情看在眼底，心里有了数，“就在两个月前，叶素梅甚至给我带来了简知青写给我的情书。可奇怪的是，当我和简知青面对面时，他总是冷若冰霜，仿佛我玷污了他一样。”

“就这样，我和简知青谈对象的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我有些迷茫，因为我根本没感觉到简知青喜欢我。但我又是要面子的，简知青不喜欢我，那我偏要他喜欢我。”

无视叶素梅变幻莫测的脸，以及哀求的眼神，细云继续自己的表演，“一个月前，叶素梅又主动帮我顶班，甚至不要工分，说是让我腾出时间和简知青轰轰烈烈谈场恋爱。”

“我开始追着简知青跑，越追我越糊涂，为什么我和简知青的书信要叶素梅代笔，叶素梅转交？还有，我身边没有一封简知青的信，都是叶素梅口述。”

这话就像一滴水落进油锅，现场一片哗然。

细云虽然平铺直叙没有针对性，但她话里透露的信息很有意思，叶振兴已经开始阴谋论。

叶素梅可能是谁谁谁的棋子，为的就是从细云那里撕开口子，以此来扳倒他。

或者，叶素梅和简晖联手把细云当踏脚板，以达到暗度陈仓的目的。

不论哪一种，他都不能接受。

“不是，我只是……只是……怕你家里不同意，这才帮你……帮你……保管。”叶素梅目光躲闪，说话结结巴巴。

“蠢货！”简晖在心里暗骂。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就仿佛两个女人争论的焦点不是他。

“叶素梅，以前我从来没怀疑过你，谁叫你是我的好朋友呢”，细云眼眶泛起泪花，把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演绎到极致。

对，细云就要用小白花打败小白花。

“可是”，她话风一转，柔弱中带着坚强，也更抓人了。

“当冰冷的河水包围我时，我突然醒悟过来。其实，喜欢简知青的，是你——叶素梅。你一直鼓励我勇敢追求幸福，可是你呢？躲在我身后偷偷摸摸搞地下情很有意思吗？还是觉得不喜欢我的简知青却喜欢你很有成就感？”

“我没有，我不是。”

“你有，你是。”

细云眼中迸出火花，那两簇火让她整个人像在发光，“你妒忌我，巴不得我身败名裂，更喜欢抢我喜欢的男人。好了，那种男人你拿去就是。因为，我得到更好的啦。”

说完，细云脸上涌起娇羞的红霞。表白这种事，一定要找准时机。

细云深谙其道。

突如其来的表白令聂勋石化，一股电流从指尖漫延到全身，最后直击心脏，又酥又麻。

他不敢直视细云的眼睛，害怕看见丑陋的自己。细云那么美好，他却一直误会她，该死。

简晖嘴巴微张，被灿若骄阳的细云震撼到。原来是他看走眼，以为细云是朵又蠢又俗的喇叭花，而叶素梅人如其名，像傲雪凌霜的红梅。

简晖睨一眼粗狂的聂勋，啧了一声。时下姑娘家不喜欢糙汉，喜欢的是自己这样的文质彬彬的书生，他对重新拿下细云又充满了信心。

他捻捻手指，提醒自己不要急。

还有，是该为自己正名了。

简晖咳嗽一声，当所人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后，他缓步上前，先对着细云鞠了一躬，又拉住叶素梅的手。他身材修长，鞠躬这样的动作做起来就跟行云流水似的，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对不起”，他言辞之诚恳，连铁石心肠的叶支书都要感动了，“都是我的错。”

村委办公室里安静无声。

简晖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看着身边姑娘更是柔情似水，“我喜欢的是叶素梅同志，她坚强、温柔、善良，值得我喜欢。所以当叶细云同志追着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时，我是拒绝的。”

“哗”，现场再次哗然。

事情反转再反转，比唱大戏都精彩。

细云不得不承认，简晖这个男人不简单。此时，他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叶素梅身上，但他没有，而是不走寻常路把责任揽下。

细云越发警惕，心机深沉的简晖更不好对付。

“叶细云同志，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简晖再次道歉，腰弯成标准的九十度。他把风度翩翩演到极致，一双含情目极具欺骗性，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

细云像是被吓到，直接躲到叶支书背后，探出半个脑袋，“我不原谅。”小姑娘声音像水果味的软糖，又甜又软，可意外的坚定。

说起来不相信，今儿还是细云第一次直面简晖，发现对方是她最不喜欢的类型。

外表温文尔雅，切开来内里全是黑的。细云只想离这种人远一些。

“你们谈对象凭什么拉上我，害得我名声被毁，一句道歉我就应该原谅吗？”原身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细云觉得自己没资格替原身说原谅。

细云直白的话令简晖僵了一下，他以为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细云迫于压力会原谅他。

如意算盘落空，他很快调整好心情，做出黯然的表情，“细云同志你说得对。素梅害怕她父母不同意，这才把你牵连进来，是我们的错。”

字字句句都是道歉，但字里行间都是叶素梅的错。

简晖的道歉，不如说是洗白。

而且，看叶素梅感动那样，从此以后对简晖必定是死心塌地。

细云明白，简晖在知道事情不可挽回的时候，当机立断，给自己来了个“浪子回头金不换”。

这一手，玩得漂亮。

“素梅呐，妈同意，妈什么都同意。”方锦玉已经哭成泪人，看简晖的眼神堪称慈祥。遇到这样有担当的男人，女儿真是好命。

不像她......

简晖知道，公开和叶素梅的恋情对他并不有利。公开的同时把责任不着痕迹推到叶素梅身上，才是他最终目的。

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他加深笑容，拉着叶素梅走到方锦玉身边，一副毛脚女婿认丈母娘的模样。

“好了，大家散了吧。”叶春棠拨动算盘，驱赶村民。

待村民都离开后，叶振兴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交待，“离简晖这个男人远一点，你对付不了他。”

细云乖乖点头，看来叶支书同志还是很清醒嘛。

今天最大的收获就是洗白了原身的名声，并且把渣男贱女凑成对。

细云对战果感到满意。

下午，当细云来到仓库门口，叶素梅灰溜溜地主动交出钥匙，但脸上幸福的光芒简直要闪瞎人眼。

“细云，钥匙你接着。我家简知青说了，他会努力挣工分养我的。”

细云接过钥匙，手指无聊的拨动，“叶素梅，简晖说大话你听过就得了，千万别当真。”

“胡说，简大哥从来不说大话。”叶素梅据理力争。

细云把钥匙递给吴月英，不余遗力的继续打击叶素梅，“简知青一上午才挣了三个工分，连自己都养不活。试问，他拿什么养你？西北风吗。”

张狂地用肩膀撞开叶素梅，细云径直走到小组长跟前，又变成软糯娇美的妹子，“叶组长，我推荐吴月英同志担任仓库保管员。”

好么，简直就是举贤唯亲。

面对村民们质疑的目光，细云不慌不忙的说出她的理由，“吴月英同志小学毕业，是你们中学历最高的一个。仓库保管员这个岗位，还是需要有一定文化基础的人担任比较好。”

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反驳。

馅饼就这样砸到头上，吴月英头晕脑胀，平时牙尖嘴利的她难得说不出话来。

她眼泪汪汪，觉得她长久以来都看错了，小姑真是绝世大好人。

叶素梅脸青了红红了白，既恨叶细云不给她面子，又恨叶细云轻易把工作让给别人。而她，除了生气发火别无他法。

叶巧云的指甲掐进肉里，脸色铁青。她本以为叶细云会推荐她，毕竟她可是村里少有的初中生，更是叶细云的堂妹，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所以她对细云和叶素梅的明争暗斗冷眼旁边，打的就是渔翁得利的念头。万万没猜到，叶细云会把吴月英推出来。

叶巧云怒到极点，但细云是大伯的心肝宝贝，吴月英是有名的泼妇，她一个都不敢得罪。

不能就这样算了，叶巧云暗自发狠。

晚上，当聂勋再次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五花肉时，细云没忍住，问道：“聂勋，哪来的肉？”

叶支书家已经是杨树湾最富裕的人家，一个月吃一次肉已经羡煞旁人。聂勋不过是下放改造的狗崽子，做最脏最累的活赚最少的工分，他上哪弄的肉？

面对细云的质问，聂勋别扭的侧过半边身子，粗声粗气的把肉摔在灶台上，“给你你就接着，妇道人家别管男人外头的事。反正你男人不偷不抢，这肉你安心吃就得了。”

说完，他耳朵尖微红。“你男人”这三个字他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莫名羞耻，又莫名…喜欢。

很好，很霸气，细云被气笑，以至于忽略了占有欲极强的“你男人”三个字。

转念一想，她管那么多干嘛，但话不能这么说，她随即放软声音，“我不是担心你嘛，我们是夫妻，是要共度一生的人。我不在乎有没有肉吃，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小姑娘说话像极了撒娇，聂勋只觉得骨头都轻了，他极力按捺向上翘起的嘴角，故作冷酷的哼一声作为回应。

当他看小姑娘系上了围裙，便一声不响坐到灶膛前，把稻草绕成草把，方便烧火。

十年时间，把聂勋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少爷，变成一个干惯各种农活的村夫。只见他手脚麻利，一个个草把在他手里快速成形。

不过，草把似人，他绕的跟细云绕的有很大的区别。

秀气的是细云绕的，墩实的是聂勋绕的。秀气的，墩实的混放在一起，奇异的和谐。

很快，白色的热气漂浮在半空中，里面掺杂着饭菜的香味，衬得简陋的厨房缥缥缈缈像人间仙境。

细云揭开锅盖，色泽洪亮的五花肉在热力的作用下颤颤巍巍，看着就好吃。她拿筷子戳下，毫不费力就把肉戳穿。

火候到了。

细云刚转身，一个海碗便递到她面前，她干脆把锅铲递给男人，吩咐道：“你把肉盛出来，然后再加点水。”

听到这样不客气的吩咐，聂勋冷峻的却眉眼舒展开来，心尖更是泛起一丝甜蜜。

两口子，客气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