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英年早逝的女皇(四)
看着顾蕊一直到现在还震惊到回不过神来的恍惚模样,白华还是稍稍替她遮掩了一下。
不然叫她这样愣下去,就宫里面这些人精,有谁看不出来她的不对劲才奇怪呢。
虽然不知道她在顾荣原本的时间线里头活了多久,但多少应该可以从她身上知道一些关于后世的消息——她非常自信自己并不需要这些东西才能达成顾荣的遗愿,但她确实对剧透非常感兴趣。
“先喝药吧,药凉了药性就过去了。”
白华特地过来这这一趟也不仅仅只是为了看她——发现自己这个妹妹好像重生了倒是意外之喜,但更主要的是因为她工作时限到了,必须出来活动活动身子。
为了自己今后这些年的生活着想,她还是少见地遵从了秦太医的医嘱。左右也是要溜达的,她也就干脆把探病这件事也一并解决了。
顾蕊被她这么一说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索性她这会儿是病中刚醒,反应迟钝木楞一些没有人发现异常。倒是白华饶有兴致地看她还有些恍惚地张开嘴正要喝药,就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一下。
顾蕊惊得差点把勺子送到自己鼻子上,索性汤药还没喝进去,不然这会儿指定得咳的撕心裂肺。
但即便如此,她一下子也连连咳嗽了起来,这个反应终于让白华能够最后给这个在她身子里的灵魂下了定义——确实是顾蕊本人。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的她,但毫无疑问确实是顾蕊本人。
这么多弟弟妹妹里面,也就只有顾蕊不知道为什么怕顾荣怕得要死,如果是个陌生的灵魂,是无法在这么短时间里面演的如此生动形象。
“倒是我疏忽了,不知不觉叫你养成了这般唯唯诺诺的性子。”
顾蕊顿时食不下咽起来,顿时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她一边思索着自己会不会因此惹了长姊不高兴叫她狠狠一顿罚——哦,她想起来了,长姊不是王八蛋老二,她从来都不会这么对待弟弟妹妹。
“这样的性子,叫我以后怎么能放心把你撒出去做事。”
长姊依旧没什么血色的面容上透出几分不满来,但是顾蕊计算了一下自己如果真的是死而复生,那这会儿长姊应该因为父皇的去世大受打击病入膏肓。她见过这个时候的长姊一面,灯枯油尽的枯槁面容依旧藏在她的记忆深处,和如今这般甚至算得上是健康的模样截然不同。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顾蕊心中存着事儿,以至于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长姊说了什么。她一下变了脸色,整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吧了起来。
她又想起来了,如果她时间没算错,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及笄了,按照他们家的习惯,到了这个年龄的儿女们都需要被撒出去领点差事做。
他们家是没有养吃白饭的闲人的习惯,再加上前面还有个卷中之卷的长姐带头冲锋,以至于根本没有人敢于对自己早年身子还好时甚至亲自带兵上阵杀伐果决的长姊说自己就想当个闲王,哪怕领的俸禄只能吃口白饭也想当个闲王。
——这么说后有九成可能会被长姊把头都给摘下来,只有一成可能才能用自己出神入化的废物打动长姊叫她真的让自己当个贤王。
因此关于这点顾蕊早就有了准备。但是叫她不安的并不是长姊说要叫她做事这件事,而是长姊这话说的好像要对她委以重任似的。
——天地良心,她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只想领个不起眼的官职,最好一年半载都让人想不起来的那种,然后这么混吃等死平平静静过完一辈子也算是善始善终了,根本没想过要从长姊手中接过什么重任。
她就不适合被人委以重任,也根本没能力做出什么政绩来。
因此顾蕊像是有几分哀求一般看向白华,但又不敢把这份哀求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语调有些急促地喊了声长姊。
因为他们最年长的姐姐一贯不喜欢他们这些年龄渐长的弟弟妹妹们在自己面前露出那种软弱的模样来,所以即便这会儿已经把性格中逃避的一面彻彻底底暴露出来了,但顾蕊依旧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稳重。
“臣妹文不成武不就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怕事成不了什么事儿。”顾蕊说的分外坦诚,她也是打心底里就这么觉得的,“长姊若是觉得臣妹不争气,只管给妹妹一个微末小官就任就行,臣妹也定当尽心竭力。”
然后她就看到登基之后越发威仪的长姊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杯底在桌上磕出一声轻响,像是在她心中炸开了一声响雷,一下叫顾蕊原本还含在口中的话在舌尖溜了一圈后就重新咽了回去。
“韩太傅与朕说过,你在语言上非常有天赋,行书也写的不错,隐隐能看出与朕有几分相似。书法与那些个番邦语言虽是小众之道,但你能做的这般不错,依旧说明你极有天赋,不比这般妄自菲薄。”
顾蕊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与他们这般遥不可及的长姊竟然会关心这些……零星琐事,甚至看起来不像是来之前刚了解的,而是一直都有在关注似的。
她原本以为长姊是从来不会关注这些个事儿的。
在顾蕊的印象中,他们的姐姐关注的那都是一些国家大事。
早年父皇只带着长姊出征,所以一直到她五岁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上头还有个最年长的姐姐——她那时候一直以为老二就是他们中最年长的那个。
知道长姊的事情还是侍从们聊天时她无意间听到的。她问了母亲,母亲对她说那是这个家中的大小姐,是家中地位仅次于父亲的存在,叫她不论如何都不要去招惹她的大姐姐。
但她那时候想招惹也没办法招惹,大姐姐一年到头忙得很忙得很,家中几乎从来见不到她的人影——她隔个两三年还能见到父亲一次,但是直到九岁时候才第一次见到长姐。
是在长姐气若游丝命悬一线被送回府中时。
她懵懂中看到家中出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长姊到底长什么模样就被母亲一把拽回后院中。
那段时间他们都被各自的母亲们严严实实地看守在屋内,根本不叫他们好奇这个极少见面、甚至从未见面过的长姊到底长什么模样,又为什么会突然回到家中,回到家中的时候又为什么会引发这么大的阵仗。
后来她才知道长姊是因为带兵出征的时候出了意外受了重伤才被带回府中,虽然没吃败仗,甚至好像还大获全胜了,但父亲依旧生了很大的气,又少见的在府中待了将近一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那个时候才真正意义上见到自己这个最年长的姐姐一面。
大姐姐虽然看起来形销骨立面色苍白,看顾蕊看着她又感觉自己像是见到了父亲,而大姐姐好像又比父亲更加威严,叫她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
虽然长姊很温和地对他笑了下,而母亲也推了推藏在她身后的自己,叫自己上前给大姐姐问安,她也依旧缩在母亲身后不敢露面,最后只是讷讷地道了声安。
从那时候起,顾蕊就知道大姐姐和她、和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们都是不一样的。
要继承父亲位置的长姊和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也理所当然的,她应该是看不见这些远远被她抛在身后只能看着她背影的弟弟妹妹们的。
但顾蕊却没想到长姊其实一直有在注视着她——他们。
“怎的又愣住了?韩太傅说你性子温吞,做事儿也四平八稳的,倒是没和我提过你这么容易走神。”
白华回忆起了顾蕊的成绩——为了确保自己这些弟弟妹妹们长大之后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而不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吃白饭,顾荣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一贯对他们的成绩非常关心。
虽然不知道顾蕊为什么总是表现的这么战战兢兢,但是顾荣依旧把这个罕见地能得到太傅赞扬的妹妹放在了心上。
哪怕顾蕊每次都做出了透明人的样子,但顾荣还是一直都很满意她的天赋和成绩——在她刻意控分与收敛了练的越发精进的书法之前。
原本这件事顾荣早就想和她说了,只是事务繁忙再加上她自己到底没有熬到这个时候,因此也就不了了之了下来,于是最后就轮到白华对已经完全愣住了的顾蕊说。
“能意识到藏拙这件事儿,也算是聪明,只是做的还不够精明,在我面前也不需要藏拙。不过这些事儿也怪我没有教你们。等养好了身子便先在我身边跟着吧,距离你及笄虽然还差了三个月,不过稍微早些开始做事倒也不妨。”
白华感觉有些手冷了,一旁的侍从就像是与她心有灵犀一般,在她开口前就将裹着手炉的皮毛手笼递给了她,好叫白华能把根本没透进热气的手继续捂在里头取暖。
“你字写得好,不必遮遮掩掩的。我听韩太傅说,你临的是我的帖?看字迹临的是我十四岁时的帖了,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这会儿怕是已经不适合你了。等在朕身边做事时,朕再给你挑些帖子临。”
就是这个胆子……
扭一扭应该是不碍事的,实在扭不回来,这个性子放在身边做个秘书也不错。虽然胆子小,但大概是胆子小的缘故,所以做事总是很谨慎周全,放在身边也合适。
顾蕊是真没想到长姊不仅关注过她,甚至还对她这么了解。
她喜欢长姊的字,苍劲有力又棱角峥嵘,看着就让人觉得神采奕奕又张扬自信——就像长姊这个人一样。所以她一直有在临太傅交给他们的长姊的字帖,以至于自己的字迹都有了几分长姊的神韵,所以才在意识到这点后连忙收敛起自己这些放纵,只是没想到长姊一下就看出来了。
……也没想到长姊一下就认出来自己临的是她十四岁的字帖。
顾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个什么表情,只觉得骤然有些鼻子发酸,心底蓦地腾升起一股子委屈,但又被她生生压了下去。
长姊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依旧记得自己母亲对自己说的话,反复在心中又说给了自己听。
长姊与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没有资格对长姊放肆,也没有资格去抱怨她对自己地所作所为。她是父皇钦定的继承人,是父皇唯一的继承人,是父皇……是父皇眼中唯一的孩子,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件事她这会儿才知道。
“陛下,”穿着青衣的侍从敲了门后推门而入,在白华身边低声说,“长淄王递了牌子进宫想要面圣,陛下可要宣召?”
“小二要见我?”
她微微一挑眉,有些惊讶居然是老二顾清第一个递牌子要进宫见自己——她还以为会是小、老三呢。
“真难得。”
白华看到了顾蕊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微微色变的模样心中将这件事记了下来,但还是起身说:“那就宣他进宫吧——叫老三他们也进来吧。正巧他们回京后我还没来得及听他们述职,趁这个进宫的机会把事情一并处理了吧。”
“但是秦太医先前才嘱咐过不可叫您太过操劳……”
“听他们述职罢了。”
白华揉了揉额角,过来看顾蕊这段时间没有批阅奏折叫她已经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了——工作狂的后遗症真是可怕,但是她的工作时间也已经到了,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她还是强制自己停了下来出这趟门全当休息。
但是光休息也太浪费时间了,顺便听老二和老五的述职就当放松吧。
顾蕊清楚对长姊来说听其他兄弟姐妹们述职还真的算得上是一种放松方式,但是骤然听到顾清的名字,想到这王八羔子之前、前世对待自己和其他兄弟姐妹们的样子,也还是一下背后沁出了一身冷汗嘴唇都没了血色,整个人一下从头凉到了脚指头。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很快意识到老二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对她来说是曾经的事情,但是如今却都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这种莫须有的指控说出来显而易见是活腻歪了,因此顾蕊纠结了一下,暂且把对老二的意见按捺了下来,见白华要起身离开,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对她说:“长姊,臣妹这病来的突然,怕不仅仅只是风寒。宫中还有其他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在,临近年关宫中人口流动也变得频繁,若是出现什么意外——”
“朕都知道,”白华看她的眼神温和了些许,因此少见地停下了脚步和顾蕊解释了一句,“朕已经叫太医院去查了。妙仙也刚从外头回来,京中出现这般症状的患者并不多,算不得什么时疫,如今发现后等治好了就不酿成太大灾祸。你因着总在芙蕖殿足不出户身子弱些所以才染了病,叫妙仙在你这儿留下来也是这个原因。”
“你不像我,还是该好好锻炼锻炼。”
在顾蕊耳中这句话就自动翻译成了“你要是身体不好以后怎么顶得住这么多公务的折磨”——还有这件事忘记劝她收回旨意了!
完蛋了。
顾蕊怔怔看着白华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想哀嚎出声了。
方才被迷了眼以至于忘了这茬……她是想拒绝长姊把自己拎到身边去的差事的啊!
芙蕖殿因为新帝对六殿下的看中顿时变得喜气洋洋起来,并没有人意识到其实芙蕖殿的主人本人并不想接受这番荣宠。
被长姊拎到身边去做事……她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里头怕是能凑个五日休息都不容易,甚至被长姊盯着连个偷懒的机会都没有。再加上长姊身边事情本身就这么多,显而易见她到时候会忙的甚至根本想不到还有偷懒这件事,也根本没有什么偷懒的时间。
顾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没这么受人看中过——这个意思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忙碌,一想到接下来在长姊身边要经历的磨难,她原本就因为病未痊愈没什么血色的面容顿时又苍白了几分。
——这都两辈子了,就没有一辈子能让她稍微享点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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