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英年早逝的女皇(十)
吴王的车队人马一眼望去浩浩汤汤的一片,从城门口望去倒是颇有种一眼望不到头的千军万马之势。
“许久不见,吴王殿下。”
韩和穿着一身玄甲英姿飒爽地坐在马背上勒紧缰绳,看着吴王叶山鸣这个简直就像是要把当今陛下的脸面放在地上踩的阵仗表情也没多变,只是视若无睹地冲他微微一笑道:“一别数年,吴王殿下看起来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硬朗。”
他虽然是武将,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意外儒雅温润,再加上模样俊秀,即便是一路上都耷拉着个脸的吴王见到他的时候表情也缓和了些许。
“兴平侯,”吴王抬手敷衍地冲他施了一礼,“许久未见,你倒是还在大小姐手下做事。”
“如今大殿下已然登基为当朝新帝,吴王殿下也该改口了,可不能像早年还没去吴地时那样称呼陛下了。”
先帝还未登基前,先帝帐下所有人都称顾荣为大小姐,知道这个称呼的人也差不多算是跟随先帝与顾荣的老人了,吴王就是其中之一。
“我怎么听说大小姐登基仪式还未举办,这会儿就要叫我口称陛下,怕是有些太过张狂了吧。”
吴王与先帝曾经结拜为异性兄弟,但是他为人急躁性格张狂,本事虽然有点,但是相比起朝中其他受到重用的大臣远远不够,再加上自己就是个骄狂的性子,在先帝帐下其实并不大受欢迎。
先帝在时顾念兄弟情谊总是担心他日后惹事闯祸,因此将最为富庶平和的吴地交由他打理,在登基后更是封叶山鸣为吴王叫他在封地中独自潇洒,寻常也从不唤他回京封赏还如同流水般赏赐过去,以至于吴王性格被养的更加轻狂,这会儿哪怕是对着韩和这个新帝的心腹也敢口出狂言。
“虽未举行登基仪式,但是册封旨意已经昭告,名义上而言陛下便是陛下,即便是直呼万岁也没什么不妥的。”
韩和听到吴王这话眼皮都没有多抬一下,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掉下来,只是客气地提醒了他一声。
他们这些顾荣的老部将都熟悉叶山鸣的做派,以前在营中的时候叶山鸣与顾荣也起了不止一次冲突。原本为了帮助爱女树立威信,但凡敢当面质疑顾荣指挥与指令的幕僚先帝都会重重责罚,若是三番两次敢于挑衅顾荣,基本上都会落个性命不保的下场。
唯独叶山鸣因为身份特殊总叫先帝重拿轻放,再加之他总喜欢仗着自己的身份仗势欺人以至于人际关系不大好,因此先帝才把他们两个分隔的远远地,想着尽量降低两人的冲突,只是如今看起来,他的一番苦心倒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吴王这种没脑子的不难对付,他真当自己是吴地的土皇帝在吴地兴风作浪搅和的鸡犬不宁,弹劾的折子在先帝的案几上压了一打又一打,只是因为先帝偏爱他,所以他才能在吴王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待到现在。
如今先帝驾崩,新帝肯定要把三王都给收拾一遍,因此韩和看他也只当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他对死人一贯宽容,见他对陛下不敬也只是这般刺了他一下,后又颇为恭敬地对他说:“吴王殿下先随我来吧,陛下已经将青微宫打扫了出来,再过三日——”
“青微宫?”吴王打断了韩和的话,当下横眉倒数怒目圆睁看向韩和:“先帝在时,本王一贯都是与先帝在九皋宫抵足而眠——”
“吴王殿下,”韩和终于敛起了脸上的浅笑,隽秀的眉眼间登时透出几分森然的凛冽,看着吴王冷冷说道,“先帝已经去了,九皋宫可不是一个外姓王可以住的地方。”
先帝在时候常常在九皋宫处理政务接见臣子,九皋宫说是如今的皇权象征与权利中心都不足为过,虽然如今因为白华在自己的明喜殿做这些事以至于九皋宫逐渐冷清了下来,但是这么短时间,不代表九皋宫曾经的意义被抹除了。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在这种时候,九皋宫的存在反而更加敏感了。
“先帝在时曾对本王说他的天下有本王一半,不过是个九皋宫,我的好侄女顾荣住得,我这个当叔叔的倒是住不得了?”
吴王眼神更冷地看向韩和,一点都没被他的话给吓到。
他与先帝相识于微末,散尽家财为先帝招揽部将又几次三番豁出性命救先帝于绝境之中,没有当初的他就没有如今的先帝这句话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因此不论如何行事,先帝都对他格外纵容。
这也是为什么先帝在意识到叶山鸣屡屡刻意与自己的爱女起冲突后罕见地没有直接把人处理掉,而是选择把人遣去吴地驻守的原因。
所以吴王在三位外姓王中一贯都是形式最为张狂的那位,也从来都不会因为自己的行事张狂有所心虚。
在他眼中这都是他应得的,不论先帝给自己多少东西那也都是自己应该的,哪怕先帝曾经有一次醉酒过后指着外头的山河壮阔对他说自己的江山有他一半,他也没觉得诚惶诚恐,只觉得这是自己理所应当的。
因此他来到京中只住先帝的九皋宫,也认为只有先帝的九皋宫才配得上自己去住。
“那本是先帝留给陛下的东西,先帝在时陛下便是想住就住。如今先帝去了,九皋宫陛下更是能随意出入,倒是你这话说的太过僭越了,吴王殿下。”
但韩和也不怵他。
他是顾荣的心腹,也是曾经为先帝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论实权与地位他不逊于吴王;论宠爱,吴王有先帝的偏爱,但他不仅有先帝的爱重也有新帝的宠爱,与他也算是不相上下。
——最重要的是他的实绩远胜于吴王这个上阵打仗十有八/总是得吃败仗的家伙,在京中也因为时常在先帝与新帝跟前的缘故声望远高于他,这也是为什么这几日迎接三位异姓王的事儿由他来做的缘故。
如今腾得出手来的人中也就只有他能压得住这几人。
“若是吴王殿下不愿住青微宫,也可以住进先帝赏给您的吴王府中,陛下也为您一并收拾出来了。只是七日后便是吉日,先帝的棺椁届时将去往帝陵,若是倒是吴王住在府中赶不及时迟了,怕是连送先帝最后一程的机会也没了。”
他因为性子粗放不驯为此很是误了好几次事,当时若不是顾荣领兵力挽狂澜,如今的大楚还有没有都不好说。
这也是为什么先帝这般偏爱叶山鸣,最后也依旧叫他去了吴地驻守的缘故。
叶山鸣被韩和提到这件事儿顿时沉默了下来,眼神凶狠地盯着韩和看了半晌才敛起脸上的戾气,冷漠说道:“既然陛下不在宫中,本王自然是回本王的吴王府。”
“这么多兵马带入京中怕是要引起骚乱,我在郊外为他们准备好了驻地,得劳烦吴王派人随我前往了。卫王与燕王的人马也在那附近驻扎,想必大家伙儿是能好好叙叙旧的。”
韩和脸上又噙上了滴水不漏的笑容,客客气气地带着一股子叫叶山鸣厌恶的虚伪客套同他说道。
“不必了,把地址告诉本王的副将,他自己会带人过去,不劳烦兴平侯亲自带人前往。”
叶山鸣颇为傲慢地睨了韩和一眼,又说:“不过本王一惯用不惯外头的东西,这次前来怕是得在京中待上一段时间,所以带了不少行囊过来,兴平侯不会连这些人都要拦吧?”
“自是不会的,”韩和好脾气地说,“毕竟前头燕王与卫王也带了不少行囊来,京中百姓大概也不会见怪,吴王去府中的路上大概是顺畅无阻的。”
带着几分炫耀的心情一下就跌落了下来,叶山鸣冷冷应了一声后就颇为不悦地勒马朝着城内疾驰而去,此时城门口的拒马尚未完全搬开,他一鞭子狠狠抽到马身上,鞭子卷起劲风险险擦着兵卒的鼻尖过去,惊得年岁尚且不大的少年险些摔下手中的拒马,大冷天的身上都浸出了一身汗来。
叶山鸣见状只是冷笑一声,马蹄刨起尘土扬长而去,张扬的姿态看的在场其他人直皱眉头。
韩和赶紧下马扶稳摇摇晃晃的拒马以免上头尖锐的木桩伤到人,又一手牢牢搀住惊魂未定被吓得面色苍白的小侍卫,语含关切地问道:“可有伤到?仔细脚下,若是再摔了就不好了。”
小侍卫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捂着胸口喘了两口气才讷讷回到:“多谢兴平侯,小人并无大碍……兴平侯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这种粗活怎么好叫您来做?”
“无妨,左右我也在马上等了这么久,再不活动活动身子屁股都坐麻了。你且去喝口水压压惊吧,方才被吴王吓到了吧?”
“吴王殿下好生厉害,”副官赶紧下马帮韩和搬开拒马忍不住感慨道,“这阵仗可比先前燕王与卫王来时大了不少……虽说是搬运行囊的人手,但放这么多人进去真的没事吗,侯爷?”
韩和只是小的一团和气轻描淡写地说:“叫他们去吧,反正也惹不出什么事来。”
他放下手中的拒马拍了拍掌心中的灰,看着战马的铁蹄扬起的尘灰洋洋洒洒地模糊了视野里头的光景,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约莫得有五千人吧……都是骑兵,吴地还真是有够富庶的。”
宋鹤篁这黑心肝的以京中无战事军营不需要这么多东西为由,把能节省的开支都节省了,但又着实没法子。
虽说先前陛下殚精竭力地狠狠养着大楚叫大楚逐渐富裕了起来,但今年一场雪灾又搭进去了不少东西,再加上西北匈奴南下又得拨军饷粮草过去,原本还富足些许的粮仓这会让一下子就贫瘠了下来。
宋鹤篁掌管户部,这段时间掏钱掏粮掏的她心肝都被掏空了,眼珠子都红的快滴血了,以至于朝中大臣见了她一个个都胆颤惊心地绕着她走,生怕叫她盯上了参他们作风不正行事不良一本,接着怂恿陛下来个抄家全家桶,把他们的家产和人头全都充入户部填补亏空。
他算是侥幸,毕竟也不能叫军中士兵只着布衣又饿着战马不管,但每每顶着宋鹤篁那个恨不得把他皮扒了再囫囵吞下去的狰狞眼神从她手中抠钱抠粮他也不好受,如今看着吴王的人马这般精良的装备,韩和都觉得自己看的眼睛有点发红。
——嫉妒的。
这么富庶的地方,叫吴王那个败家玩意儿折腾的年年减产,着实都听的人心肝肺都跟着痛起来了。
不过……
他们倒是熟悉京城外的路线,一群吴地的人都不曾来过京城,只需要人告知一声就能自己找着地方了,还真是准备了良多啊。
“走吧,三王既然都已经到了京中,我也是时候去回禀陛下了。这些日子不管吴王怎么闹腾都不必搭理他,只要不要叫他伤到人就行——不过陛下葬礼在即,想来吴王也不会闹出太大的事儿来。”
吴地富庶肥沃,陛下必定是要拿下来的,不过燕地与卫地……方位与地势倒是半斤八俩。三王必定要去其二,至于最后能留下来的到底是哪个,就得看燕王与卫王哪个聪明些了。
吴王不足为惧,燕王与卫王到底也是能与吴王一并被先帝分为仅有的三位异姓王中的两人,本事与心机自然是不会像吴王那般一眼就能看见底。他们二人要做什么动作一时半会儿倒也看不太出来,只等先帝迁往帝陵那日再看了。
没有诏令提前赶往京城这事儿也是可大可小,全看他们二人怎么选了。
不过要是他们两人都不聪明那也无妨。
虽说燕地与卫地路途稍微有些遥远也远没有吴地那般富庶,但韩和也不介意奔波这么一点路将燕地与卫地都收拢囊中。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鸡肋再食之无味终归也有肉味,如今大楚这般状况,自然是能节约就要多节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