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今儿暮食由我包啦。”宋姝倏地抬头，唇边绽开一抹灿烂的笑，那口白牙都悄悄地躲过唇瓣露了出来，再仔细一瞧，小娘子脸上还带着一丝自信呢，这是准备今晚大展身手。

“好好好，那我给小娘子打下手。”宋阿公看着神态轻松的小娘子，心下一松，但想到刚门外的场景，又忍不住地走上前问道，“小娘子，府里可是又欺你们了？”

宋姝抱起食材便往灶房走，边走边喊宋修然，让他来“打工”，微微侧身，发现宋阿公也紧跟在身后，沉吟了会道，“阿公，只是小事，堂弟顽皮胡闹，我便带阿竫出来逛逛，再来您这聚聚。瞧，刚李妈妈过来就是和我赔罪的，还想等吃了暮食来接我们，这怎么会是被欺负了呢，您莫要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只是”宋阿公放心地点点头，但想到以往文氏的态度，又在原地踌躇了会，上前道，“文夫人可有责备小娘子？”

宋姝眉毛一扬，自信地道，“今时不同往日，她想责备也得有理，我如今可不像以前那般忍让了。不说这个，阿公，阿竫整日里也没个点心吃，我今儿准备炸个芋丝，当然，还要再给我自个儿来一份核桃红枣糕！”

“好好好，这芋艿啊，容易痒手，阿公来给你切。”宋阿公欣慰地回道，看到小娘子恢复了昔日的灵动，心里也舒畅了许多。

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散射下来，落在屋檐上，散在井里，照在小院里忙碌的三个身影上。

宋姝指挥着阿弟把糯米和大米给洗了，再把大米放盆中浸泡，随后接过阿公切成丝的芋艿，在碗中加入五勺盐，将芋艿丝和盐粒混合均匀，然后便放置一旁，等芋艿丝出水。

在这等待期间，宋姝也没闲着，利落地从麻袋里勺出几碗面粉，再准备面粉量一半的温水，水中加入几大勺盐搅拌化开，边倒盐水边搅拌面粉，搅拌絮状后开始上手捶打，然后再轻揉几下面团，再重复用拳头揣面团的动作，面团可不能揉过度了，容易起筋，最后将面团放置一放，用粗布盖上静置。

宋姝将装有芋艿丝的碗挪了过来，不过两炷香的时辰，碗内已经积满了小层的水，再将芋丝用力地挤压，白色汁水顺着手指滴落，再用冷水多冲洗几遍，洗去多余的盐分，避免炸出来的芋丝过咸。

宋姝再次用力挤出水分，这时的芋丝已是处于脱水的状态了，加入少量生粉拌匀，锅中放油，待油热抓起芋丝稀稀落落地洒下去，看着芋丝在油中翻滚，此时还不用急着捞出，等芋丝炸至两面金黄再夹出。

最后就可根据各人的口味选择撒不同的佐料了，不过，宋姝不是小孩，从不做选择，每个口味她都要。

这一份加少量辣粉，再给阿竫来一份带糖霜的，哦对了，刚麻烦阿公用安息茴香、八角等料磨的孜然粉，也加一点。

可惜胡椒太珍贵，因为这玩意儿是“进口货”。不然宋姝可要加一些，炸物配上胡椒粉，那可是宋姝的最爱。

轻轻地将各份芋丝摇晃散开，听着芋丝沙沙的摩擦声，就仿佛听到了在口中脆脆的咀嚼声。

宋姝一回头，宋修然早已不见人影，看来又呆不住跑出去玩耍了。转身从墙上取下盘子大小的竹笾，将各个口味都装一些，特别是甜口的多放了一些，然后走到门口，探出头两边一瞧，一群小童正在踢鸡毛毽呢。

宋姝眼含笑意，用空闲的手张开放在嘴边大喊，“阿竫！阿月！过来分点心喽！”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小童们纷纷停下动作跑来，不一会儿，就全都气喘吁吁地站在宋姝面前，直勾勾地盯着竹笾里的芋丝。

“宋家阿姐，这是甚，好香啊！”阿玉小郎君最先按捺不住，从人群里挤到最前头问道。

“这啊，是松松脆脆芋艿丝，有好几个口味，若是不能吃辣的，可莫要拿这边的。”宋姝笑着叮嘱，并将竹笾递给宋修然，示意让他去分，然后便后退进屋了。

小童们眼见点心转到了宋修然手中，立刻将他围成了一个圈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想要的口味。

宋修然忙往后退了几步，大声地让小伙伴们安静些，然后先问了小娘子们想吃的口味，分完后再给剩余的人分。

阿月最先分到一把带着糖霜的芋丝，豪放地抓起几根就扔进嘴里，小眼立刻就弯成了她的名。这芋丝就和宋家阿姐说的一样，松松脆脆的，入口先是炸芋丝表面的糖霜化开，淡淡的甜，接着咬下，又尝出了芋丝自带着的甜，再细细地品之，最里层的咸味也出来了，加上刚出锅还带着温热的油香，吃了一口还未吞下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另一根扔进嘴里。

其余的小童皆是如此，瞬间小巷里就只剩下一群孩童心满意足的咀嚼声。

阿玉很快就吃完了手中的芋丝，眨巴着眼睛对宋修然说，“阿竫，你阿姐做的这什么芋丝真好吃，比馓子还好吃，没有馓子那么干，吃多了也不腻。”

宋修然骄傲地扬起头道，“那是自然，不过，我阿姐这几日还要做馓子，还有核桃糕！”

听到此的小童们都目露艳羡，而屋内的宋姝和宋阿公听到这些童言童语，都忍俊不禁。

阳光也不知何时偷偷掩了光，急匆匆地向西奔去，天渐渐被云笼罩，宋姝准备就着剩下的食材做一顿简易的暮食。

“阿公，您帮我把这肉剁成糜吧。”宋姝看向在摆弄柴火的宋阿公道，然后拿过竹刷开始洗锅，虽然宋姝很大方的又做了油炸食物，但实际上她油还是放的比较少，毕竟贵啊，只得少量多次地放入芋丝油炸。

待锅刷净后，在宋阿公咚咚咚的剁肉声中，宋姝向锅中抛入五花肉片煸炒出油，再依次倒入香菇片、胡萝卜丁以及芋头块，再捞出浸泡了快一个时辰的大米继续翻炒，待菜蔬大米都均匀地沾上了油光，便加入少量的盐，随后倒水没过食材，合上木盖开始焖饭。

宋姝凑到阿公面前一瞧，这肉糜已剁烂，肥瘦相间，这样蒸出来的肉丸最是筋道。

将肉糜放置大碗中，再切一些荸荠末和葱末加以混合，勺上小半勺胡椒粉、生粉和一大勺料酒，加几滴香油，再从罐中用长勺取出半勺生抽，一个生鸡蛋只留蛋清。随后上手搅和，抓起，扔下，再抓起，再扔下，重复几次后，用做莲藕丸子的同样方法，将肉丸挤出，再放置糯米中裹上一圈，刚清洗过的糯米吸收了水分，带着湿意很轻松地就黏在了肉丸上，一颗颗肉丸像是穿上了冬装，藏起了肉身，甚是娇小玲珑。

宋姝再将它们小心地放在蒸笼上，最后放在另一个灶火上开始蒸。

趁着这蒸饭的空闲时间，宋姝又取过一只小碗，加入切碎的干葱头和蒜、少量的醋、香油及酱油，简单的酱汁就调好了。

宋阿公看着心无旁骛，只专注处理食材下厨的小娘子，心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旧时，小娘子还只将将及灶台这般高，徐夫人边侧身轻声教导，边手上动作慢慢地示意，那时小娘子也是这样，眼里只有跟前的食材，心无杂念地听着夫人的教导。

想着想着，宋阿公的眼眶就红了，昔日一家人多温馨和睦，这才三年，小娘子就已及笄，变得成熟稳重，小郎君也知晓爱惜阿姐，只夫人郎主却看不到。

宋姝收拾完灶台一转头，就看见宋阿公在不远处抹着眼角，对视上那双苍老四周布满皱纹的眼，刹那间，宋姝透过这位老者，仿若看见爷爷站在那，疼惜地望着她。

自宋阿公被赶出宋府，他就不曾远离这姐弟俩，徐氏走后，他就是世上最疼惜她们的人，这几日的事接二连三，他应还是担忧了。

宋姝默默地走上前抱住宋阿公，闷声闷气地说，“阿公，这不是还有你嘛，我们没有受委屈，只要我们安静地呆在小院里，伯娘再急也没由头。”

宋阿公轻轻地摸着宋姝的头，附和道，“是了，是了，阿公还在呢。”

宋姝退后两步，握着宋阿公的手，触感粗糙，还能摸到肿起的茧子，心里有些堵得慌。宋阿公从未在宋姝这儿拿过钱，他经常接一些木工活，平日里也省吃俭用，省下的工钱不是给姐弟俩买吃的玩的，就是偷偷塞给原身做零用钱，还不容原身拒绝。

他就像个普通人家的阿爷，自个儿过的糙些无妨，但孙女儿孙子定要吃好过好，就像宋姝的亲爷爷，满心都是她。

宋姝紧握阿公的手低喃，“阿公，待会儿和我说说这几日的安排吧，若是能行，我们年前就走，这样你也放心些。”

宋阿公听到小娘子的安慰，心中郁气散了些，转而慈祥地笑着说，“好，好，等会儿阿公就与你细细说道。”

两人再对视一笑，仿佛方才的苦闷都不曾存在。宋姝走向灶火，掀开蒸笼一角看了眼，见还需要等上一会，就和阿公说了声，然后跑出去寻宋修然了。

宋姝跑到巷子里，发现小童们还是聚在原来的地方踢鸡毛毽，还有几个年纪小些的坐在门前石梯上细嚼慢咽炸芋丝。

阿玉最先瞧见了宋姝，抛下人群迎来，兴高采烈地说，“宋家阿姐，你是明日接着来做馓子和核桃糕吗？”

“今日的脆炸芋艿丝好吃吗？”宋姝还挺喜欢这群小吃货，在她的记忆里，这群孩子也未曾欺过宋修然，她的阿弟一直没有固定的玩伴，偶尔来时他们都是热情相待，都是天真良善的孩子。

“好吃！”

“那，你最喜爱哪个口味呀？”

“都喜欢！每种都好吃的紧！”

宋姝哑然失笑，轻轻拍了拍阿玉的脑袋，随即便道，“那明日阿姐接着给你们做好吃的。”

听到此，周边的小童们都开心的跳起来转圈，宋姝从阿弟手中拿过毽子，胸有成竹地说，“你们踢的太简单了，看阿姐的。”

说完，便将鸡毛毽抛至空中，先是用两脚内侧交换着踢，再用力踢高后一个快速转身，用脚后跟踢，就这样，盘踢、拐踢和绷踢交换着来，秀的这群小童们合不拢嘴。

宋修然也目不转睛地紧盯阿姐这行云流水的摆动，轻盈地跳起再落下，迅速换动作也不见一丝慌乱。这是他第一次见阿姐玩这些小玩意儿，他的记忆里，阿姐，从未如此恣意过。

天色已开始昏暗，宋姝身上却自带着光，使人挪不开眼，渐渐地，四周响起此起彼伏地唤儿声，小童们这才醒神，宋姝也停下动作，抓住空中的毽子，随后牵着宋修然与他们一一道别回宅。

夕阳西下，小童们慌乱地奔跑赶着家去，唯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紧靠在一道，优哉游哉地在巷子里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