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傅文翰带着傅文征去了新开的茶楼,茶楼食客不少,二人在临窗的位子坐下,要了满满一桌江南口味茶点,一边吃一边点评。
傅文征也好几年没吃过,已经忘了是什么味道,但这一家的茶点倒是合口。
两人吃到一半,听到有人喊他们。
从门口走过来的是两位与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位胖滚滚,脸蛋嫩白跟剥了壳的鸡蛋,另一位偏瘦,五官端正,眉尾有一颗大黑痣,两人身高与傅文征差不多。
二人是姨表兄弟,是他们学堂里同窗。
“傅三,听说你被你爹揍了,现在伤好了?”两人走到桌边,毫不客气地坐下来。胖子更是不拿自己当外人,随手拿起糕点就吃,还边吃边调侃,“听说这一个多月你都在家读书,我去找你玩,还被你家小厮挡回来,读了多少书啊?”
“肯定比你读得多。”傅文征叫来伙计又续了一壶茶,给两人倒上。
“吹牛吧你。”胖子冷哼,“你是什么德行,我们还不知道,在学堂糊弄先生,在家糊弄你爹。”
“你要和我比一比不成?”
“呦!口气不小。”胖子冷笑,以前这厮虽然有点狂,但是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在这方面还是有自知,现在竟然这方面也狂了。
就算这一个月夜以继日读书,也读不出什么模样来,何况他们从穿开裆裤就认识,清楚傅文征就不是能读书的人。
“我怕你不成。”胖子自信满满。
“若是我背的比你多,这顿茶点你请,若是我输了,这茶楼的茶点任你要,我请。”
“你说的,不许耍赖。”胖子放下糕点,喝口茶润润嗓子,拍拍手,做好准备。
“大丈夫一言九鼎。”
两个人这厢说开始就开始,周围的茶客看着两个少年人比背书觉得有意思,目光也都聚集过来。
大家都是一个镇子上,符离镇不算大,难免有认识他们的人。
角落一张桌子的食客就认出了傅文征来,指着他对同伴道:“那个是傅家三郎,就是镇东头大哥得了去年院试案首的那家。他从小就不读书,长这么大,连千字文都背不出来,竟敢和别人比背书,真是无知者狂。”
“听这背的有模有样,看来有长进。”
“估计是被他爹狠逼的,毕竟他家大郎病重,以后也就止步秀才了,只能指望这个小的,希望是个争气的。”
这边的背书声渐渐引起了整个茶楼的茶客注意。
傅文征顺顺当当地背了一篇,然后轮到胖子接着背。两个人你一篇我一篇,接力赛式的背着。
伙计为了招揽客人,还对街上喊着茶楼中镇东傅家三郎和镇北刘家独子在比背书,倒是吸引了一些好奇心重的人进来围观,想取个乐子。
两人进行了约两刻钟,胖子开始磕磕绊绊,急得额头冒汗。
当进行到半个时辰的时候,傅文征还是一贯语速,流利无误,而刘胖子接下去的一篇刚背个开头,就皱起眉头。周围的茶客都盯着他,他更加紧张,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朝下滑,他用袖子抹了一把。
又支支吾吾几句后,实在背不出来,偷偷给身边的大黑痣使个眼色,希望他给点提点。
傅文征看到没当回事,大黑痣水平还不如刘胖子,哪里能够给到他提点。
茶客中不乏读书人,听到这儿,也为刘胖子急得冒汗,恨不得上前替他背。
“傅家三郎,听说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和他那个堂哥经常逃学,让学堂的先生都头疼,怎么还将刘家的孩子给比下去了。”一个中年男子心生好奇。
同伴不屑道:“就是背个书,只要不是傻子,背书都会背,三岁小儿你教他,也能给你背出来。但能不能读懂,写不写出文章来才是本事。”
“是这个理。”
他们如此瞧不上背书的两个人,而门口围观的人群中却有个青衫中年人对两个少年颇为认可地点头。
最后将目光落在傅文征的身上,好一会儿才轻声感叹:“朽木亦可雕。”
刘胖子得不到大黑痣的帮忙,支吾许久背不下去,最后抹了把头上脸上的汗,气馁地道:“你赢了。”
傅文征倒一杯茶递给他,笑着安慰道:“我也险胜,不瞒你说,我也就能背到这篇,下篇我也接不上。”
刘胖子有些不信,毕竟对方从头到尾背得都顺畅,但这句话却让他听得心里舒服。
“愿赌服输,这桌茶点我请。”
“多谢刘兄弟了,赶明儿我回请你。”
少年人心思简单,没因为输赢和一桌茶点闹得面红耳赤。两人坐下来边吃边聊,刘胖子和大黑痣都对傅文征这一个多月的进步惊叹,问他是怎么背那么多,而且记得如此牢。
傅文征叹了声,那是多年前的一段辛酸史,也就不提,与他们玩笑道:“还不是我爹的棍子打得结实,打开窍了,要么你们回去也让你们的爹用棍子抽一顿,肯定也行。”
“免了免了。”两人立即摇头摆手。
这种方式要不得。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茶客也走一波来一波。
四个少年吃了许久,直到午后茶楼里人多了起来,他们才各自回去。
分别时,刘胖子问:“你伤好得差不多了吧,啥时候回学堂,大伙儿都想你呢!”
他是不喜欢去学堂听先生“念经”。
但去学堂,也就能够躲开傅家人的眼睛,他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也是不错的选择。
“明天吧。”
从茶楼回去,就有小厮过来传话,傅文甲让他过去。
傅文翰猜想是读书的事,就没跟着凑热闹,拎着食盒去老太爷那里问安。
傅文征也打发七步提一份去上院,自己拎一小份去傅文甲处。
领路的小厮接过食盒,笑呵呵地和他说:“老爷听说了茶楼中的事,言辞中责怪三爷不该当众出丑,但小的瞧得出来,老爷是高兴的。说是让大爷管教三爷,其实也是看重三爷,让三爷跟着大爷作学问。”
傅文征听出小厮口音,诧异地看了眼小厮,记忆中没有这个人,这段时间也没见过。应该刚进府。
十四五岁,一张鹅蛋脸,眉清目秀,有点阴柔女相。下颚处有一道寸许长伤疤,看得出受伤时没有及时很好处理,皮肉外翻,隆起一条。
“你哪儿人?”他故意问。
小厮面上喜色退去几分,规矩回道:“小的平京人。”
“很远。”他不自觉地抬头朝平京方向望了望。
“是。”小厮声音更低。
“家中可还有亲人?”
小厮微微摇了摇头,头埋得更低。
他本还想再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些自己父兄和师父他们现在消息。
看他情绪如此低落,也便作罢,想他一个下人也不会知道什么。
傅文甲自从去年府城回来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身体,这段时间明显好转,有人搀扶能够下地行走,只是不能走太远,也就在院子内转一转。
傅文征自从来到傅宅,便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没有和这位兄长真正见过面。
原主的记忆中,这位大哥是标准的读书人,说话做事都恪守规矩,人也斯斯文文,虽然督促他读书时会严格些,也就是板着脸,重话都没说过。
遭此劫难后,这位大哥性情大变。期初是郁郁寡欢,后来自暴自弃,再后来定好的亲事也因重病被女方退了,他脾气变得暴躁。最近身体好转,性情才好一些。
踏进院子就瞧见傅文甲躺在软椅上晒太阳,旁边的小几上有一壶茶和一卷书。
约莫是累了,正眯着眼休息。
听到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看到傅文征准备坐起身,傅文征赶了两步上前扶他,问了句安,又关心兄长的身体。
傅文甲心情还不错,点着他脑袋笑道:“管着你读书还是行的。”
“我哪里需要大哥管着。”傅文征在小厮搬来的凳子上坐下,颇违心地说道,“我现在读书可自觉了。”
“我听说了。”傅文甲挪了挪身子,找个舒适的姿势。“今早爹检查功课,你通书背下来,连前人和今人的释文也都背了,并且理解透彻,见解颇深,是真正读懂了的,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还不是大哥教得好,否则我哪里能那么快领悟。”
傅文甲笑了笑,抑住了胸中一口气,掩口轻咳两声。傅文征接过小厮手中茶盏递上去。
他饮了两口,缓一会儿,气息才平顺。
“你比大哥有悟性,只要心无旁骛去读书,将来必是能够考中进士的。”
傅文征心中苦笑,他毕竟也活了二十多年,和十几岁的孩子比肯定悟性高,况且这些书都是小时候读熟的,想要重新背下来,并不难。
至于释文,那位当今大儒可是他亲爹,他能理解不透彻吗?
他也就能够在这个阶段糊弄糊弄,真让他去考秀才,那就不是一回事了。更别说举人、进士。这么艰巨的任务,还是长子扛起来才对。
“大哥身体日渐好转,过两年就能痊愈,将来参加乡试,以大哥的才学,必然能够再夺个解元回来。”
傅文甲笑而不语,眼神中既有失落,又充满希望。
从小到大,他都是傅家的希望,也背负着这份责任读书,如今遭遇突变,一切都戛然而止,他几乎成了全家的拖累,不甘又无奈,悲从中来。
傅文征见此,知他心事,转开话题,拿了一块糕点递上去。
“大哥尝尝,是江南那边的口味,松软香甜,里面还有几种果干屑,可好吃了。”
傅文甲接过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腻,软而不粘,正合口。
尝了两口,傅文征又递过茶水。
傅文甲侧了侧身,笑问:“这也是刘家大郎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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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云三千尺厚,我也要让光照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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