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知芙,如果……”
崔芷玉口中的话刚起了头,便对上了崔知芙懵懂的眼睛,后面的便有些说不出了。
她想问崔知芙,“如果沈砚并非良人,你会如何?”
思索了半晌,终是咽下了。
她们虽是姐妹,却也没亲近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况且她这个三妹妹虽是性情柔顺,却又是个有主意的,若是直接相劝,必然是不会听的。
崔芷玉勉强撇出一抹笑,从床头的小屉中拿出一条坠着妃色流苏穗子的白玉珍珠背云璎珞,对崔知芙说道:“前些日子你生辰,我病着便未送你贺礼,现在给你补上。”
“好漂亮的璎珞!”崔知芙接了过来,想来是真的喜欢,眼睛像是坠了星子,更亮了几分,“二姐姐费心了。”
这条白玉珍珠背云璎珞原是她在病前早就买好的,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流苏穗子,便拖了这些天。
她记得前世里送出时,知芙也是这般欢喜,只是在看到那流苏穗子时怔愣了许久,之后再见她带那条璎珞时,那条墨绿色的流苏穗子却是被她去掉了。
她也曾问过,“那条穗子可是不喜欢”,知芙也只是笑着说那流苏的颜色和今日她衣裳的颜色相撞。
直到崔知芙与沈砚成婚的消息传到了宫中,她突然就想起了那条被去掉的流苏穗子。
那穗子本是她在山海阁寻得的,当时觉得好看便买下了,掏钱时,正巧遇到了为买玉饰流苏而来的沈砚。
如今想来,沈砚那玉下的墨绿色流苏整日在腰间坠着,同她送崔知芙璎珞上那条如出一辙。
崔知芙怕是早就发现了这两条流苏是在一处买的,甚至可能还以为沈砚玉上的流苏穗子也是她送的。
“二姐姐,还有一桩事。”崔知芙朝门帘小心望了一眼,放低了些声音道,“月龄那丫头,二姐姐还是管管吧,再不管可是要出事的。”
崔芷玉一听“出事”二字,不由心下一颤,面上虽未显露,声音却是明显有些慌了,“可是发生了什么?”
“二姐姐这些时间病着,有些事不知道。”崔知芙喟然道,“我听到些传闻,说是月龄总是隔三差五便出去大半天,问她去哪,又从来不回话,这几日,二姐姐病好了些,她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便是前些日子,更是与大哥哥院里的小厮撕打起来,惜柔去给大哥哥送解暑的果子时,正巧见着了,说是月龄拎了根棍子,追着那小厮打了半个时辰。现在,怕是连大哥哥都知道了……他们都说……说月龄是被鬼给附身了……”
听了这许多,崔知芙不由眼皮一跳,要真有被鬼附身的,也该是她才对。
想来是背后说人要不得。
崔知芙话音刚落,月龄的声音便从院中传了进来,似是在同门外的司容、惜柔说话。
崔知芙听着了,心虚地溜下了床,要不是崔芷玉扶了一把,非要摔跤不可。
“二姐姐,我今日的话,你可千万别在月龄跟前提起……”说罢急匆匆地掀帘去了。
院中又是一阵喧闹,片刻后,月龄掀帘进了屋。
她眼中带笑,从袖中取下一枚平安符递予崔芷玉道:“二姑娘,这个你收着。”
崔芷玉接过那平安符,手触到那丝滑的金线,不由心下一暖。
昨晚不过是人在病中,想起前世种种,生了自我厌弃之感,月龄倒是记在了心里。
崔芷玉笑道:“有心了。”
翻过那平安符背面,却是有着一行小字,上面绣着“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不知为何,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崔芷玉披了件褙子,缓缓下床,在桌案前翻找一阵,却是在一镶金砌玉的匣子中找到了一个差不多的。
两个平安符放在一道,除了新旧之外,再瞧不出其他分别。
崔芷玉眼神一黯,虽是闷热的天,却是指尖发冷,“月龄,这个……也是你送来的吗?”
月龄从崔芷玉手中接过了那个旧些的平安符,翻看一阵后,有些惊喜道:“二姑娘还留着,之前还不在二姑娘身边侍候,在外院得知二姑娘病了,我便去福光寺求了这个来。”
原来竟是月龄送来的。
崔芷玉阖了眼,半晌后又缓缓睁开,眼中带了抹异色。
她拉开了竹柜的小屉,里面满是琳琅精巧的匣子。
月龄不知二姑娘是何意,便帮着她将一个个匣子打开。
直到摆了满桌,月龄也有些晃了神。
这些名贵的匣子里装着的倒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白玉雕花的簪子,织锦的荷包,翠色含珠的抹额,空了的胭脂盒,竹花编的小扇……
“月龄,这些……也都是你送来的吗?”崔芷玉抿了唇,声音也有些轻飘飘的,“我记得曾有一年,我总是在桌上收到些东西,可是你送的?”
看着桌上那些东西,月龄也有了种奇妙的感觉。
这些东西虽是她买的,但却未在她手里待过太久,有很多刚买了来,便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进二姑娘院里送了,如今看来,倒是有了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崔芷玉看着月龄,等着答复,直到月龄轻轻点了头,她却是百种感觉同时涌上了心头。
她收到这些东西的日子也是崔家开始对她不闻不问的日子。
往常护着她的兄长突然不再搭理她。
当她拿着崔长泽给她做的木剑去院中找他时,正巧听到了两个小厮的谈话。
“若是二姑娘再来还是撵出去吗?”
“自然是撵出去,大公子说了二姑娘不吉利,前些日子二娘子和二姑娘多说了几句话,回去便生了风寒,要是咱们院也染了二姑娘的晦气,就不好了。”
虽是委屈,崔芷玉却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驳,便也蔫了好久,害了场大病。
直到病中晨起,在桌上看到了这一枚平安符,方才逐渐转好。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那桌上总是隔三差五多出些东西。
她只当那些都是崔长泽派人送来的,却不想竟是如此。
察觉到崔芷玉身形微恍,月龄连忙扶住了她,望了望那些匣子,轻声唤了声“二姑娘”。
崔芷玉摆了摆手,稳住了身形,将桌上的匣子又一个个重新合了起来,放回原处。
只剩一个新得的护身符虚虚捏在手中。
“这些东西不好买吧”,崔芷玉睫毛微颤,遮住了眼下的黯然,朝月龄扯出些笑来,“我竟不知这些是你送来的,现在道谢可是晚了?”
上一世,便是这些东西,让她信了崔长泽对她这个妹妹还留有情意。
若是早知如此,她又怎么会直到最后还不死心,要亲口听崔长泽叫她一声“妖女”。
跟了二姑娘这些年,月龄也从她的反应猜到二姑娘是认错了送东西的人。
“不晚不晚,原也是我偷偷送来的,并未想讨二姑娘的谢。”见崔芷玉在摩挲手中平安符,嘴角虽是在笑,眼中却爬上了痛苦之色,出声安慰道,“二姑娘要保重自身才是,若是忧思过度,伤了身体,大公子……”
几乎是听到大公子一瞬间,崔芷玉便出声打断道:“月龄,以后休要再提起大公子……”
上一世,她不知情,臆想了一出兄妹情深,现在,也该是清醒了。
崔家的人……自是离得越远越好。
“这是怎么了?”司容掀帘进来时,见着屋里气氛不对,朝月龄使了个询问的眼色,见她也是摇头,便抿了唇,小心翼翼问道,“可是二姑娘听三姑娘说了大公子让沈公子给两位姑娘讲书一事……”
崔芷玉猛地抬起了头,她只当把对沈砚的厌恶放在了明面上,便能躲过这一遭,却忘记了她本就是个没话语权的,崔长泽想做什么,从来便是自己拿主意,上一世没有问过她的意见,这一世,更不可能来问。
月龄想起了崔芷玉那日提起沈砚时的反应,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思索了片刻后道:“二姑娘若是不愿,我去帮二姑娘说……”
“你可别再去了……”见月龄似是真的要掀帘去找大公子,司容忙扯住了她道,“再去你可真成夜叉了……”
崔芷玉看着两个丫头拉扯,想起了月龄之前劝她在崔长泽和崔安面前谨言慎行的话来。
她谨慎了这些年,遇了事,身边的丫头们竟是要替她出头,她一个小姐都怕惹了崔安的不满,这些丫头们又怎会不怕。
“月龄,你且先等一等。”崔芷玉握紧了手中的平安符,因着尚未病愈,面色依旧苍白,但声音里却是投了股前所未有的坚定,“既然你们叫我一声二姑娘,便该是由我来护着你们。从前你们受了委屈,是我不中用,但日后,若是在外受了欺负,尽可以找我来说。”
月龄同司容从未见过二姑娘如此神色,皆傻了眼,怔愣在原地,凝了眉,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口。
半晌后,崔芷玉起了身,在架上翻找了一阵,终是挑出一本书,只翻了几页,便看见那微微泛黄的纸页上有一句碍眼的话。
崔芷玉瞳孔猛的一沉,拿了桌上的狼毫,沾了些墨,将那句话彻底涂黑后,将那本书递给司容道:“这书废了,扔进炉子里,当柴烧。”
司容接过了书,看了眼书名,竟是二姑娘之前常看的话本子,不解道:“二姑娘不是最喜欢这本书了吗?”
“现在不喜欢了”,崔芷玉不以为意道,“就当是为厨房加了把柴。”
司容拿着书忐忑不安地去了,月龄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方才二姑娘拿笔去涂那行字时,她站的位置刚好能看清楚那被涂掉的话。
心中无所忆,唯有长思卿。
她们日日在一处,竟不知二姑娘曾动过春心,更不知在何时又被狠狠抹去了。
片刻后,崔芷玉看向了月龄,上下打量一番后道:“月龄,你同大公子院里的小厮撕打,可有受伤?”
似是未料到二姑娘会知道此事,月龄涨红了脸,摆手道:“没受伤。”
“我虽不知你们是为何起的冲突,但大公子院里的小厮向来嘴上不干不净,若是有下次,不要藏着掖着,只管来告诉我。”
崔芷玉阖了眼,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出口的声音虽算不得大,却像是一则说一不二的郑重承诺。
她说:“崔家没办法为你做主的,我一定会为你做主。”
月龄定定听着,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柔弱的二姑娘,自她醒后便开始的心绪不宁,此时骤然烟消云散。
一场大病虽是让她比以往更加瘦弱了一些,但却又像是在她眼睛里点了盏灯,亮堂堂的,让她比以前更加光彩夺目了。
“月龄,让阿福备上马车,一会儿你随我出去一趟。给咱们院里的人说,若是有人来问,便说我们是去茶楼吃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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