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这日杜林菀被雨声吵醒,天还未亮,屋子里黑沉沉的,只隐约能看到屋内摆设的些许轮廓。
她昨晚睡得早,这会儿十分精神,见如意还睡着,便没有打扰,轻手轻脚下了床。
穿好衣裳,杜林菀稍稍洗漱过后用玉簪束起长发,这时候雨已经停了,她便打算出去走走。
推开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杜林菀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她正想回去加件衣裳,听到如意翻了个身,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杜林菀担心将人吵醒,又拦着不让出去,犹豫片刻,转身关了门。
寺庙中生长的花草树木被雨水洗净,让人瞧着便心生欢喜。
杜林菀沿着廊檐慢悠悠往前走,不知不觉便到了院里那颗巨大的银杏树下。
她微微仰头,看着上面悬挂着的无数红色祈福带,有些年代久远的经过风吹雨淋成了淡粉色,却也十分漂亮。
杜林菀想到母妃每次去庙里上香都会为兄长祈福,也会往树上挂这种祈福带,那时候她脸上满是虔诚和温柔。
可做完这些,看到站在身侧的自己,又会露出嫌恶的神色。
杜林菀垂下眼帘,笑容苦涩。
有时她也会想,若是能用自己的命换来兄长安康,母妃怕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能将刀子捅进自己胸口。
此次代兄入京,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母妃却从未关心过自己的死活,就连临行前的叮嘱也是让自己谨小慎微,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身份,以免带累兄长。
杜林菀看向灰蒙蒙的天,只觉得心中也满是阴霾。
陆怀曜同住持商量好做法事的日子,出来后不经意一瞥,便看到那站在巨大银杏树下的单薄身影。
小世子精致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忧愁,身上穿着的衣衫略有些宽大,风一吹,衣袂翩翩,仿佛要乘风归去。
陆怀曜指尖微微颤动,似要探过去将人拉住。
苏德裕跟在后头,见自家主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心中疑惑。
顺着陆怀曜的目光看过去,他登时笑了。
苏德裕刚要开口喊人,陆怀曜淡淡瞥了他一眼,登时不敢多言。
杜林菀站了一会儿,有些撑不住,便打算回去。
此时雨势渐大,长廊在十几步开外,她犹豫片刻,正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去,一个小沙弥突然跑了过来。
“阿弥陀佛,施主,这些是方才有位施主让贫僧给你的。”小沙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将怀中抱着的黑色披风和油纸伞递给杜林菀,“那位施主还让我同您捎句话,雨天寒凉,施主身子弱,莫要在外面呆久了。”
杜林菀愣住,见小沙弥抱得辛苦,便接了过来,“那位施主是谁?我如何将这些东西还给他?”
小沙弥挠了挠头,答道,“那位施主无意表露身份,只说是日行一善。”
杜林菀便没有再问,她同小沙弥道过谢后,犹豫片刻,还是穿上了披风。
这披风做工精致,且十分厚实,就是略大了些,杜林菀小心翼翼提着,生怕不小心弄脏。
伞柄触手温润,杜林菀定睛一看,竟是用软玉制成的。
她心里一惊,忍不住四下张望,想找出这两样物件的主人。
“施主可要祈福?”小沙弥想到来的时候杜林菀在看这棵银杏树,眨了眨眼,问道。
不等她回答,小沙弥便跑远了,“施主稍等,我马上回来!”
杜林菀阻拦不及,只得留在原地。
此时风大了许多,夹杂着些许雨丝落到身上,都被披风挡了个严严实实。
杜林菀心中依旧不安,却也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好心人生出几分感激。
小沙弥很快回来了,他拿的祈福带特别漂亮,不仅用金线绣着花纹,尾端更是有一个小巧精致的金铃铛,轻轻一晃,便发出悦耳的声音。
东西都拿来了,再说不要未免太落人脸面。
杜林菀冲小沙弥笑了笑,道过谢,方才接过祈福带。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正想像从前无数次那般祈求佛祖保佑兄长身体康健,忽而感受到披风传来的暖意,心念一动。
兄长有母亲和无数人护着,她也想自私一回,这次想为自己祈福。
“殿下,您若是想同世子交好,为何不亲自将东西给他?”回去的路上,苏德裕忍不住开口。
“放长线方能钓大鱼,若是一上来就表明身份,这小世子绝对能做出即刻打包行李,重新缩回王府的事。”陆怀曜嘴角轻翘,“孤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好不容易将人骗出来,怎么能无功而返?”
苏德裕想到那天在皇宫里的情形,无奈道,“世子殿下这性子也太过谨慎了些。”
“谨慎些也好,免得稀里糊涂被人骗走。”陆怀曜嘴角轻翘,风眸中满是笑意。
苏德裕看着他这副模样,还有些纳罕。
往常到了文昭皇后忌日,陆怀曜总是阴沉着脸,身边伺候的再小心,稍有不慎都会被责罚,还是头一回心情这般愉悦。
虽接触不多,苏德裕心中不免对这淮南王世子多了几分好感。
杜林菀回去时,如意正在挨训。
听到脚步声,如意回头,忙不迭对蔡嬷嬷说道,“嬷嬷,世子殿下回来了!”
蔡嬷嬷松了一口气,随即脸又板了起来,“殿下怎么不打声招呼再出门,若是有什么好歹,让我如何同王妃交代?”
“我想着今日下雨,外面没什么人,便出去走了走。”杜林菀将伞放到地上,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蔡嬷嬷看着她这身行头,脸色骤变,“世子这伞和披风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不记得出来时带过这些东西?”
“回来时雨下大了,一个香客让小沙弥给我的。”杜林菀解释道。
“这披风和伞价值不菲,人家怎么随随便便就送给您了?”蔡嬷嬷盯着杜林菀那张精致漂亮的脸,眼中满是警惕。
“我也不清楚,嬷嬷若是想知道,不妨帮我打听打听,我正好将东西还回去。”杜林菀笑容顿消,直勾勾盯着蔡嬷嬷。
蔡嬷嬷皱眉,这若是在淮南,不用禀告王妃,她自己就能禁了杜林菀的足,狠狠地饿上几日好叫她低头。
可如今杜林菀顶着淮南王世子的名头,若是惹急了她,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蔡嬷嬷投鼠忌器,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只得咬牙不甘道,“老奴失言,还望世子殿下莫要怪罪。”
“无妨。”杜林菀语气淡淡。
蔡嬷嬷心里憋着气,于是今日的早膳不但清粥分量减半,小菜也没了。
杜林菀早就习惯这套,左右她没什么胃口,便没有多言。
用完早膳,蔡嬷嬷和如惠去做早课,将如意留下来照看杜林菀。
如意是个闲不住的,在屋里闷了一会儿,见杜林菀认真抄写经书,便跑出去玩了。
过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杜林菀觉得有些饿,便倒了杯茶。
茶壶放的时间长了,茶水半点热气都无,杜林菀喝了几口,腹中隐隐作痛,便放下茶杯,不敢再喝。
快到中午,蔡嬷嬷和如惠没有回来,如意也不见踪影,杜林菀便知道蔡嬷嬷是觉得早间教训得不够,还想继续饿着自己。
她不愿低头,想着睡着便感觉不到饿,便脱了外袍和鞋子躺到床上。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杜林菀头昏昏沉沉的,身上也忽冷忽热,便觉得不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许是饿得狠了,又喝了冷茶的缘故,肚子也疼得厉害。
杜林菀撑不住,勉强穿好衣服,三步一歇,踉踉跄跄往外走,想去找大夫。
门一开,冷风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扭过头去咳了几声。
缓过那阵劲儿,杜林菀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继续往外走。
但她病得太厉害,身上没什么力,跨过门槛时脚没抬得起来,被绊了一下,整个人直直地往前栽去。
眼看着地上那摊混着泥和枯叶的污水越来越近,杜林菀心揪了起来,却别无他法。
千钧一发之际,她腰一紧,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站稳后,杜林菀还有些回不过神,只呆呆看着那张俊美凌厉的脸,觉得自己还在做梦,“太子......殿下?”
“你病了?”陆怀曜见杜林菀脸红得不正常,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眉头紧皱。
他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抱起来,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苏德裕,“去,请太医过来!”
“是。”苏德裕不敢耽误,急忙往外走。
杜林菀这会儿难受得厉害,也不忘隐瞒身份的事,哑着嗓子道,“苏公公,我这次出门带了大夫,麻烦您请他过来,不用找太医。”
苏德裕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些许疑惑。
杜林菀担心陆怀曜多想,硬着头皮解释道,“殿下也知道臣身子骨弱,太医虽医术高明,却不知道臣平日里喝的药是什么方子,万一药性相冲,怕是会连累殿下,还是请臣府上的大夫来看诊比较好。”
陆怀曜看着她那双竭力保持平静却依旧有些惊慌的眸子,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再次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