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今说话算话，之后每一天，他都去教灿璨写奥数题。

梁今每天也不多教，就教她写一个类型的题，每天记一个知识点，小小一张试卷，十天时间，这几十道题也被灿璨琢磨透了。

梁今是灿璨见过的，最会教学的人，其余所有教过她的老师都比不上梁今一个。

哪怕他只是每天在窗台上教她半个小时。

灿璨可真是喜欢学习。

梁今马上就要回去了，最后一天去找灿璨的时候，他送了一张他手写的试卷给她。

是梁今把他平时做的奥数题挑了一些典型的誊写了出来，每一道题都很有代表性，他抄了整整一个晚上，并且将答案整理成了一个册子。

“我明天要回市里了。”梁今把试卷和册子一起给她，看到灿璨眼神愣了下，梁今竟然有点不忍说接下来的话。

他知道灿璨喜欢学习，也喜欢听他讲奥数，梁今也希望可以待久一点，再多教她一点。

她在这里这么孤单，除了他也没人和她说话，梁今也走了，她又要变成以前那个孤孤单单，任人欺负的小哑巴了。

梁今翻开册子的第一页，上面有两串数字，他指着第一行数字，跟灿璨说，这是他的电话号码。

“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完“打电话”三个字，梁今立马意识到不妥，马上改口道:“发短信也可以。”

这段时间梁今都没见过灿璨用手机，不知道她有没有，会不会用，可他还是把自己的号码留下了。

梁今然后又指着第二串数字，说:“这是我的Q/Q号，等你有了Q/Q之后就加我，备注灿璨就可以。”

班上的同学几乎都有Q/Q，他们还有什么群，可以很多人一起聊天，灿璨听同学们说过，可她没有这种账号。

以前很多新奇的东西，都有哥哥会教给她，哥哥去世之后，灿璨也很少再接触这些。

她几乎是下意识把自己封闭起来。

灿璨看着这两串数字，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抬头看着梁今，然后安静的笑了笑。

梁今心下蓦地一沉。

他下一次再来岷江，很可能就是明年过年，要是爸妈没空的话，也许过年也不能回来。

灿璨应该不会主动联系他。

梁今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她看市八中的照片。

“灿璨你想不想来市里读书？八中很好的，是市里最好的中学。”她既然喜欢学习，那当然要去最好的学校学，市八中就是最好的学校。

灿璨摇头，打手势说:“我家就在这里。”

她当然不可能去市里，她从小到大都是在这里读的书，就算市里很好，她也不可能去。

而且……她是个哑巴，县里的高中愿意让她读已经很好了，去更好的地方，人家也不会要她。

越好的地方对学生要求更高，不会接收像她这样身体有缺陷的学生。

所以不可能的事情，她也从来没有想过。

梁今说:“那以后你来市里的话，一定要找我，我带你去玩。”

灿璨唇角微微的弯着，抬头看着梁今，阳光透过树枝撒在她清亮的瞳仁里，像一只再乖巧不过的猫咪。

梁今到时间该走了，他却不想走，忍不住嘱咐灿璨:“想学好英语，你一定试着读一读，万一就能读出来了呢？”

梁今还是希望灿璨有一天可以开口讲话。

灿璨想起什么，打手势说了句“等一下”，然后转身往里面走。

她从抽屉拿了东西出来。

再出来时，她手心里放着一包颜色漂亮的糖果。

灿璨把糖果交到梁今手里。

很谢谢他这段时间来教她做奥数，他教了她很多，灿璨心里特别感谢他，梁今是她遇到的人里面，很善良的一个了。

他现在要走了，那她总得送他点什么。

这些糖果很甜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一点甜的，心情会好很多。

梁今看着自己手心的一堆糖果，喉头酸了酸，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突然问她:“灿璨你会记得我吗？”

灿璨眨了眨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除了那天她高兴时“嗯”了一声，梁今再没听她发出过任何声音，他努力尝试想让她开口，哪怕只是再“嗯”一声。

梁今其实知道，他这短短的几天，不可能就让她能开口说话，再多也是无用功。

只是梁今第一次觉得，老天爷原来也是那么的不公平。

灿璨这么乖巧善良的女孩子，却遭受了这世上大多数的苦难，梁今没有像心疼她这样心疼过谁，只希望她可以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梁今走的时候，把糖果都放到了他的口袋里，然后和灿璨摆手，跟她很温柔的说“再见”。

“一定要记得联系我。”

灿璨这次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安静的站在哪里，梁今走后，她把窗户关上，拿着他给的册子，放进了抽屉里。

梁今从灿璨家的院子出来，没走多久，迎面遇上裹着军大衣，依旧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许多。

“你明天就走了啊？”许多抱着球，还挺舍不得梁今，惋惜道:“咱们才在一起打了两次球，我还没学会你投篮技巧呢。”

梁今边走边往回看，直到走出很远，他才回头和许多说话。

“我记得我们加了Q/Q的。”

许多点头。

当然加了。

“你和关灿璨是在一个班吗？”梁今问。

许多又点头。

是，他之前就说过，他和小哑巴是同班同学。

梁今想了想，说:“关灿璨有什么事的话，你都在上面和我说。”

许多怀里抱着球差点掉了，他回头看了眼梁今刚刚走来的方向，没想明白梁今怎么突然管上关灿璨的事了。

“小哑巴能有什么事？”

许多和小哑巴又不熟，她那个人孤僻的很，和谁都不交朋友，许多才和她处不来呢。

“你少喊小哑巴。”梁今冷声纠正她，“可以叫关同学。”

梁今严肃说话的时候，许多还是有点怵他的，毕竟今哥有时候脾气也不是太好，而且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点，许多也觉得奇怪。

许多很不明白的点了点头，答应道:“嗯，关同学。”

不过不管是关同学还是小哑巴，关他什么事呢。

“你跟我讲关灿璨的事，我给你发打篮球的视频。”梁今说:“很好学的，你看了就能学会。”

许多一直幻想着哪一天他的球技突飞猛进，到时候让大家都对他刮目相看，他就扬眉吐气了。

不然周衡和唐逸他们总是笑话他，说他就是个球，打起篮球来就是球打球，一点不把他放在眼里。

梁今虽然不能亲手教他，可答应发他视频，应该也能让他学到很多吧。

于是许多答应了。

“那以后我给你发小哑——”许多话说到一半，察觉到梁今眼刀冰冷，他马上改口，说:“给你发关同学的事。”

许多答应的简单，完了自己又问:“关同学的什么事要和你说？”

梁今回答:“比如……考试成绩，比如……她开不开心，还有……有没有人欺负她。”

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许多觉得，他要是对小哑巴这么上心的话，肯定会被大家开玩笑的。

许多犹豫自己刚刚是不是答应的太快了。

梁今脚步停下，见许多皱着眉头，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拿了一台psp出来。

“回家后准备换一台，这个旧的送你了。”梁今说着，把psp递给许多。

许多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今哥，这……不好吧。”

他们玩游戏顶多就去网吧里过过网瘾，像这种能随身携带的游戏机，整个年级都没几个人有，今哥就为了知道小哑巴的事，竟然这个都送给他。

梁今轻描淡写，说:“反正是旧的，我以后也不用了。”

梁今都这样说了，许多也不扭捏了，从他手里把psp拿了过来，傻呵呵的笑道:“谢谢今哥。”

“今哥放心，你吩咐的事，我一定使命必达。”

许多于是就这样被收买了。

梁今离开岷江的这一天，是他爸爸开车来接的他们，梁今神情淡漠，坐在车上往外看，正好看见那棵高大的梧桐树。

初春到来，积雪化开，露出树下的泥土，空气中弥散着土腥味，树枝也开始生长出嫩芽。

许多他们站在路口送他，笑呵呵的说等梁今下次回来再一起打球。

宋净玫透过窗户回头，看见两个老人家站在院门口，她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这些年来，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爸妈的头发变得花白，脸上皱纹越来越多，腰也佝偻起来，走路时的脚步也越蹒跚，每次她离开时，他们都在门口，静静的送她离开。

两个老人家总不说其它的话，怕说了让她难过，舍不得走。

从她离开家出去读大学起就是这样，他们总怕给她带来麻烦，总怕给她造成牵挂，他们就她这一个女儿，静静的也送了这么多年。

宋净玫擦了擦眼泪，转回头来，强迫自己不再去看。

“又不远，到时候想回来就回来了。”梁一旭拍了拍宋净玫的肩膀，安慰她说:“别难过了。”

宋净玫哽咽的吸了吸鼻子，低头没有说话。

哪怕她现在已经长大，已经成家，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可对她而言，永远也都是父母的孩子，她又要离开家了，又要离开爸妈，怎么可能不难过。

小一个月的寒假怎么就过得那么快呢。

车子顺着大道开车，离家终究越来越远，黑色的车影消失在道路上，门口的两个老人却看着车离开的方向，始终站着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