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雁儿与谢五叔
她这话一说,旁边的婆娘们便笑得直不起腰,架秧子起哄全来了。
“哎呦,谢家的,原来替你家杏儿想着宋大郞啊!你家满谷兄弟晓得不?”
“谢老三老实巴交,只怕不晓得王嫂子这花草肠子呢。”
“你们这些婆娘懂个屁,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中意,谢三嫂子这是老木逢春、春心萌动——荡漾啦!哈哈哈!”杨寡妇拍着膝头大笑。
她原是上柳村一个酸童生的庶女,长得也算有副好相貌,出嫁前又识过几个大字,可惜着了嫡母的道,一两银子便把她卖给了杨水田做童养媳。
以前她也性子软和,自打死了男人才破罐子碎摔,张家长李家短,骂起人来荤素不忌,成了村里掐架场上的老手。
众婆娘也跟着笑,贴着杨寡妇后面顺势刺了王氏几句荤话。
现今正闲得发慌呢,各家没水饭不用烧,衣裳不用洗,牲口也养活不了,卖的卖,杀的杀,十栏九空。
地里刨食的事儿也都停了,田地干裂,各家开春强下种栽点红薯也便罢了,种其它的糟踏东西,反正都活不了。
再说,连年欠收,粮种都被吃的差不多了。
人总不能眼睁睁先饿死,反正都是一个死,不如死前做个饱死鬼!
当然,也有想逃荒离开李县的,只是弄不到路引不说,他们东南郡吏属水乡,连水乡都没水,也不晓得该往哪儿逃了。
这老天爷,不给活路呢。
婆娘们心里都压座大山,觉得躺家里就是等死,爷们儿还要在耳边呵斥丫头小子们:“平时少造,躺着,省口气能死慢点。”
你听听。心里更慌得不行。
今儿又听见传上柳村又渴死人,有嫁去上柳村的张四丫回娘家哭,求张家带她找朱地主赊两碗水救公婆的命。
这是什么话?他们还不够喝呢,全村都指着朱家那口老井。朱家说,井也快竭了。
幸好有刘家儿郞牵头,集合村里一帮汉子将那姑娘和她男人押出了村外。虽然落了村正的脸面(张四丫是他族里的堂侄女儿),但平时你村正摸点落下点东西大家不说什么,官嘛没油水做什么官,可现今人命关天呢,谁也别想有私心!
事儿虽过去了,媳妇们的心里却更慌了。
让她们躺着?躺不了。
打小忙活大,歇下来更慌。
现在有王氏给她们取乐子,那是再好不过。
闹吧,闹了没空想明日的死活,心便不慌了。
刘家人霸道,但这不是有杨寡妇在前面顶着?杨寡妇跟刘家不少汉子有首尾,媳妇们心里都是能捕风捉影的。
“杀千刀的克夫贱婆娘,瞎扯你娘的胩呢!你这烂舌头的克夫妖精,四处勾搭汉子的克夫败家臭娘们!”王氏手指着杨寡妇,火冒三丈。
她虽不喜谢杏儿是个闺女,但终归是她谢家的丫头,自个儿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何况杨寡妇还攀扯她,真当她谢家好欺!
“老娘克死你全家!”杨寡妇轻飘飘翻个白眼,讽笑:“打量大伙不知你们老谢家的丑事,连孙女都害的门户也好意思说老娘我克夫!”
王氏最忌讳这个克字,她咒别人行,别人是不能咒她的。
王氏两眼瞪得浑圆,如牛眼晴一般,也不骂了,三口作两口嚼完红薯干,脱了右脚的鞋便朝杨寡妇脸上抽去。
“克你娘的胩,你这不做好事的臭□□、死娘们、女妖精!”王氏专挑杨寡妇脸上白嫩的地方抽,唾沫飞到对方眼睛里。
这杨寡妇和她婆婆谢刘氏一样喜欢抹脂涂粉,这荒年都涂得跟个盘丝洞里的女妖精似的,去年还勾得她家柏喜往这妖精家搬粮食,气得婆婆打骂她半宿。
她心里藏着火,不敢骂婆婆老妖精,可整治一个杨寡妇都不行,她以后也别出门见人了!
杨寡妇自然也不示弱,猜到王氏有这么一着,架住扑过来的王氏便扯她的头发。
王氏的相貌矮、壮、黑,唯一值得村里媳妇称羡的只有一头乌油油的头发。
荒年都没好东西吃,婆娘丫头们的头发个个黄的黄、枯的枯,独王氏偷了谢家的一大罐子山茶油,诬赖在二房小崔氏身上,经常趁谢刘氏上县城去老四那儿住的空档,吃一半,另一半喜滋滋躲在房里偷抹。
这两人棋逢对手,缠在一起便撕打起来。
其他媳妇有看戏的,拉架的,喊人的,起哄的,助兴的,反正一时都忘了宋家灶房里冒烟的事儿。
也有人叹杨寡妇胆儿肥,连谢家都敢惹,谢老四可是衙役。惹了衙役要吃官司的。
也有人门儿清:
这杨寡妇,十里八乡香的臭的,什么汉子跟她没关系?她反正不要脸,杨水田死了,她还托谢老四谋了个公差遗孀的名份,指不定两人早有首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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坝子上打得轰轰烈烈,沈莹这边却迎来了谢梨唯一的一个闺蜜。
沈莹一直想啊,谢梨这么一个内向的妹子,怎么会跟陈雁儿玩在一起。见了陈雁儿的面,她就知道了。
“呜呜呜呜呜,你这死丫头,你咋那么不小心啊?你咋就病了呢?你病了也不让小八小九给我送个信儿,说好像戏台子上唱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呢?呜呜呜呜……你个小没良心的,你是不是忘了我俩对着山神菩萨许的誓?”
自己这一身自己都嫌弃得慌,这大圆脸的陈雁儿倒是半点不嫌,抱住她哭得那个汹涌澎湃。
沈莹这一会儿,有自己是个负心汉的错觉。
她开了开口,想劝,雁儿你别哭,哭多费水哪。这灾年,眼泪可都是精华!
可她还没开口呢,陈雁又摇着她的脖子骂道:“你咋这么笨昵?梨花。你奶要扔你,你不会跑呀?去什么大黑潭。”
陈雁掐着她的软肉,没有掐得太过,掐太过怕她疼似的。
但还是气得掐了一下,又掐一下,捶着她哭道:“大黑潭多吓人哪!你那是命好遇到了神仙,要没遇到呢?神仙可不是随便管凡间事儿的。人忙着呢,哪有空搭理咱们小丫头片子。你又从来不烧香,前年喊你去你都不跟我去,说要打猪草。我说吧,花儿,你以后可别这样了,咱们多烧烧香,错不了的。”
这怎么就搞起封建迷信了?她说遇到神仙,陈雁儿马上就信了?这接受能力。她还以为至少要装得煞有其事,再弄出点事来验证,才能震服村里的大妈大婶呢。
难怪书里写谢霜儿找钱神婆出面,弄了个小伎俩应证,说什么她谢霜儿是水神菩萨座下的玉女,唬得全村逃荒的人都好吃好喝供着她。
她原还担心,她现在说遇到了神仙,村民要围起来把她烧死呢。不过,她有黑水潭在手,又预知不少接下来发生的事,能用利益让村民先不烧她,先利用她。
可看陈雁儿这架势,沈莹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
于是,她一满肚子的谎言都来不及展开表演,就全听陈雁儿哭了。
小姑娘哭得那个伤心啊,肝肠寸断的,弄得沈莹跟着也掉了好几滴眼泪。
没办法,同为妹子嘛,感性。毕竟人谢梨小姑娘是真的死了啊,陈雁儿这姐妹情深的,还是挺感人的。
唉,沈莹有些犹豫:
她接收了人家的极品亲人,加大哥大姐,弟弟妹妹,妈妈姥姥,大姑大姑爷五叔不说,现在还要接收人家的好闺蜜吗?
有点对不起谢梨小姑娘。
但陈雁儿没哭多久,便被人扯开了,一名高瘦的年轻小伙子窜过来,扯着沈莹的胳膊一句话也不说,上下打量起她。
他打量得仔细,连沈莹穿着宋小北鞋子的脚都没放过。
当然,沈莹也打量他。
不错,又来一个帅哥。
虽不及宋大郞,放现代也不比偶像明星差了。
不行,帅哥眼圈红了,沈莹觉得承受不住他的目光了。“五叔。”她只得轻声喊道。
“……喛!”谢五叔笑了,眼圈红透了,“是五叔没用,你没事就好。”
沈莹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事跟谢满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上县衙救她姐茶花去了,又哪能想到自己的老娘能这么狠心,毒杀孙女。
谢满树估计很难受吧。沈莹知道,她五叔偏帮她们二房,但刘婆子也是疼这个五儿子的,这代入现代,一直疼自己的妈是个杀人犯,这换谁都接受不了。
“五叔,我姐她没事吧?”沈莹被他看得尴尬,转移了话题。
因为从小和父母分开的缘故,她向来不擅于处理亲密关系。
谢满树如果是假意倒好了,可人家拿她当真侄女,这份真情便有些沉,她一时有些承受不住。
“没事没事。嫂嫂当了你爹送的簪子,又卖了绣品,加上我卖工的银钱换回了茶花。茶花也不愿意,要划破自个儿的脸,那师爷怕事,担心真到了县太爷跟前触了县太爷的眉头,倒是还没往县衙带。”
“那就好。”沈莹松了一口气。
“有什么话晚上回来再说,走吧。”宋大郞冷声道。
谢满树点头,摸了摸沈莹的头,“别出去,就在宋家和雁丫头玩,晚上五叔带你回家。”又对陈雁儿说,烦她照顾沈莹。
沈莹十分的不习惯,摸头杀这东西她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宋太爷、宋大郞、宋小北、谢满树,一行人背着弓箭、弯刀和盛水及装食物的竹筒走了出去,听说陈嫂子带着小石头(陈雁儿的弟弟),已经在山坡上等着他们,而宋猎户早就去高地村喊沈莹的姥姥他们了,双方约在山上碰头。
宋太爷又交待陈雁儿在宋家守着沈莹,“谁来也不开门,有人你们就去小北房里,把门锁上。他们不敢强闯。”
陈雁儿点头,拍着胸脯说:“爷爷放心,有我守着梨花呢,谢婆子再来害她,我便一刀砍死她!”
沈莹听了:囧
她一个24岁的上班族,再不中用,也不能让一个小学生保护啊。放现代,陈雁儿还在读小学六年级呢。
不过她还是感激陈雁儿的,虽然她不觉得小姑娘砍得下去。沈莹没错过谢五叔尴尬的表情,不由感叹陈雁儿真是心大。
众人走后,沈莹问:“你来时你奶问没问?”
“问了,我都说啦。梨花你放心,我奶高兴着呢,都高兴哭了。你去年送她的饴糖,她都没舍得吃,一直说你是好孩子。今儿一早,知道你出了事,她就去找张二太公一起去找村正讨说法了。”陈雁儿一边咬着免子肉,一边从没剩几块的锅里将好肉全挑出来,放到沈莹掌心的树叶上(没水洗碗,沈莹摘藤条上的树叶子过一过水做碗)。
沈莹百感交集。她知道她接了一个烂摊子,但她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在乎小谢梨。她心里感觉酸酸的,也许因为她继承谢梨的身体时,也同时继承了谢梨的情感吧。
吃罢饭反正没多余的水洗碗,沈莹便拉着陈雁儿去拾花椒。
陈雁儿满脸的不解,沈莹跟她说,这能卖钱,放在肉里还去腥味,刚才的兔儿肉就是放了这个。
“难怪那么好吃!”陈雁儿喜得立马开捡。
一边捡又一边细细问她老神仙的事,又要和她换鞋穿,说宋小北的鞋臭,再说穿小子的鞋谢刘氏又要抓她的错,她就不怕了,她陈雁儿不嫁人不怕没名声。
陈雁儿是个话唠,小嘴吧唧说个不停,沈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出不嫁人的话,还没半点羞涩。古代的小女孩,就算是农村里的,不都是不提这一茬吗?看来,这是一个妙人。
沈莹想了想,便又借口上茅房从家里的空间拿出一筒薯片,说是老神仙送的,全给了陈雁儿,唬得陈雁儿喜得想在地上打滚,硬是要凑过来抱她,也不嫌她脏。
沈莹现在也不怕村里人看见说什么,因为接下来晚上,她就要让他们看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