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凌韵袖子里揣着齐何辜，踏出点星洲的传送阵。

凌韵施了个降低存在感的小法术，使得人们下意识忽略这位气度不凡的修士，哪怕和她简单打过照面，也会转眼便忘记她的面容。

凌韵查了下传讯玉简，快速读了某人的回信，唇角露出一抹笑容。

“你的朋友回你了？我们真的要去合欢宗？”

齐何辜两日里已经习惯了这“娇小”的身体，顺着凌韵的袖子爬到她肩头，在她耳边询问道。

“嗯，合欢宗是附近实力最雄厚的宗门，背靠他们也方便我们行动。”

凌韵说着，清冷地抬头看了下。

“到了，一绝茶馆，阿枳说她马上到。”

齐何辜藏在她发丝间，避免被人看到，沉默了一下。刚才他收到了师弟的传讯，有些话让他有些在意，却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不远处一桌传来一惊一乍的声音。

“拿正道第一剑当替身？天哪，齐何辜自己知道吗？他也愿意？”

“有何不愿？剑君的师弟可是亲口说了，剑君是自愿的！”

一大一小两人齐齐一僵。

齐何辜变成这样子不想见人，直接传讯告知自己师弟，他将和凌韵同行。

遮遮掩掩藏头露尾的行径十分惹人生疑，但师弟又确信传讯的就是大师兄，只不过举止有些微妙，仿佛羞于启齿隐瞒着什么似的。

师弟和回元宗八卦的弟子们认真分析了一遍整件事。

从凌韵出关，到凌韵和凌犀师徒彼此相伴停云峰的感情，到齐何辜突然神秘消失，到齐何辜和凌犀的相似。

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传出了“剑君气质神似先道尊，被无情道主看中，留在身边做替身”的传言。

凌韵：这传言竟还该死的和她想一块去了。

【真不是你放出的传言？凌韵你跟我这就别装了。】

【闭嘴，我是那么阴险的人么？】

珞矶：你就是。

凌韵老神在在地看风景。她只是隐晦地透露出因凌犀的死伤心欲绝的假象，至于其余那些脑补，只能说八卦群众的力量果然没让她失望。

她肩头，齐何辜看着她淡定的侧脸，憋了大半天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所以我是虚华道尊的替身么？”

凌韵微妙地顿了一下。

齐何辜勃然：“所以你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什么天下危难需要和我联手，其实只是因为……因为我像虚华道尊，你想要睹物思人罢了！”

齐何辜心里有点说不出的烦闷。难怪这两天，总觉得凌韵对他态度好得不可思议，一改从前的清高冷漠，竟然会别扭又尴尬地主动和他说话，他还以为——他还以为她也把他当做值得敬重的对手和同伴，所以才对他示好。

没想到，这都是看在她师尊的面子上！因为她把他当成她白月光的替身！

凌韵却没管他怎么想，摆烂道：“是又怎样？”

“我不接受！”

凌韵本也没觉得这事会多么容易，好在她早就想好了对策。凌韵淡然道：“珍器阁九层天品宝剑。”

只要安安分分当个替身，就能拥有。

齐何辜脑子里飘过这样一句广告词。

齐何辜沉默了。齐何辜默认了。

【看看，拿捏~】

珞矶：……

这男人这么好拿捏，忽然对他有些心疼。

不知为何，亲自认可了替身的身份后，虽然知道别人看不到他，齐何辜却突然感到更加羞耻了，不由拢了凌韵几缕头发把自己遮得更严实。

另一边谈话继续。

“我问你，倘若给你跟随凌韵的资格，代价是让你当虚华道尊的替身，你愿意吗？”

“替身，是需要陪|睡那种吗？”

“……如果是呢？”

“当然愿意了！”

“……如果不是呢？”

“当然愿意了！”

“…………所以你到底什么情况下不愿意？”

“我什么情况下都愿意！只要有追随女神的机会，别说当替身，让我替凌犀死我都愿意！！！”

听着不远处那桌上的年轻小伙铿锵有力的宣言，齐何辜有点怀疑人生。

……难道他占了大便宜，自己却没发现？不，不能被这些愚蠢的舔狗洗脑，他是一个有尊严的剑修，有朝一日是要打败凌韵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剑的！

恰好这时上了茶，凌韵低声问：“你要来点么？用乾坤轮给你盛点？”

凌韵的收藏里有只可大可小造型万变的乾坤轮，本是天品法器，这两天却成了齐何辜的万用器具。

齐何辜正在因为自己的新身份心烦意乱，冷硬拒绝：“不用。”

凌韵客气问他一下已经仁至义尽，再无二话，低下头自顾自喝茶。

喝到第四口，齐何辜忽然道：“是需要陪|睡的那种吗？”

凌韵冷冷咽下茶水：“？”

齐何辜：“我就问问。”

“？”

“抱歉。”

凌韵心道，陪|睡也不是不行，只可惜齐何辜这么傲慢的人大概不愿。

既然不愿，她又不会强迫他，至于在这里揣测试探她么？把她想成什么人了？

凌韵搁下茶碗，侧头居高临下近距离看着齐何辜，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意有所指道：“你只有绣花针大，没那个功能。”

齐何辜：……？？？绣花针说谁？绣花针说什么？

是男人根本不能忍受这种羞辱，哪怕这个男人是孤高冷漠不为外物所动的剑君。齐何辜哽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不是——”

“阿枳！”

脚下的女子忽地起身，差点把他颠下去，齐何辜抓住她的头发才勉强稳住。

站稳后的第一件事，齐何辜顺着她后背的衣服钻回她袖中。

他还是不愿被任何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来人，用凌韵的话说，是个甜妹。

娇小挺翘的鼻头，卧蚕明显天然弯起的毛茸茸大眼睛，微黄微卷的柔软长发，扑过来时像颗糖果炮弹，让人心都甜化了。

凌韵轻而易举接住亓枳和她的熊抱。她比对方高半头，气质又冷清，就像姐姐抱住了喜欢撒娇的小妹妹。

靠近了，倒是能发现亓枳身上不同于一般纯真少女的心机。

这家伙的罩袍用半透绣花细纱做成，隐约可见雪白的肩膊和细腻的后背。腰间也做了精巧的设计，露出一小截肌肤，引人遐想，却又不显过于轻浮。

亓枳从凌韵胸前抬起头，露出八颗牙齿的明媚笑容：“阿韵，我好想你啊！你都多久没来找我玩了，我们宗几个小朋友想你想得修为都停滞不前了……”

凌韵知道亓枳是开玩笑，然而听到这句话，几乎是立刻就感到小臂被抓了一下，只得赶忙制止对方：“莫要乱讲，我可从未沾染过你们宗的弟子。”

亓枳斜了凌韵一眼，撇撇嘴：“真无趣，你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要不是我了解你……”

亓枳眼珠俏皮一转，忽然凑近凌韵，压低声音：“阿韵，这次你来，要不要妹妹带你享受一番？反正现在也没人再管得了你了。”

亓枳这话说得有些小心，见凌韵虽然并没露出伤痛的表情，却未置可否，便安全起见，从凌犀这个敏感人物上岔开了话题。

因为她想打探的原本也不是这个。

“……说起来，我好像听到一些谣言？剑宗的剑君和你在一起，是真的吗？”

亓枳忽然兴奋起来，四处张望，似乎期盼看到剑君冷峻的身影从某处走过来。

手臂上又被抓了一下。

凌韵垂眸：“他是要同我一起的，不过这些天有事离开了。”

“是你特意把他支开的吧。”

亓枳挤眉弄眼撞了凌韵一下，“打算来我合欢宗快活，自然不能让刚处上的相好知道，我懂，我懂。”

凌韵：懂就快别说了，她胳膊要被抓烂了。

两天下来，她算是摸透了齐何辜是多么正派且骄傲的一个人。

今日刚听说她把他当师尊的替身，已经够他纠结和排斥了，她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她竟然认认真真在觊觎他的美色。

凌韵连忙终止这个话题：“我们直接回合欢宗吧？”

“嗯，但那之前还有一件事。”

亓枳抓着凌韵的手腕，上上下下挑剔地打量她，嘴里啧啧啧地。

“不是我说你阿韵，你每天穿的都是什么，就像随手扯了块白布拿带子绑了绑，白瞎了你这脸这身材。这样我可看不下去，妹妹带你打扮打扮。”

凌韵无所谓地笑笑，随她去了。

她的脸好像没法表现出激动、兴奋这类感情，所以亓枳也不知道——她每次被亓枳打扮的时候，其实开心得不行。

毕竟她内心里是个普通爱美的女孩，穿过来后，发现修仙界繁盛，审美比她前世更多元更包容，服饰也更大胆和变化多端，不知有多想试一试，只是平时碍于人设，才整天披块白布罢了。

“就这里吧。”

亓枳带凌韵来到合欢宗脚下最豪华、服装设计最夸张的法衣铺子。

“别太保守，丢我的脸。”

“我不会的。”

凌韵飞快表态。

修仙界有不成文的习俗，越是修为低，穿着越保守，因为太高调容易招惹是非。

那些玄丹境以上的大能，一般都打扮得十分张扬，以彰显自己的地位，尽情表达自己无所畏惧的霸气。

尤其是合欢宗一带，有名有姓的大修士上街恨不得裸着。

凌韵问过亓枳为何不穿成那样，亓枳沉默又无语地看着她，指着那个其他地方包裹住只把三点露在外面的女修：“你看看，这好看吗？”

凌韵：“噗。”

此时的凌韵已经抱了一大堆衣裙走进试衣间。

五百年没逛街了，市面上刷新了一波崭新款式，凌韵看得眼睛都放光了。若不是店内禁空间法器，她手里拿不下，恨不得再拿十倍的衣服进来。

解腰带的时候，她才发现激动中她好像忘了什么。

齐何辜急匆匆从她袖口飞出来，一头扎到墙角用后脑勺对着她，小小的后脖颈似乎泛着红，声音急促：“你就这么脱了？”

凌韵顿了一下：“不然你出去？”

齐何辜：“……我干嘛要出去？我又不会看你。”

周围全是试衣间，他小小的身体钻来钻去，听起来实在很变态。

还是停留在凌韵视线里才能证明他真的没偷看。

凌韵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概不知，听他这么说就继续开始脱衣服。

不管是把他当撩拨对象还是同伴，她都丝毫不介意他在场，甚至——

【可惜剑君太正派，还真希望他会偷看呢。】

【哎，这让我想起更衣室那颗幻影珠。】

【……】

凌韵扭曲了一下，【别了吧，那个的男主好丑。】

器灵赞同：【女主也没你身材好。】

少女音和童音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聊起来，凌韵慢条斯理地更衣，基本已经忘了屋里还有个小人。

齐何辜面前是一面高大宽阔空荡荡的墙。

他也认同修仙界的规矩，同伴没有性别之分，只看修为人品。

所以他觉得他留下来没什么好害臊的。他身体这样，不呆在熟悉的人身边，难道还跑出去不成。

反正他会恪守君子礼仪，绝不会偷看，也不会胡乱遐想。

然而他盯着墙，耳朵却不由自主捕捉到身后的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这个声音，是脱罩裙。

……轮流抬脚迈步，是裤子。

……然后又在解什么东西的带子……

齐何辜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脸唰一下红了。

可恶，他为什么要在脑海里还原这些动作。

可是修士的习惯，又让他在看不见的时候，克制不住地通过耳朵甚至气流捕捉信息，大脑也自动试图重现真实场景。

她伸手，从他面对的这面墙上的挂钩取了件衣服……

一阵凛香袭来，狂卷过齐何辜鼻尖，又远离。

但他已经闻过，所以无论怎样都觉得，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那种香味。

……突然觉得试衣间空间有些狭小，空气也不太流通。

他听到她继续和刚才相反的一套流程……依次套入左袖子……右袖子……没动静了。

“好了？”

齐何辜没来得及思考，脱口而出，发现声音有些干涩。

“嗯。”

他转过身。

……意识到面前放大、紧绷、挺翘的是什么东西，齐何辜险些后退一步。

齐何辜屏住呼吸，看向对面的镜子，瞳孔微微放大了点。

他以前见过别的女修穿这类显身材的衣服。

但是没有一个能穿得像凌韵这样绝美惊人，她们身材都没有她好……是这样吗？

齐何辜突然发现，从前他从未仔细看，所以硬要比较也说不出所以然。

他只知道，凌韵这个样子走在外面，没有任何人能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想到这，齐何辜皱了下眉。

“不好看？”

在场除了自己唯一一个具备审美功能的人，凌韵还是挺在意他的评价的。

【好看的好看的！】

珞矶先叫出声。

凌韵有些怀疑。器灵的好看和人类的好看是一码事吗？该不会这衣服她穿起来特别像一只凹凸有致的花瓶吧？

凌韵看了看水镜里润滑的曲线，愈发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但齐何辜顿了一下，也说：“好看。”

他想起凌韵在外面会施法术让人对她视而不见。

也就是说能看到她穿什么的，就只有他。

正派古板的剑君本来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莫名的羞耻，并认为他应该秉承君子礼节，建议凌韵不要买。可是她问的是好看吗，而不是要不要买，他便不由地说了实话。

不然的话，齐何辜模糊地想，说谎也不符合方正之道。

他真的不是想让她买来只穿给他看的意思……

齐何辜默默在心里开解自己，见凌韵心情不错地决定留下那件，继续开始试衣服，便又默默转回去面壁。

他曾认为陪女子逛街试衣服定是世界上最最无聊的事，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定是会在心中默背剑谱消磨时间，当然，他更倾向于认为没有那么一天，因为在他看来世间繁花千娇百媚，都没有参道习剑有趣。

……有陪女子挑衣服的时间，还不如给他的剑再炼一把漂亮的剑鞘。

此时此刻他终于有机会体会，才知女人试衣服的过程果然十分漫长。

漫长又煎熬。

因为他完全无法静心去想剑谱。窸窸窣窣的声音惹的人心乱。他没法不把注意力放在身后。

他又一次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换完衣服了。

齐何辜第无数次转过身。

齐何辜第无数次屏住呼吸。

虽然他已经看麻木了，但心跳还是悄然加快。

先前凌韵大概是五百年没穿过除了白裙以外的衣服，还有点放不开，如今试了这么多件以后，逐渐敢于尝试任何风格了。

此时立在齐何辜面前的，是一大面玉壁。

玉壁并非平坦，而是有着优美精致的沟壑与纹理，那条沟恰好够一个现在的齐何辜躺进去。看上去温温软软的，应该会很舒服才是，还可以容他圆润地打滚，就像天上的云床一样让人幸福、惬意。

顺着它滑落，在衣料掩映下，是细腻到极点的软弹曲线，从他的视角正好能窥见一抹尾弧。

齐何辜偷偷滚动了一下喉结，对上水镜中凌韵的眼睛，板着脸摇了摇头。

“不好看吗？我还挺喜欢的。”

凌韵转过身在镜子里照后背。扭头的姿势，肢体伸展成丝绒一般优雅高贵的曲度，没注意到她身前的齐何辜仰着头，眸色在一瞬间暗沉。

“那就留下吧。”

齐何辜镇静道。

“好。”

凌韵立即答应，虽然声音清冷平静，但齐何辜突然发现他似乎拥有了解读她情绪的能力，从中听出了一丝欢喜。

齐何辜转向墙壁，冷峻的脸上也闪过一抹笑意。

留下吧，反正没有其他人能看到。

只有她的同伴……替身，才有这个资格。

嗯，突然觉得只要不陪|睡，给长得好看的伙伴当替身也没他想的那么糟糕。她看他聊以慰藉，他看她也可以赏心悦目。

更何况她实力强大，脑子清楚，比他合作过的所有同伴都让他舒心。如此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向来淡泊冷漠的剑君没有注意到，从前只能鉴别宝剑好坏的自己，第一次用“好看”形容起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