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修)
贞元三年,夏山如碧,蝉喘雷干。
一股股热浪挤着窗子吹进来,夹杂着虎头茉莉的清香。
“几时了?”清香混着冰块化开的冷味钻进鼻子,温执玉睡眼惺忪,慢悠悠的开口。
榻上美人如画,浓黑如墨的青丝披散,和青楸色外衫纠缠在一处。
守在塌前的兰芷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将床帐挂在两侧的银钩上,虚虚扶了她一下。
“已经未时二刻了,公主可觉得舒服些了?这次新配的安神香果真有用,您今日睡了整整两个时辰。”
“尚可。”温执玉淡淡道,她起身下床,几步走到妆镜台前坐下。
镜子里映出一张极为明艳的面容,温执玉生的极好,肤如凝脂,容色倾城。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便生出些不可亵玩的贵气。
“今日是镇北大将军班师回朝的日子,陛下设了庆功宴,宫里刚遣人来传话,特地吩咐您一定要过去。”兰芷将刚取来的华服捧到温执玉面前,“这是他们刚送来的,公主试试合不合身。”
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和香云纱,衣服的袖口和领口绣了大片温执玉最爱的牡丹,针脚细密,没有三五个月怕是绣不完的。
温执玉用指腹滑过平整的没有一丝起伏的牡丹,“若是银红色更好。”
“等过了今日,奴婢就拿去织造司让他们重新改。”
温执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她从精巧的笼屉里拿出一只金帘梳在头上比划,觉得不好,又换了只金石榴样式的。
兰芷将手里的衣服放下,接过簪子替温执玉戴上,给温执玉讲今日听到的新鲜事,“今日长安街上全是夹道迎接的百姓,不少贵族女眷也去了,手里都带着花,将傅将军砸了满身。”
傅偃少年英雄,十几岁就同其父安国公灭了南庭,如今为将一方,镇守幽云台,被封为镇北大将军。
几年未见,温执玉对着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在宫中一同念书的样子。
那时的傅偃,君子如玉,满身都是书卷气,没想到最后成了武夫。
“这有什么稀奇的。”温执玉闻言莞尔,“傅偃家世显赫,又有军功傍身,自然是别人眼里的香饽饽。”
“公主说的是,可依奴婢看,还是因为傅将军丰神俊朗,才如此讨姑娘欢心。”兰芷捂嘴笑道,“听说傅将军这次回来,陛下要给他赐婚,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高门贵女有如此好运。”
她今日也去瞧了,当真是叫人移不开眼,只可惜她只是个婢女,连普通人家的姑娘都比不上。
温执玉大概也猜出来了几分父皇的心思,傅偃原本两个月前就该启程返京,却找借口一拖再拖,直到今日才回来。
那段时间,京城冒出不少流言,说这位大将军居功自傲,有了反心,还说他勾结外部,此次回京表面是接受封赏,实则是为了示威。
总而言之,流言满天飞,就连温执玉都听了一耳朵闲话。
之前几次赐婚都被傅偃以战事为重挡了回去,这次匈奴收兵,傅偃在百姓心中越来越重要。
父皇赐婚是假,想要留一些人在京中牵制傅偃才是真的。
想明白这一切,温执玉就知道今日自己过去,不过是个陪衬,“替我上妆吧,傅将军打了胜仗,去迟了反倒叫人笑话。”
一切收拾妥当,温执玉没敢耽搁时间,便带着一众随从入了宫。
连廊上挂满了八角宫灯,温执玉莲步轻移,裙摆上金线和彩纱流光熠熠。
“公主,你瞧那个是不是傅将军。”兰芷小声在温执玉身侧说道。
温执玉抬目,不远处站着不少宫人,崇庆帝站在中间,他身侧立着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只是离得太远,瞧不清面貌。
温执玉乖巧地走过去,喊了声:“父皇。”
“猗猗来了。”
猗猗是她的小名,取的是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的意思。
温执玉笑盈盈地行了礼,这才看向崇庆帝身旁的青年。
眼前的青年面如冠玉,锋利的眉毛斜飞入鬓,五官立体,鼻梁高挺下是一薄唇,只是脸色不太好,在昏暗的光下显得尤为苍白。
这人的面貌和当年一样,可惜再好看,也挡不住周身那股行军之人身上独有的戾气。
傅偃神情冷毅,拱手行礼道:“臣傅偃,给长公主请安。”
“将军不必多礼。”温执玉疏离浅笑,象征□□身回礼,那双潋滟水光的眸子映着烛火,像极了边塞夜里缀着星子的天空。
“宫宴就要开始了,父皇进去吧,别让大家等着急。”
“好。”崇庆帝慈爱地开口,“我儿许久不入宫,傅将军离京七年,也是刚得胜归来,你有空带着他多转一转。”
温执玉神色微动,“猗猗知道。”
几人一边说一边朝里走去。转身时,温执玉余光刚好暼见傅偃,发现男人正看着自己。
众人落座,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到了后面,觥筹交错,丝竹缠绵,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没人敢来给温执玉灌酒,她也乐的清闲自在,一杯接着一杯清酒下肚,脸上渐渐浮上一层薄粉。
今日这宴席安排的有趣,大约是为了彰显帝王恩宠,傅偃的席位就在她对面。两人时不时目光相撞,总是傅偃率先挪开眼。
温执玉轻啧,当年在老太傅手下念书时,这人便好逗的很。
傅偃将敬的酒一饮而下,身旁的副将担心他的伤势,低声问询,“将军,少喝一些。”
“无碍。” 傅偃那张数十年如一日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他四处扫了一眼,喊来候在一旁的太监,低声嘱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有人端了碗解酒汤送到了温执玉的眼前。
“给长公主请安,这是解酒汤,公主玉体尊贵,回去的路上免得醉酒染风。”
温执玉还没开口,兰芷便将那解酒汤拦了下来,“谁让你来的?”
“回兰芷姑娘的话。”那太监嗫嚅着,生怕触了这位主子的霉头,“是傅将军。”
“行了,把东西给我,别扫了公主的兴致。”
“是。”
“傅将军送来的。”兰芷接过瓷碗,惊讶道,“还用不用奴婢帮您处理了?”
不怪兰芷谨慎,三年前一场宫宴上,她也是喝了来路不明的醒酒汤,结果被人下了毒,好在命大,昏死了三日竟然活了过来。
只是留下了病根,一年总要犯上几次,心悸盗汗,整晚整晚睡不着。
温执玉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傅偃,男人并没有看自己,他侧着头,硬挺坚毅的轮廓线条流畅,仿若高低起伏的山峦。
“不用,放着吧。”
温执玉不懂傅偃这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打算拂了这位大将军的面子。
酒过三巡,崇庆帝才慢悠悠开口,“诸位爱卿。”
大殿上登时鸦雀无声,所有都在等着崇庆帝接下来的话。
“匈奴是朕的一块心病,先帝还再世时,匈奴便蠢蠢欲动和大周摩擦不断,朕每每想起,都难以安眠。”崇庆帝顿了顿,那双锋利的目光像针一般扫过群臣,“如今咱们的大将军得胜归来,朕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地了。”
“陛下英明神武,大周长盛不衰。”群臣齐声贺道。
崇庆帝摆了摆手,地看向台下众人,“傅偃。”
傅偃从几步上前,单膝跪下,“臣在。”
傅偃脊背笔直,暖光的光打在他身上,将周身那股淬着刀光剑影的霜寒打散,边界变得柔和模糊。
“朕听说你这次受伤了,正好你难得回京,便多多修养几个月,朕让御医给你调理调理。”崇庆帝带着帝王说一不二的威严,缓缓道。
一片寂静里,傅偃顶着众人的目光,沉声道:“臣遵旨,谢陛下厚爱。”
崇庆帝还以为傅偃会找理由推托,没想到答应的如此干脆。
崇庆帝脸上的笑容真了几分,他拊掌撑膝,“朕早就将你替边疆将士请封的折子批了下来,准许他们在京逗留半月,和亲人团圆。”
他顿了顿,“你就没有什么想求的?只要你说,朕无不允准。”
傅偃抬头,看着首位的帝王,黑眸深如寒潭,看不出神色。
“臣只愿能为大周献出绵薄之力,无所求。”大殿上只能听见他字句清晰的话语。
崇庆帝轻笑,他缓缓道:“既然无所求,不如朕做主,从朝中诸多大人家选一位年龄合适的,与你成婚。”
“你常年在外,你父亲迟迟不能享受该有的天伦之乐,朕于心不忍。”崇庆帝目光灼灼。
他在心底盘算着,只要傅偃答应,再过不久,他就会寻一个不大不小的错处,收回兵权,断了傅家的根基。
温执玉支着额头,觉得有些可惜。她向来不喜这种依靠政治纠葛维系的婚姻,好在父皇宠她,直到今日,也从未强迫过她。
思绪百转千回,温执玉静静将视线落在傅偃身上。
他抬头,微微侧目朝温执玉看了一眼。
温执玉挑眉,朝后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傅偃拱手,“臣心中已有所念之人,还望陛下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姜兰卿喜欢李珩,喜欢了整整十年。
做女儿时,她是南安王府最娇贵的嫡女,父兄疼爱,母嫂纵容。
后来,姜兰卿如愿成了四皇子李珩的妻。
当时的太尉沈逐云大权在握,把持朝政,李珩处处受阻。
那天,一向冷漠的男人红着眼,满身酒气,只是一句“我妻兰卿,求你,帮帮为夫。”就让姜兰卿丢盔弃甲,忘了从前种种不公。
李珩登基大典的前一夜,姜家一门尽数问斩,姜兰卿被蒙在鼓里,等着做李珩的皇后。
凤仪宫里,李珩捏着她的下巴,语气冰冷,“朕看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恶心。”
“李珩,你会遭报应的。”
登基大典上,姜兰卿踏上高高的宫墙,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中一跃而下。
衣袂翻飞,姜兰卿隐约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
再次睁眼,姜兰卿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沈…沈太尉?”
只见男人轻轻将她的手拢在掌心,“卿卿,怎么不唤我云郎了。”
姜兰卿:“……”
世人皆传,心狠手辣的沈太尉曾经有一心爱之人,小名卿卿,和南安王之女姜兰卿十分相似。
上辈子姜兰卿不信,可如今,她莫名其妙成了沈逐云的妻,看着满书房画像上和自己有九分相似的女子,陷入沉思。
沈逐云不似传闻那般阴鸷,他温柔体贴,知晓她的喜好,更重要的是,这人与李珩势如水火。
御花园,故人相见,李珩拦了她的去路,问她为何与自己这般生疏。
姜兰卿垂眸敛目,朝沈逐云怀里缩了缩,“夫君,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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