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本丸封禁进行时
这是一片晦暗的天地,永恒的黑夜笼罩着这片森林,纷扬的雪花自天空飘落,处处只见银色裹覆,黑天压低,不见绿意炊烟。四下只余簌簌雪声,不闻犬吠鸡鸣。
“真是令人难以愉悦的时节啊!”端坐在檐下的付丧神捧着早已凉透的陈旧茶盏,边缘还有一个缺口,如是感叹。灰尘积攒满庭院,却不见雪色,断裂在地面的屋粱沉默地回应那形单影只的付丧神。
“哈哈哈!吾等究竟还在期待什么?这早已落下帷幕的低俗戏码,连观者都避免不了的悲剧……”
“咦?居然还有客人光顾这种不祥之地吗?是迷失了自身的道路吗?”那身披蓝色狩衣的男子放下茶盏,拿起摆放在身边的真身,飒然道:“那么,让我们期待一下这位误入的客人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吧!”
一言即落,原本沉寂的天地卷起阵阵狂风,呼啸着裹挟着暮雪,朝着那位迷失的旅人而去。
好冷……
孑然一身的旅人用手臂挡住怒吼着扑面而来的风雪,艰难地前进。从她的衣着来看,这位肯定不是这里的居民,没有人在这样的雪夜仍然穿着素色的夏裙,赤/裸着肩头,孤身一人赶路。
体温在下降,必须尽快找到躲避风雪的地方。
旅人暗自忖度,但举目四望,周围皆是一片雪色,但树木也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又要前往何处躲避呢?
忽然,她看见了前方矗立着一座庞大的雪白影子,是山吗?
旅人疑惑地加紧了步伐。自她醒来,身边空无一人,而她躺在一个巨坑之中,她仔细回忆自己的过往,却发现一片混乱,无数记忆的片段在脑海中斑驳交织,就像一团纠缠不清的线团,无从下手。
身边只余一把无锋的朴剑可以推测自己的身份之外,别无他物。她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一道耀眼的金色,那熟悉到令她落泪的金色背影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走去,任她如何呼唤都不再回头。
那样决绝,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她的世界……
那是谁?
在风雪中步履蹒跚的旅人按捺住心中的悲痛,困惑地在心底发问:我认识他吗?为什么会那么伤心?
她没有太多时间思索,自清醒之后,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前行,她有着必须完成的任务。
或许前方可以有恢复她记忆的线索,旅人这样想着,加速奔跑起来。
等到她终于跑到那座纯白的巨物前时,才恍然发现,这竟是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宅邸,高耸着直入云霄的建筑让她很是熟悉。
旅人抬起敲门的手有些迟疑,虽未能窥探全貌,但仅仅站在肃穆的大门外,冻得泛青的肌肤也在挣扎着感知出门后潜藏的死寂与凶险,这是她多年出生入死培养出的直觉。尽管记忆遗失,身份未名,也深刻入骨。
身后的风雪仍然在肆虐,如刀割般侵扰着旅人的肌肤,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四肢在寒风中逐渐僵硬,情况已不容她再多加思考。终于,她扣响那雕刻着狰狞鬼面的大门。
咚!咚!咚!
“请问,主人家在吗?我深夜途径此地,外面实在是风雪逼人,可否允许借住一晚?”诚恳的请求并未引起任何回应,门后依然一片沉寂。无奈,旅人只好再次敲门。
咚!咚!咚!
“实在叨扰,还请允许我借住一晚。如果您家里若有需要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效劳!”旅人心想莫非门后并无人看守,所以无人回应吗?
然而这次,旅人虽然仍未得到回应,却听见门后依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地面攀爬,又似是细小的生物挤压在一起,这令她感到一阵恐慌。旅人不禁握紧自她醒来时便伴随身旁的无锋之剑。
“打扰了,请问门后有人吗?若是实在不便,我现在就可离开。”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不自觉地向后退去。外面的风雪虽然冻得她瑟瑟发抖,但方才诡异的声音更令她毛骨悚然,不意纠缠,旅人决定离去。
吱——呀!
雕刻的鬼面瞳孔中燃过一道幽幽的火光,门从里面打开,旅人看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门内探出,这应该是一只吟风弄月,公子哥儿的手,但意外骨节分明,秀雅可观。
“实在失礼了,让客人久候。不嫌弃的话,请进来喝杯热茶,暂歇一晚吧。”那秀美却不失力量的手抬升到主人的腰前,旅人顺着望向主人的脸,一时竟屏住了呼吸,她并非未见过俊美的男子,但眼中宿着明月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夜安,”旅人斟酌着称呼,“先……生,这样不会打扰到您与家人休息,此处只有您一处人家吗?”之前的诡异的动静并非空穴来风,她并不想因一时的享受而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那俊美雅逸的男子笑弯了双眼,“在下三日月宗近,客人一路风餐露宿,可有曾见过第二处人家?这方圆百里除了此处,客人是寻不到第二处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我家主君热情好客,尤善济人,还请客人万莫推辞,内间已备好酒菜,只等阁下入席了。”说罢,从半开的门扉,灯火依次点亮,人影重重,喧闹非常,一扫先前的荒寂。
虽是门户半开,旅人仍可看到门后华贵非凡的庭院,雕梁画栋,廊檐互啄,丝弦鼓乐之声隐隐传来,与门外冷酷的严冬似是不在同一维度。旅人仍是心有所惑,之前诡异的声响敲醒了她的警钟,但门内的温暖安逸与门外天寒地冻相比,谁都知道怎么选吧?她这样想着,举步向门内走去。
三日月宗近见此,笑容愈深,走在前面为旅人引路,“请这边来,客人是想先赴宴,还是先去温泉洗浴呢?您刚从外界进来,不如先去温泉解乏,换上浴衣再来参与宴会吧。”
旅人这时才注意到对方腰间雕琢着繁复纹路的刀鞘,锋芒毕露的长刀即便被封锁在华丽精美的刀鞘内仍然能让人感受无尽的杀气。
旅人感到很惊讶,外表如此文雅的男子居然是个用刀的么?
紧接着,头脑中不可自制地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刀鞘一看就值很多摩拉!
“摩拉是什么?”旅人头脑中的思绪顿时大乱,阵阵发疼,她晃了晃那相比于小巧肩膀而言,比例有些大的脑袋,停止自虐,决定路到桥头自然直,暂时放弃了思考。
旅人跟随三日月宗近走上前方的板桥,暗自观察这被白雪覆盖的庭院。荒石与松木按照某种规律铺设在庭院,典型的稻妻风格,这白雪之下定是堆砌着纹路奇特的英砂。
等等,稻妻?
那是哪?我去过吗?荧一边在心中不断思索,一边在三日月的视线中回应,“多谢,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去拜访这里的主人吗?”
旅人问道,“虽然夜色已深,但如今看来,贵地今夜似乎在举办宴会,主人家应该还没入睡吧?”旅人看着来来往往,装扮精致贵气的男男女女,不禁心想,这可真是进了不得了的地方啊!
不对!旅人皱起眉头凝视来往的人群,大多数人戴着或狰狞或精巧的面具遮住容貌,但即便露出容貌的人只有少部分,也能看出之间诡异的地方。
人群中竟有多名样貌,装扮一模一样的人!就如同按照模具重复打磨出来的一样!旅人又仔细观察人群,发现模具还不止一个,哪怕用面具遮掩,相同体型,发色,衣着的人竟多达十数之多!
就在旅人大惊失色之时,那种窸窣窃语的声音又从某处传来,窥伺的视线充斥着另旅人后背发凉的觊觎。
“真是不巧,让客人失望了,我家主君近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三日月宗近歉意颔首,伸出左臂引得旅人转弯前行。“还未请教,客人如何称呼?”
旅人从那种不适中醒来,听到三日月的回复,不禁无语。主君不便见客?方才还说主君热情好客,现在立刻就生病了。旅人心中嘟囔着疑惑,竟是忘记了回应对方。
“客人?”三日月低头浅笑,金色的流苏垂在他的如墨发间,交相辉映,莹白的脸颊捧出那双眠宿着新月的眼睛,浑身上下凝聚着侯门贵胄的风仪,令人见之忘俗。他耐心温柔地再次询问,“客人不便告知名姓吗?”
旅人一愣,心中犹豫,失去记忆令她惴惴不安,行为处事难免谨慎小心很多,况且此处情形诡异,实在令人难以放下戒心。
况且……
旅人用力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吵闹的声音不断袭来,令她心烦意乱。
她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很多人在远方呼唤她,那些人说的是……
〔旅行者?快醒醒!我们马上要去须弥了!快点起来!〕
娇憨可爱的催促声在混乱的记忆中响起,一个忽上忽下,飘忽不定的白色身影逐渐成型。
于是旅人回应道:“我……我叫旅行者?”
三日月高高在上,仿佛垂悯的神佛一样看着表情痛苦的旅人,面上波澜不惊,仍是千古不变的温雅高贵,他仿佛看惯了这种戏码,口中平静地问;“是吗?原来客人是叫旅行者吗?呵呵~”
旅人也有些尴尬,但她目前能想到的称呼只有这个。
三日月宗近对此不置可否,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旅人却慢慢陷入沉思,她应该不叫旅行者,但这个称谓在她的记忆中又十分深刻?所以她的身份就是四处游荡的旅人吗?
〔荧……〕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呼唤温柔悲伤,饱含着深沉的思念。旅人像是被雷击中一般顿住,瞳孔无机质地放大,她急促地转身回望。
一片空白……
旅人并没有看见呼唤她为“荧”的人,那应该是一个她很亲近的人,亲近到听见他的声音都忍不住落泪。
是那道金色背影的主人吗?
“客人?”走在前方的三日月宗近疑问地呼唤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旅人这才回过神来,神色落寞,但仍强撑着回应三日月:“没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荧,你这样称呼我就好了。”
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困惑,在名字说出之后,自苏醒后的飘忽混乱终于安稳下来。
荧在这个世界确定了自己的联系。于是她又试探地,绞尽脑汁地奉承道:“三日月先生,虽然我还未参与这次的宴会,但还是从刚才的所见所闻中,看得出今天宴会定是十分华丽隆重,高朋满座。宾客往来频仍,乐不思归,而且他们都装扮矜贵,容貌非凡,您的主君想来定也是风流蕴藉的雅士。”
“荧小姐谬赞,美人荧荧兮,颜若笤之荣,客人容姿娇美,很适合这个名字呢!能收到您这样的美人赞赏,是我等荣幸。”他同样客气地反过来恭维旅者,只是语气反而不如之前热忱,竟让旅者以为之前的所见并没有什么超乎寻常之处。
事情发展越来越糟糕了!荧一面为自己词藻堆砌的试探之言感到尴尬,一面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诡异之地。
就算多胞胎,也万万没有同一场合出现这么多对如此相似的兄弟,难道这是什么特异主题的宴会,专门找来的吗?旅者的疑问很明显没有被同行的男子察觉,或许看出来了却并不在意,她只好一边思索,一边警惕。
“还请这边走,前面便是温泉汤池,换洗的衣服稍后会有人送来。”说完,三日月拉开汤池的推门,墨蓝的袍袖擦过旅人裸露在外的肩头,激起旅人不适,条件反射握紧手中的无锋之剑。
三日月宗近将视线转移到那把其貌不扬的剑刃上,仿佛对之前的举动毫无所觉:“荧小姐擅长剑术?”
荧放松心神,举起手中的剑,横卧胸前,“嗯,行走在外,总需要具备一些保命之术。”
“您的这把剑似乎并没开刃,竟也能保您在外行走时的安危吗?”三日月宗近殷切劝说,“像您这样可爱勇敢的女性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武器伴身,若您不弃,我这里还有几把真正的神兵锐器,愿赠与您防身之用。”
荧还未反应,走廊中隐约响起之前那阵窸窣之声,似是争吵,似是兵戈交错之音,又似是躲在暗处偷窥觊觎的鬼蜮。
【是她吗?】
【她又来了……】
【她怎么还没死?】
…………
荧确信此时并非错觉,她翻身后退,无锋剑跃跃欲试,“谁?出来!”说完,一个箭步冲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那声音似被惊到,蓦然而退,周围复归寂静,只余远处的管弦之音隐约可闻。
而一旁的三日月宗近收起脸上一直挂着的惑人的浅笑,关切地问道:“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您听到或者……看到什么了吗?”
“你难道一直没听见吗?那种奇怪的,像虫潮一样细碎的声音!”荧背着身影,仍在搜索消失的声音。
“那应该是我的同僚们在嬉闹,他们中有很多年龄幼小的孩童,最喜欢一些无伤大雅的游戏,惊扰到您真是抱歉。”身后那仪度不凡的男子如西洋乐器般华丽优美的声线传来,仿佛一切都是旅人精神紧绷出现的幻觉,不值一提。
“您称那种声音是孩童嬉闹?”荧不敢置信,言语难免带上讽刺,从进门到现在的诡异情形终于另她难以忍耐下去,“我假设您的听觉以及辨识力还未因长期与世隔绝而退化,那么请您解释或者邀请您的那些年幼的同僚们出来演示一边,如何能制造出那些鬼魂幽灵窃语的声音!”
三日月宗近闻言并未立刻回答,他的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星光,静静地走到荧的身边,低头在荧的耳边轻语:“您真的这样认为吗?想立刻看到他们?”
“有何不可?难道您的同僚身上存在难言之隐,让他们只敢暗处偷窥,而羞于见人吗?”荧抬起头,笑着说:“那三日月先生大可放心,我虽然身无长物,但一身胆魄,乐于助人,偏爱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算您的同僚长得像骗骗花,爱埋在地底偷袭,也绝不会惊扰到我半分!”
虽然荧现在也不确定骗骗花是什么,但她混乱的记忆告诉她,那是她旅途中遇到的,令人无语讨厌的生物。实力算不上多强,还偏偏爱挑衅行人,尤其是荧本人。
哪怕荧看到它们就绕远路也不行,坚持不懈地跟着,以头相撞。头上长着根草,还喜欢埋在地底,以为别人看不到它们。等到荧被惹火后,又到处乱转,被打到过多少次,掉落过多少花蜜,也不长记性。
“那么,”三日月宗近直起身,拍了拍手,“如您所愿。”
那窸窣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荧终于听清了它们的低语。
“大人——”“大人——”“大人——”……
此起彼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荧终于看到声音的主人们。他们并没有直面示人,而是寻找各个角落遮挡住自己,如门后,走廊的地板下的空间,转角处,只露出部分身形。
夜色已深,但庭院中朦胧的烛火照耀下,依稀可见他们美丽精巧的外形。他们的年龄多以孩童为主,少有几个藏在门后和转角的少年。
“大人,请不要责怪三日月殿下,他只是害怕我们的出现吓到您!”躲在走廊边的,白色头发的男孩子鼓起勇气为同僚辩解。
“我并没有责怪他什么,我只是讨厌被当做傻瓜糊弄。”荧很奇怪,“况且,像你们这样可爱又礼貌的人,为什么会吓到我呢?你叫什么名字?”荧看着男孩的发色,觉得很亲昵。
“我的名字是五虎退,大人,我的小老虎生病了。”
“五虎退,如果你们想认识我的话,为什么不走上前来呢?藏匿在暗处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这个……”五虎退低下头没有回答,他往后缩了缩身子,不敢抬头。荧又听到那句似是低喃的声音,“我的小老虎生病了。”
荧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这孩子想让我帮他救治他的老虎吗?
而且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养了只老虎当宠物吗?
真是了不得啊!
这时,一直微笑旁观的三日月宗近终于开口,“荧小姐,您只看到他们完好美丽的一面,所以觉得他们既可爱又可亲。然而,世上一切有形或无形之物都是存在两面的。尤其是像他们这样原本可爱美丽的存在,又怎么能接受将自己毁坏难堪的另一面展示人前呢?”
荧听完,略微思索,终于明白,心中有些后悔,如果真的如她猜得那样,那就真的强人所难了!
“哦,对不起!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我可以将眼睛闭上,或者蒙上眼睛来跟你们对话。只是还请相信,不论你们外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被吓到的。”说着,荧闭上眼睛,“如果你们需要我的帮助,作为被收留一晚的代价,我很乐意帮助你们。”
“没关系,大人。”另一道声音从门后传来,这明显是青年的声线,“原本是我们好奇您的到来,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外来的人了,尤其是像您这样如晴空中的太阳一般璀璨光辉的人,真是很难得一见呢。还请睁开眼睛吧,如果您认为不会被吓到的话。”
荧闻言慢慢睁开了眼睛,呼吸猛然一窒。
作者有话要说:大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