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鄜鄜的嘉奖
纤细白净的手将加速符箓塞在崔辰安手中,乌发雪肤的少女认真起来的时候,垂眸犹如袅袅的垂花。
好似明月映雪。
崔辰安指尖攥着那张符箓,直教他感觉有股恶气梗在心中不上不下。
干净明媚的东西,总让他察觉到自己的不堪与丑恶几乎无所遁形。
他的指尖翻动着符箓,压下心中的心思。
崔辰安倏地弯唇笑起来,好看得似阳春若白雪:“还是我留下来吧,我相信姐姐会找到温师兄,带我回去的。”
乖巧的小师弟眼中的黑白分明得紧,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就仿佛被一只乖巧的地厌①盯着,是全身心的依赖和相信。
这会让人生出一种错觉:就算就这么将他抛下,他也会乖乖守在这里,信任着你不会将他抛下。哪怕你真的没来,那也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不会是你的错。
所以,抛下我吧。
崔辰安弯起眼眸,眼尾流曳着少年特有的明媚,他试图将加速符箓递回给池珞。
“别闹。”池珞看着崔辰安的眼神倒真的像是师姐看师弟,“听我的,我是师姐。按照千山缥缈峰宗门门规,守护比我年纪小的师弟师妹们,自然是我的职责。”
她的声音清冷了起来,没有先前那样平易近人,大有一种瑞鹿世家祭祀时的肃静之感。
崔辰安翻动着符箓的指尖一顿,扬起鸦羽来,却直直地将这事应下:“好,等我上去了,我一定会带人来再救姐姐的。”
他刻意拉长了词尾,词尾的音调缠缠绵绵,分明少年音色清澈澄净,却陡然生出一种狼在耳畔低声谰语的诡异感。
他一直在刻意强调“一个人带另一个人”回去,就好似在说“此地无银三百两”。
崔辰安在暗示池珞:若是单让他上去了,他绝对不会回头,好让池珞困死在江底,无人知晓。
而池珞对弦外之音恍若未觉,只当是崔辰安同意了。她一心一意地念着仙法口诀,居然是已经直接开始预备施展“江流涌动”了。
崔辰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池珞,额前的碎发半遮掩住他的神色。他的指尖触碰着袖中的水镜。
真打算自我奉献,送他上去?
崔辰安的心口翻腾着吐不出的浊气。
装,接着装。
眼见着“江流涌动”将成,江底的江流翻腾不定。崔辰安微微动了动唇,像是想开口。
一声清亮的鹤声啼鸣穿透江底而来,打断了崔辰安的念头。破开南阳江江面而来的除了这声啼鸣,还有玉衡峰的一行人。
温似旻的剑尖收回,剑刃带起的风浪却还未收,直直在江底开出一条宽阔的大路。宋林盛和招元桃也提剑驱除周遭的妖鬼气。
为首的那只鹤上下扑棱着翅膀,嘎嘎出声:“我们终于找到你俩啦!”
听声音,这鹤原是青鹤化的形。她一过来就环绕着池珞绕了两三圈,然后满意地点头道:“还好,鄜鄜没有掉胳膊掉腿什么的,全乎的很。”
池珞收回手中的仙术,捂嘴轻笑一声,带起来的白玉流苏叮当都扰动着周遭气息欢快了起来。
“小师弟没受伤吧?”风唳也问着崔辰安。
一时间玉衡峰几人一片其乐融融。
唯有崔辰安的指尖从水镜中抽离开,他的眼眸盯着池珞,看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温似旻跟前。
银簪簪尾的白玉流苏,折射的光晃眼得很:“温师兄。”
现在他那瑞鹿师姐的靠山师兄来了,她应该也不用在他眼前虚以委蛇了吧?
崔辰安鸦羽一扬。
他看到池珞侧着身子,看向他。一双眼眸依旧是那样的清澈。
崔辰安正等着。等着池珞这双眼眸浮上泪光,等着池珞指尖倏地指向他,等着池珞用清晰的字句控诉他的嫌疑。
“小师弟他……”清脆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蒙了一层雾,将玉衡峰几人和他泾渭分明地隔阂开来。
看吧,不装了吧?崔辰安一掀眼皮。
接下来的流程他很是熟悉。池珞会忍不住向温师兄告状诉苦,诉说他崔辰安坑害同门师姐的嫌疑。而他崔辰安会装成最乖最可怜的小师弟,用他惯用的方式模样博取局外人的同情。
让师姐说的一切都无人相信。
“小师弟他救了我。”池珞的目光落在崔辰安的眼尾,沁凉又温柔。
崔辰安盯着池珞,唇角刻意弯起笑。
怎么,难道是不敢当面说?还是在担心自己怀疑他崔辰安坑害同门的证据不足?
“崔辰安。”池珞忽而转身向他走来,在他身前站定,而后仰头看着他。
乌墨色的长发顺着肩而下,衬得她一张小脸清丽皎洁。她那双眼眸终于落在了崔辰安的唇角,像是察觉到了眼前小师弟身上的割裂感。
崔辰安的眼白极白,眼中的乌墨色也沉黑得显著鲜明。
他藏起来眼中的戏谑之意,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池珞下一步的动作。
她想要做什么呢?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池珞那双眼眸中像是溶着晚间的月色。
崔辰安垂下鸦羽。这是想和他谈判?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想听池珞自以为是的猜测。
“我察觉到你的意思了。”池珞继续道。
是要和他谈判利害关系了吗?崔辰安忽而就失了兴致。
总之无论如何,无论池珞拿出什么理由,都别想威胁束缚住他。
却见池珞在此时忽然抬手,踮起脚来,指尖在崔辰安的眉心间专注地落下什么。
崔辰安下意识抬手去碰,刚好就听见池珞轻灵轻快的声音:
“喏,你想要的小红花,奖励给你啦。”
只见一朵简笔画小红花花贴纸,被端端正正地贴在少年眉心。
少年那张白净的脸眉眼间神色霎时一顿,仓促地躲开池珞的指尖,眼尾泛起淡淡的梅花薄红。
“我就猜到小师弟想要小红花,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呢。”
池珞收回手,转头和玉衡峰几人说着,白玉流苏的银簪和鸦发相得益彰。
崔辰安一怔,指尖还停留在自己眉心那朵小红花花间。
那朵小红花红得纯粹,直让崔辰安感觉自己指尖被灼了一下,指腹似乎还残留着烫。
啧。
崔辰安指尖蓦地收回进掌心,将小红花花一同卷进了自己的袖里。
谁是什么小孩子。
……
“……刚刚发生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池珞隐去林许的存在,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概推到了折柳身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柳枝要把我和小师弟卷到这里。”
反正林许是自己从温似旻的屏障里逃出去的,也早已死了个干净,千山缥缈峰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什么个所以然来。
金蝉脱壳符箓可不是什么便宜的东西,约莫是林许的靠山用来给他保命的东西,只是这东西反倒成了他的催命符。
“先不说这个了,折柳曲的任务,我和小师弟还没有一个大概了解。”池珞说到了正题。
见池珞望向自己,温似旻从乾坤袋中拿出了南阳折柳曲的任务卷宗。他的手指掠过卷宗,卷宗上的字迹便浮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向我千山缥缈峰传递到的求助信,是以着南阳的凡间帝王李荀嗣的名义呈递。”
“南阳江畔早在去岁便有折柳曲时不时响起,恐是在那时便有妖鬼作祟。只是这事真正爆发出来,是在今年春初,凡间帝王李荀嗣下南阳游湖的时候。”
“凡间帝王李荀嗣的游船巡至南阳江时,忽而风起,江畔边垂柳癫狂飞舞,折柳曲也随之作响,竟是硬生生地打断了游船上伶人们的丝竹管弦之声。”
“而待得一曲折柳曲终了,李荀嗣便一睡不醒。与他一同昏迷过去的,还有着他的宠姬渠铃。”
“帝王昏迷不醒滋关重大,若是消息传了出去,恐怕会是扰乱民心,出于这种顾虑,皇家宗族李氏几人便联合了朝中几位心腹重臣,压下了帝王宠姬始终未醒的消息,对外只说帝王犯了风寒,宠姬渠铃立侍左右……只是这事难以久瞒,故而李荀嗣的亲信重臣借由他的名义找上了我们。”
千山缥缈峰等修真宗门寻常并不会插手凡间事务,只是这南阳折柳曲一事乃为妖鬼作祟,是为千山缥缈峰职责所在。
听完温似旻讲述完,招元桃在一旁补充道:“先前我们在南阳民间一带探查了一番。在民间的认知里,李荀嗣乃是□□任性的暴君,渠铃则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宠姬,身世未明。”
“这事倘若传到民间,恐怕是要猜测:南阳江畔有一个柳树成精的妖怪,看不惯暴君妖妃,故而替天行道。”风唳调侃着。
“既然是妖鬼惹的事,我们便有着协助南阳将此事摆平的责任。”宋林盛说着,“只是我们曾去看过李荀嗣和渠铃的情况,可以说,我们暂时没有找到让两人清醒的办法。”
“现在南阳的隐患是李荀嗣始终不曾醒来。”青鹤突发奇想,“那我们便找人假扮李荀嗣和渠铃就是了。作乱的妖鬼既然是对着这两人来的,必然会时不时地过来打探两人的情况。要是让妖鬼听到二人苏醒的消息,恐怕会以为是我们千山缥缈峰想到了让两人苏醒的法子。”
“引蛇出洞?”风唳问。
“对,没错!”青鹤举起手来,开开心心地和风唳双手击掌。
讲完了南阳折柳曲现在大概的任务进度,玉衡峰几人便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
温似旻此时忽而起身,走到了池珞跟前,俯下身来和她说:“阿珞,我有话要同你说。可曾介意借一步说话?”
池珞抬起头,一双眼眸清冷漂亮。她抬手借着温似旻剑鞘,借力起身,白玉流苏轻轻摇晃,后又稳住:“好。”
崔辰安抬起头,额前的碎发将眼眸中的光剪成了细碎的黯淡的星辰,他的注意力随着白玉流苏而去……
“嘘!”青鹤忽地一声打断了崔辰安的目光。
青鹤露出一个“你懂得”的笑容,然后看着温似旻和池珞背影笑得高深莫测:“怎么样怎么样,师兄和师妹的组合,很般配吧?”
“嗯?”崔辰安一怔,而后唇角霎时弯起笑,略略下敛的眼尾流曳着说不清的神色,“嗯。”
作者有话要说:①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