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初见
春日明媚,风里带着些许阳光的暖意。豫王府里一派严肃,春意在素来谨慎的豫王府里都显得小心翼翼的。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豫王府中的仆从带领下,慢慢地走在长廊中。
高个的男子身形削瘦,一副书生模样,但并不是病态的那种羸弱书生,约莫三十岁上下,五官端正,看着略微严肃。矮个的那是一个男孩子,瘦瘦小小的,看起来似乎才七八岁的身量,但极其秀气的脸上却是一副懂事谨慎的模样,他安静地跟在男子身后半步的位置。
二者缓缓而来,一大一小的步伐都很轻微。
及至到了长廊的尽头,紧闭的书房大门打开,男子转身对着孩子低声道:“恪儿莫怕,待会儿,王爷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是。”沈恪眨了下眼睛,点头应道。
入了书房,书房里一片清冷,伏案在书桌后写折子的是豫王。
“臣见过王爷。”魏朝辉躬身一礼。
沈恪也有模有样地跟着魏朝辉一同躬身行礼。
豫王李晟抬头就看到谨小慎微的一大一小。他笑着起身走过来,朗声道:“信芳多礼了。这孩子就是你那义子?”
魏朝辉恭敬地回道:“是,正是小儿沈恪,恪儿,来,拜见王爷。”
“沈恪拜见王爷。”沈恪闻言,立马上前一步道。
李晟仔细端详了一番站在面前的沈恪,身量单薄,清隽雅致的面容看起来很是温和,倒是看不出一丝武夫的架势。
“多大了?”李晟挑了挑眉头,问道。
“回王爷,草民九岁了。”沈恪低头沉稳地应道。
九岁?李晟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孩子,身子清瘦矮小,顶天了也就七八岁吧,怎么都看不出有九岁了。
似乎察觉到李晟的疑惑,魏朝辉低声解释道:“恪儿下月就过九岁生辰了,幼时颠沛流离,身子耗损了些许,故而比之同龄人要瘦小点。”
魏朝辉说到这儿,眼中不由地流露出几分伤感。世有炎凉,稚童何辜?他能收养一个沈恪,却养不了天下的孤儿,却不知这天下何时能真正地安居乐业?
李晟是知道沈恪的,这是魏朝辉四年前收养的孩子,听说武道根骨极佳,那天酒宴上一时兴起,便说让信芳把孩子送来,他要带着这孩子建功立业。
那时他本以为会是一个健壮高大的孩子,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这么一个瘦小秀气的稚童。现下人已经送过来了,若是就这么让信芳带回去,只怕会让人心里不舒坦。
“先入少羽林吧。过个几年,若是合适,再编入黑翼军。”李晟沉吟片刻,便下了决定。少羽林本就是黑翼军的预备役,先让这孩子进去磨练磨练。
“是。谢过王爷。”魏朝辉听着这个决定,倒是松了一口气。少羽林不比黑翼军那么严苛,恪儿应也能更好适应。
“是,谢王爷。”沈恪一板一眼地躬身道谢。
“好了,倒也不必如此拘礼。这孩子定是信芳你带的,小小年纪就这么暮气。”李晟摇了摇头,轻轻抚了下沈恪的脑袋,复又接着道:“好了,让孩子出去晃晃,博裕来信了,我们谈谈。”
魏朝辉眉头微皱,躬身应道:“是。”
而后,他转头对沈恪小声道:“恪儿,你先出去,等会儿义父出来带你回去。”
“是。”沈恪沉静地低头应声。
“吉福,带小公子去园子里转转,侍候好小公子。”李晟对一旁的内侍吩咐道。
“是。”吉福躬身应道。
沈恪在吉福的带领下,安安静静地出了书房。豫王府并不奢华,层层叠合的假山树木,曲觞流水,别有一番古朴的意味。
吉福带着人慢悠悠地在园子里逛着,花草郁郁葱葱,着实赏心悦目。
“小公子,可要去兽园看看?”吉福的声音不同于其他内侍那么尖细,听起来很平和,他轻声细语地问道。
沈恪摇了摇头,看了一下园子,园子中间有一个小亭子,他指着那个小亭子开口道:“不用了,我想在那里坐一会儿,可以吗?”
“好的。”吉福领着人往小亭子里走去。亭子里挺凉快的,空气也通透,在这边看过去,水波粼粼,鲜花争奇斗艳,景色很是雅致。
吉福垂手躬身道:“小公子,小的这就去给你倒点茶水茶点来,你请稍候。”
这一次,沈恪没有说不,他轻轻点了点头。这时节,他正处在长身体的时候,日常练武消耗大,这时候早就饿了。
吉福离开没一会儿,沈恪安静地坐在小亭子里,腰板挺直,神情严肃。忽而,他好像听到细细的哭声,就那种呜呜的小姑娘的声音,若隐若现,慢慢地越来越清晰。
沈恪站了起来,他从小亭子里走出来,很快就看到远远地有一个豆丁般大小的小姑娘,呜呜呜哭着跑过来,短短的小腿呼哧呼哧地卖力往前跑着,粉妆玉琢的小脸蛋上红扑扑湿漉漉的,眨巴着的双眼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呜呜,阿爹,阿娘......”小姑娘的声音含含糊糊,带着浓浓的哭腔。
“汪!汪汪!汪汪......”一只不算很大的小花狗在小姑娘的身后叫唤着,吐着舌头追着,离小姑娘越来越近。
沈恪脚下一动,人已经从亭子里窜了出来,向着那小姑娘的方向冲了过来,一身的冷肃气息让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姑娘愣了下,步伐不由地顿了顿,差点就跌到地上。
那只追着的小狗大声地冲着沈恪吠着,它的四肢在地上着力,猛地往前扑去。沈恪直面那只小狗,伸手将呆愣愣的小姑娘推开。
“噗通——”
“汪汪!汪汪汪!”
“呜哇、救救、唔——”
沈恪手中一空,情急之下,他刚刚推的力道就大了一点,却没想到小姑娘虽然看起来肉墩墩的,可毕竟身量尚小,并不会太敦实,这一把推,就将小姑娘推进了一旁的池子里。
而那只小狗在小姑娘落了水以后,就狰狞着冲着沈恪咆哮起来。
沈恪脑子一空,看着在池子里胡乱挣扎的小姑娘,他立马就下了池子去捞人。
池子里的小姑娘扑腾着小手,一张口就呛了池水进去。沈恪清瘦得很,去拽这敦实的小姑娘时,还是比较吃力的。加之小姑娘的挣扎,让他的救人行动变得不利索。
小姑娘感觉到有人来,害怕使她本能地缠绕住来人。在小姑娘的双手缠绕住沈恪的脖颈时,沈恪下意识地使了劲将人挥开,小姑娘被这力道拍开,脸啪地磕到了池子里突兀起来的石头。她鼻头疼得酸涩,额头上也是生疼生疼的,还来不及落泪,又让人拽了回去。
手脚发软的小姑娘,随后就感觉到自己让人生拽硬拉地从池子边拖了上来,坑坑洼洼的石头磕到她周身都疼。
好不容易到了池子边,小姑娘泪眼模糊地看向同样一身水淋淋的沈恪,眼里的泪水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她只觉得自己到处都好痛,委屈和难受涌了上来。
“呜哇!”小姑娘闭着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沈恪喘了一口气,一回头,就听到这震天的哭声,他看了一眼那个小姑娘。此刻小姑娘精雕细琢的漂亮脸蛋上额头磕出了一个红肿的大包,圆润小巧的鼻子红红的,鼻子下方竟然流出了两管鼻血,混着池水和泪水,糊了一脸,看起来又是凄惨又是好笑。
沈恪想上前安慰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而那只小狗围绕在小姑娘身边,一看到沈恪想过来,就冲着沈恪龇牙咧嘴地狂吠着。
“小主子,小主子......”
“是小主子的哭声!”
“还有花球的叫声!”
“在那边,快快,快过去......”
嘈杂的喧嚣声骤然响了起来,沈恪听到这声音,脑子一蒙,就往郁郁葱葱的树木丛的假山后方躲了起来。
“哎呀,小主子,快快快,宣府医!”没一会儿,一群宫人匆匆忙忙地赶来。一眼就看到模样狼狈哭得凄惨的小姑娘,惊慌失措地嚷了起来,惶恐地抱起小姑娘离开。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涌来,又慌里慌张地离去。
等喧嚣平息以后,沈恪沉默地从假山后走出来,他也是一身的水,风穿透而过,带着湿意的衣衫,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他握了握手,双唇微微蠕动,依旧安静地站着,也不知刚刚那个小姑娘磕磕碰碰地严重吗?
过了好一会儿,吉福捧着茶水茶点过来,只看到空空如也的亭子,他心下一惊,登时放下茶点,左右找了找,提高了点音量道:“小公子?小公子、小......”
吉福转身的时候,忽然就看到站在阴影处的沈恪,他急急走了过去,忍不住拉着人:“小公子,你,”这话才开了口,却赫然发现手中拉起的人是湿漉漉冷冰冰的,他惶恐地道:“小公子,你这,怎么一身湿哒哒?”
沈恪垂下眼眸,很是抱歉地道:“对不起,刚刚不小心滑到池子里了。”
“小公子这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没有侍候好小公子,才让小公子落了池子,还好人没事。快跟奴才去换一身衣裳,这湿哒哒的衣裳,春寒陡峭,着了凉可就不得了。”吉福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沈恪往另一头的厢房走去。
沈恪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池子,心里头总是想着刚刚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刚刚他好像是好心办了坏事了。
春风徐徐,这小小的一段往事,便这般沉在孩童不甚清晰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