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为什么

一中学校后门附近的自行车棚已经有些年头了,现在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而且满大街到处都是共享单车,于是车棚里平时只有为数不多的几辆自行车,四处都堆满了杂物,俨然已经被当成了半个储物间来用。

按照冰山的指示,车棚里果然藏着站椅子,上面被人故意斜斜地搭了张军绿色的训练垫,估计是一中学生的惯用“秘密道具”。

江喃把椅子搬出来放在墙边,看着冰山捡起那支将棒球杆,将陈旧的铁丝网捅开了一个约莫一人肩宽的缺口。

这通操作直把江喃看傻了眼,她小幅度抬手指着那处缺口,不确定地扭头看向冰山。

冰山淡然点点头。

于是压力现在全部给到了她这边。

江喃环视了圈四周,确定安全后站上木椅子,举起双手奋力扒住最顶上的围墙边缘,然后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另一脚悬在围墙和空气之间尝试去寻找合适的借力点。

她也就是嘴上逞能,实则对于翻墙这事毫无实战经验。主要是从前在附中,在她校长老爸的眼皮子底下,别说是她了,几乎所有人都不可能成功完成这项“壮举”。别说是学生翻墙逃学了,就连教师们和学校这处那处、这部门那部门的一些闲职人员平时都不敢迟到或者是找人代签到。

但现下爬都爬了,没经验也得硬上,况且这个决定也并不完全是她冲动之下的头脑发热,毕竟去外面找个书店或是咖啡店看书刷卷子可要比在学校犄角旮旯的大太阳底下干晒着熬时间强多了。

这么想着,江喃用手臂的力量强行拖着身体向上用了用力,结果脚下的椅子却忽然间帕金森发作一样哆哆嗦嗦地摇晃了起来。

她一下子重心不稳,蹬在墙体上的那只脚也跟着打了下滑,原本差一点就要摔下去了,但身后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小腿。

那只手掌宽大,甚至能完全包裹住了她那一段小腿的胫骨,掌心的温热感瞬间隔着牛仔裤的布料透了过来。

江喃勉强站定后,心有余悸地转头向下望了望。

冰山视线与她一触便立刻松开了握着她小腿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臂正按着椅背帮她稳定重心,手背上隐隐青筋凸起。

江喃愣了下,“谢谢。”

冰山把刚刚握住她小腿的那只手撑在墙上,语气无波无澜,“你踩我胳膊上去。”

“啊?”江喃又愣了下:“这不好吧?不会把你踩骨折吧?”

她下意识想要去看冰山的表情,可惜他没有抬头,她现在的视角下,他的大半张脸都被帽檐的阴影遮挡住了,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线条硬朗的侧脸。

“你能有多重?”冰山摸出手机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快点,不踩就下来,你再在墙上挂一会儿都能结茧了。”

“行,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江喃抬脚,刚要踩上去,但看着冰山裸*露在阳光下的小麦色手臂肌肤时,又忍不住把脚收了回去,终归还是有点不太好意思。

“你等下,我先清理一下鞋底。”

“麻不麻烦,给你最后倒数三秒,三,二——”

江喃不再啰嗦,下一秒,轻轻踩上了冰山搭在墙壁上的手臂,却不敢用力,与此同时,她感觉被人在身后撑了下腰,她自己几乎没怎么费力便轻飘飘就跃上了墙头。

江喃甚至有点不敢相信人生中第一次翻墙竟然轻轻松松就这么成功了,她坐在围墙上兴奋地扭过头去看冰山,恰好他在围墙的另一侧正抬头看向她,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筛落在他脸上,将他琥珀色的瞳孔映照成晶莹剔透的半透明。

她终于第一次看到了他完整的脸。

冰山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是幽深的内双,内眼角的弧度微微下坠,与挺阔的眉弓骨相得益彰,眼珠黑且明亮。他的下半张脸原本因为骨相锋利而显得攻击性强,但搭配上这样一双潭水一样的眼睛,整个人的气质便温和了几分,陡然转变成了一种东方式的古典美。

“谢谢。”江喃垂眸垂下目光,轻声说。

冰山抬手向下压了压帽檐:“谢什么,我又没帮过你。”

江喃反应也很快:“明白,你没帮我,我刚才踩的就是根树杈子。”

冰山唇角似乎弯了弯,但那抹笑容稍纵即逝,以至于让江喃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

“那我......就这么跳下去吗?”江喃扭头向下望了望围墙那头的水泥石砖地,在墙下时她从没发觉原来围墙竟然有这么高。

“不然呢?”

“我是说,你们平时进行到这一步时,有没有什么技巧?”

江喃自己也承认,她是有点东西,但不多。

“身体前倾,膝盖尽量保持弯曲,落地时尽量不要用手腕去撑地,以免受伤。”

身后,冰山低沉的嗓音顿了顿,“算了,不敢跳就回来吧,后面没人拿枪指着你。”

江喃从小到大还偏就最吃激将这一套,要不也不至于都高二了还被爸妈制得死死的。

听到冰山这么说,在这一刻,之前的那点犹豫和恐惧瞬间化为乌有,好胜心和自尊心被激了出来。

输人不输阵,她屏住呼吸,一咬牙一闭眼,跳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除了膝盖和手肘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感之外,身体里还充盈着一种刺激又畅快的力量。渐渐的,最初那一阵的痛感得到缓解,心脏却依旧突突跳个不停,肾上腺素飙升,整个人都随之兴奋起来。

理智告诉她,这件事她属实是有些疯过头了,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能算逃学旷课,但要是让江存和张华知道她刚转学到一中的第一天就胆敢放飞自我地翻墙,她甚至不知道他们会如何惩罚自己,因为这比她从前所有犯过的错加起来都要“出格”、已经超出了她对于“错误”的认知,这甚至有些不像她自己。

但这确实又是她自己。

江喃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自己过马路,年幼的自己挣开张华的手,学着大人过马路的样子向马路对面跑过去,虽然最后差一点被一个骑自行车的大妈撞到、然后被追过来的张华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但在那一刻,她是兴奋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成就感。

江喃坐在地上自顾自地傻笑起来,正下意识揉着被摔痛的膝盖,旁边的栅栏门忽然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声。她吓了一大跳,心想该不会这么倒霉吧第一次干这种事就被抓个现行,正挣扎着想要躲起来,然后就看见一道眼熟的身影从学校后门的那扇小铁门里翩翩走了出来。

一串钥匙在冰山指间闪动着太阳折射的银光,她坐在水泥石砖地上,愣愣地仰头看着冰山,头顶缓缓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没事吧?”

冰山大步走过来,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然后俯身伸手给她。

江喃满脸震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大为光火地拍开他的手,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愤怒看向他。

“你有钥匙怎么不早说,故意玩我呢是吧?”

“想多了。”冰山语气平稳,面对她的质问也没什么情绪:“我是有钥匙,但不意味着我能用钥匙给你开门。”

江喃有点被他绕晕了,正在气头上也想不了那么多,只是气愤地反驳道:“但你现在不就是拿钥匙开门出来的吗?你自己就行,加我一个就不行?”

“没错。”

冰山表情始终很淡然。

“......”

这是人话?

江喃被他这两个字堵得气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也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气冲冲地转身就走。一方面她确实摔疼了,另一方面又很委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人戏耍了一番,而她刚刚还在他帮忙扶椅子的时候真情实感地向他说谢谢。

香草奶油球瞬间在阳光下融化成了一滩粘腻惹人厌的水渍,在雪山顶上嘶嘶冒着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