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少年骨架坚硬，加之夏日衣衫不厚，蓉月只觉得自己的额头一阵痛，她伸手捂住，深吸了一口气。

胤禛也没料到她会走神到撞上自己，无奈道：“撞疼了没有？”

蓉月恍惚觉得他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忙摇头道：“奴婢没事。”手却依然牢牢盖住那里。

她知道自己的皮肤一向娇嫩，稍微磕碰一下便会留下印子，方才撞得那样痛，额头定会有一道红印，不甚美观，自然不肯让胤禛看见。

胤禛也不强求，心想女儿家爱惜容貌，不肯让自己看就算了。他立在原地，道：“你回去吧，天已不早了。”

蓉月环顾四周，发觉他们正站在她昨日遇到蕙妍的那处花丛边。她点点头，道：“那四爷慢走，奴婢先回去了。”

她行礼告退，丁香色的背影慢慢隐没进夜色中。胤禛目送着她离开，才转身回阿哥所。

蓉月回了承乾宫，先去看了眼佟佳氏如何，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对着妆台上的铜镜仔细看着自己的额头，发现那里果不其然红了一片，不过颜色并不深。她伸手摸了摸，似乎微微肿了一点。

这个四阿哥，身子是铁打的吗？蓉月心底颇有些愤愤不平。她拿了手巾，浸了冷水后敷在了额头上，希望明日一早起来就能消肿。

第二日清晨，蓉月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凑到镜子前看自己的额头。好在一夜过去，红肿褪下去了一些，除非伸手触碰，否则肉眼是看不出的。

她放下心来，这才安心去忙了。

正在后厨忙得满头满脸都是油烟时，有个宫女在外唤道：“蓉月，有人找你。”

蓉月净了手，快步出来，问道：“谁啊？”

那宫女道：“说是辛者库的，来还你东西。”

蓉月恍然，忙往宫门走去。

候在那里的正是蕙妍。她看到蓉月，笑吟吟地招了招手：“蓉月姐姐！”

蕙妍从怀中取出手帕递给她：“姐姐的帕子我已经洗好了。”

蓉月接过来，发现她不仅洗了，还细心地用香薰过，那方帕子闻起来有淡淡的花香。她轻轻嗅了嗅，笑道：“这香味倒是淡雅，多谢你了。”

“蓉月姐姐，”蕙妍叫住她，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如今是在承乾宫贴身服侍皇贵妃吗？”

蓉月摇头道：“不，我是在小厨房。”

蕙妍的目光微微闪了闪，笑道：“看来皇贵妃很器重姐姐，日常的膳食都交给你负责了。”

蓉月笑了笑，道：“我还有差事，就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

蓉月转身回小厨房，不知为何觉得蕙妍有些奇怪。论理，她们不过几面之缘，可蕙妍对自己很是熟稔，还总是探听自己在承乾宫的情形，她的眼神似乎也颇有深意。

她暗自摇头，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左右日后她们应当也不会再有往来，随她去吧。

眼看着过了申初时分，蓉月想到那日胤禛嘱咐了要早点送膳，便去了后厨开始准备。

蓉月将新鲜的鸡爪沥了水，剪去指甲。她给鸡爪脱骨时突发奇想，若是今日不做无骨鸡爪，那胤禛吃起来岂不是要一面咀嚼一面吐骨头？

她被自己的设想逗笑了，只觉得实在难以想象那个成日敛着神色的四阿哥做出那样的动作。

“好香啊，做了什么好吃的？”盼云正巧进来，笑着开口。

“这是给四阿哥准备的菜，”蓉月指了指盘中的酸辣无骨鸡爪，“我担心娘娘脾胃虚弱，不能吃太过辣的东西，就打算做其他的。”

“无妨，今日太医把脉后说了，娘娘的身子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盼云瞧着那色泽诱人的鸡爪，“恰巧娘娘今日想吃些酸的，你就再多备一份吧。”

蓉月答应了，又重新清洗了一些鸡爪，用调好的料汁拌匀了。

等她给胤禛送完膳回来，佟佳氏正巧刚刚开始用膳。果如盼云所说，佟佳氏一眼便相中了那道无骨鸡爪。

脱去骨头的鸡爪用冰水浸泡过，咀嚼起来很是筋道，又不用担心坚硬的骨头硌到牙齿。酸与辣融合在一起，吃起来格外爽口。

蓉月眼睁睁看着佟佳氏将鸡爪中的柠檬片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顿时觉得牙酸。盼云在一旁道：“娘娘近日似乎格外爱吃酸的？”

佟佳氏微一点头。

盼云面上浮起喜色：“酸儿辣女，莫非娘娘这一胎会是个小阿哥？”

有皇子傍身大约是后宫妃嫔共同的心愿了，以佟佳氏的身份，若是生下阿哥，身份自然是万分尊贵的。也难怪盼云这样高兴。

蓉月低了头，不敢去看佟佳氏的表情。她知道佟佳氏生下的会是公主，并且这个公主还有可能只能存活一个月。

对于入宫多年才有了孩子的佟佳氏来说，这是多大的打击啊。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却听见佟佳氏轻柔的声音响起：“我倒希望能是个公主，女儿最贴心了。”

蓉月抬头，却见佟佳氏抚了抚腹部，眉眼间是温柔的笑意。

盼云为自家主子着想，自然希望是个阿哥，然而见佟佳氏好似毫不在意，正想多说几句什么，忽然殿外传来一个声音道：“什么公主？”却是康熙来了。

众人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请安。

康熙亲手牵着佟佳氏起身，道：“如今你有孕在身，这礼就能免则免吧，不要劳累了。”

他看了眼菜色，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佟佳氏温婉一笑：“臣妾在和盼云说肚子里的孩子呢，想着或许是个女孩儿，会很贴心。”

“只要是朕与你的孩子，都好。”康熙轻轻拍了拍佟佳氏的手背，道。

两人如同寻常夫妻一样用了膳，期间康熙还亲自夹了几道菜给佟佳氏，气氛也算是其乐融融。

待晚膳撤下，康熙身旁的太监总管梁九功上前问道：“万岁爷，今晚是歇在承乾宫还是？”

康熙点头，盼云便忙招呼蓉月和几个宫女收拾寝殿，服侍皇上和娘娘就寝。

谁知片刻后，梁九功小心翼翼禀报道：“万岁爷，翊坤宫宜主子差人说身子不适，想让您过去看看。”

盼云脸色变了变，尚未开口，一旁的锦玉低声嘟囔道：“仗着宠爱总是这样蛮不讲理，亏得我们娘娘好性儿，不跟她计较！”

蓉月一怔，却见佟佳氏低眉无奈一笑，向康熙道：“皇上去吧。臣妾这里没事。”

她还是一贯的温柔和顺，不争不抢。蓉月望着她的神情，突然不知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如锦玉说的那样好性子，凡事都会忍让。

康熙眉毛一轩，面上似乎掠过一丝犹豫，还是挥了挥手，冲着梁九功道：“让宜妃自个儿找太医瞧瞧吧，就说朕已经歇下了。”

梁九功躬身应了，正要去传话，佟佳氏柔声道：“皇上不必顾念臣妾，还是去看看宜妃妹妹吧，倘若她真的有什么不适呢？”

蓉月瞥了一眼盼云和锦玉，两人面上都很是忿忿，似乎不理解自家娘娘为何在皇上的事上也这样谦让。

康熙沉默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舒仪，你总是这样体谅旁人，为何不......”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起身吩咐摆驾翊坤宫。

待御驾离开，盼云沉默地替佟佳氏解开发髻，取下首饰钗环。锦玉在一旁忍不住道：“娘娘为何要把皇上劝走呢？”

佟佳氏接过蓉月奉上的安胎药一饮而尽，又漱了口，方笑了笑道：“皇上一向宠爱郭络罗氏，为她破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何必阻拦这一次呢？”

“可是娘娘管理后宫，论位份远高于她，又是皇上嫡亲的表妹，何必处处忍让？”锦玉咬牙，“她仗着宠爱这样不懂规矩，尊卑不分——”

“好了锦玉，”佟佳氏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我不是忍让，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不在意。”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道：“如今本宫有皇贵妃的身份，有佟佳氏一族的支持和皇上的尊重，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帝王之爱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本宫何必执著于此，”她起身，示意盼云熄掉几只蜡烛，“本宫只想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再抚养她慢慢长大。”

她的语气坦然如常，并无半分不快。

直到晚间躺下，蓉月依然在想着佟佳氏的话。她没想到佟佳氏这样豁达，不过分拘泥于皇恩宠幸，而是踏踏实实过着自己的生活。

或许身为后宫妃嫔，这样的心态才能过得更加舒心吧。

她想起康熙唤佟佳氏的闺名，佟佳舒仪，果然是人如其名啊。

第二日晨起，佟佳氏用完早膳，正倚在炕上做针线。

蓉月将做好的点心轻轻放在了她面前，聚精会神看着佟佳氏手中婴儿肚兜的花样，忽而锦玉走了进来，神色有些不满。

“锦玉姐姐，怎么了？”蓉月问道。

锦玉撇了撇嘴，道：“娘娘，宜妃来给您请安，说是为了昨日的事赔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清史稿》评传宜妃时，称“圣祖甚爱之”。萧奭也在《永宪录》卷二中说：康熙帝“自孝懿皇后崩，遂不立后。宜妃生皇五子、九子，眷顾最深”。——《清史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