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听说没有,宋秀才家的大儿媳撞墙寻死了——!”·
宋家大儿媳薛氏年纪轻轻便守寡,又生得模样俏实,闲言碎语便没有断过。只是从没有真凭实据,大家伙只能在暗地里捕风捉影。
如今好容易闹出动静来,非得好好说说不可。
几名村妇凑在一处,坐在田埂上口沫横飞地说道着,将那晚的情形讲得跌宕起伏,仿佛她们就在当场似的。
有这等八卦阴私当佐料,手中干巴巴的粗粮饼子都香起来,地里的庄稼也都不急着侍弄了。
打旁边走来一位胖婶子,众人见她走来,纷纷拉她入伙闲聊。只因为刘胖婶就住在宋秀才家隔壁,在场的再没有比她住得更近的了,她自然知道更多“阴私内幕”。
她们或蹲或坐在田埂上,聚精会神地听着姓刘的胖妇人讲述。哪怕这事已掰开揉碎说过许多遍,她们也仍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刘胖婶也喜闲聊,尤其是沐浴在众人的目光中,可别提多神气了。她就将先前撞见的事情,与众人娓娓道来。
就在前两日,村头的刘老三半夜摸进宋家小寡妇的屋门,半夜里吵吵嚷嚷惊动了刘胖婶。
她心想着这年轻的小寡妇总算绷不住犯了事,急得连鞋都没穿好,就趿拉着赶过去看热闹。可谁知,看到的却是薛氏一头撞在了院墙上。
这薛氏是个弱柳扶风娇滴滴的美人儿,一张小脸白得透亮,从未晒过太阳似的水嫩,宋家村里从未出过这样水灵的小媳妇。
可这娇弱的小娘子却以死明志,在墙上留下个血淋淋的印子。
刘胖婶慌忙招呼着家里男人和儿子们,七手八脚将翻墙的刘老三按在地上,连夜押到村长家里去。
转眼两日已过,却没再传出什么动静来。
刘胖婶拧着眉,焦急得像是自己家出了事,“怎的也没见处置那刘老三?”
众人胡乱猜测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村长最是明辨是非的,如今按下不说,八成错在那小寡妇,兴许是她先勾搭刘老三的呢?”
“勾搭他?他家里穷得很,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勾他做啥!”另一个妇人嘬着牙花嗤笑。
“那倒也是,凭那小寡妇的脸蛋儿,还不勾搭个年轻的?”
有人调笑道:“她是懒出名的,仗着娘家富裕,在婆家从不做活。平日里还打扮得花枝招展,怕是没勾搭上小伙子,反惹一身骚。”
刘胖婶倒显出几分嫉恶如仇来:“她要真是个狐媚子,哪能那样烈性?要让我说,就该把刘老三送去官府活剐。”
这群人里有一位上年纪的老妪,吃过的咸盐比她们蹚过的路还多,“只要没出人命,村里就给办了。不然还能咋的,游街示众不成?村里可丢不起这个脸。”
刘胖婶重重叹出口气,犹自愤愤不平,其他几人也没心思再说话了。
旁边有人道:“没错,不能送去官府,不然咱们村的名声就毁了,再不会有女子愿嫁到咱们村来!”
是啊,这样的丑事如何能宣扬到官府去呢。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悻悻不再言语。
村里妇人虽爱说长道短,可到底还是喜欢听些快意恩仇、惩恶扬善的故事。如今闹出这档子事,却没见恶有恶报,心里怎么会快活。
拖了这两日过去,怕是又要和稀泥了。
刘胖婶长出口气,拍拍裤腿便要回家去。她还没走几步,就听着远处有人喧闹。
她抬头望去,远远见着两位穿官衣的捕快老爷正走过来。旁边还围着几个半大小子,口中高声喊着“威武”。
眼下不年不节,又没到收税纳赋的时候,怎会有官差来?
刘胖婶顿时倒吸口凉气,惊得瞪大双目:“我地个乖乖,难道是来拿刘老三的?!”
旁边几人也站起身来,一路望着捕快老爷们走过去。
“快快,快去看看!”
她们也跟上去,一路往宋秀才家走去。
宋家的院子里被乡亲们围堵得水泄不通,两位捕快正在院子里同村民查证案情。
小屋里,薛氏头上缠着布,正昏迷不醒。即便是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也能瞧出我见犹怜的姿色来。
她生得白净,身上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儿的人。五官更是出挑儿,在这村子里最是惹眼。
忽然,她动弹了一下。只是家里人都在外头,竟无一人发现。
她蹙着眉头转醒,只觉得头上有些疼,伸手一摸,竟然缠着绷带。
怎么回事?
她昨晚还在家里赶项目方案,怎么这会家里就变了样?
薛宁挣扎着坐起来,四下里看看,恨不能再昏过去才好。
这土坯小屋寒酸破败,跟《变形记》里的土房子似的。这要么是穿越,要么就是做梦了吧?
她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声音,忍着难受穿鞋下床,趴在门缝往外一瞧,顿时惊得脑子一懵。
我是谁?我在哪儿?外头怎么这么多人!?
薛宁不敢出声,机警地瞧着外头。只是这景象越瞧越不对劲儿了。
外头的村民无论男女都做一副古人装扮,竟然还有差役打扮的人在前头训话。
薛宁脖根发麻,好半晌没缓过神来,木呆呆挪动着眼珠,将视线落在了外头。
她强自镇定情绪,哪怕真是穿了,也得知道穿去了哪朝哪代才好啊。
外头的差役已盘问完证人,正站在众人跟前训话。
“我二人奉公前来查证案情,得知薛氏宁死不从,贞洁果敢,实乃烈女!刘老三□□不成,人赃并获!”
围观村民中有人叫好,也有人小声议论。
“是村长报官了?”
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谁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报的官。
往常闹出这种欺寡妇门的事来,只要不伤及人命,极少闹到衙门里去。那衙门是有理没钱莫进去的地方,他们这种老实百姓,如何敢与官府牵扯。
何况这热闹是在深更半夜闹出来的,谁也没看真切,谁知是不是小寡妇思春偷汉?
这两天说什么的脏话浑话的都有,如今官差老爷亲自训话,众人才不敢再多嘴。
有个好事的闲汉涎着脸问道:“那刘老三竟没成事?”
捕快老爷厉声喝骂:“自然没成!宋薛氏贞洁烈女!你他娘的聋了——!?”
那闲汉顿时吓得缩起脖子,惊出一身冷汗。他退出人群蹲在墙根,再不敢吭声。
还有嘴碎的也不敢再开口,生怕惹得官差老爷发怒。
又一位官差老爷自屋里出来,他们二人并排而立,仿佛带着股威势,乡亲们更加不敢再议论。
他对着众位乡亲们一拱手:“刘老三败坏村子名声,诸位乡亲可随我等一起,前往拿人,为民除害!”
乡亲们跟着叫好附和,一路随着捕快老爷往村长家赶去,都想凑这场热闹瞧。
薛宁仍躲在小屋里偷看,心里隐隐觉得这剧情有些熟悉。
他们说“宋薛氏”,宋薛氏,这称呼和姓氏也很是耳熟。
她正寻思着,忽然听见外头有响动,赶忙又趴在门边偷看。
只见院子外头,有个身穿旧布长衫的中年文人,正兴奋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他身旁的中年妇人缩着肩膀,一副懦弱怕事的模样,惶惶不安道:“可千万别闹出事来。”
“你懂什么,此事闹得越大越好!”那人兴冲冲说道:“咱们儿媳妇的娘家姐夫,就是县衙门的捕头!你当这两个捕快为何而来,还不是为了儿媳的清白!”
薛氏,宋家儿媳,捕头姐夫?
薛宁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一阵乱响,她竟然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穷酸娘子》中,还成了同名同姓的宋家大儿媳薛氏三娘!
而外头正说着话的两人,就是她的公婆,宋秀才宋同晋,和妻子李氏。
宋同晋有秀才功名,又在镇上教书,在这乡下村子里算是见过市面的。他快步回屋去换衣裳,片刻后就穿着读书人的体面衫子出来,也快步往村长家赶去。
李氏惊疑不定地朝着薛宁的屋门前走来,薛宁慌忙躺回到床上去,仍装着一副昏迷的样子。
李氏的脸紧皱着,斜眼狠狠瞥着床上的薛宁,小声嘟囔道:“长得一张狐媚脸,你可真是个搅事精!”
……
另一头,村长恰好被乡亲们堵个正着。
村长虽是一村之长,却不是官,哪里见过这番阵仗。不等捕头老爷问话,便尽数招了。
两天前刘老三确实被押到他这来,只抽了他一顿藤条,又罚了些银钱便将他放回了家中。
村长仍壮着胆子替刘老三求情,“他平日里最是老实本分,小老儿想着,那都是小辈们私下里的事情……”
不等村长说完,捕快厉声喝问:“那刘老三比你小不了几岁,怎么算是小辈?分明是他贪图薛氏,欺她年轻守寡,逼死人命!”
村长连连摆手,急切地辩解:“没、没出人命啊……”
“且听我说——!”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高喊,正是刚刚赶过来的宋老秀才宋同晋。
宋秀才蓄着美髯,穿着一身秀才长衫,很有些正义凛然的样子,“事发当夜,是我大儿媳挣扎呼救,才惊起我们,又不堪受辱才想以死明志!”
“不错!刘老三人赃并获,你却瞒而不报,还将人放归回家,你该当何罪?”
村长顿时吓得腿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胡子都跟着打起抖来:“我、我并没想包庇纵容……”
村长的下跪引得众人一片骚动。
官府远在县城里,村里人不常去县里,更没见识过官府衙门。这会见村长下跪认错,顿时便全信了薛氏的清白。
“我就说那小寡妇怎么能看得上刘老三呐……”
“贞洁烈妇哦!”
宋同晋振臂高呼:“我家门清净,儿媳刚烈贞洁——!”
捕快老爷也在说道:“宋家村向来太平无事,是村长管理有方。定然是刘老三狡辩在先,才蒙蔽村长。”
村长对两位官差感恩戴德,哪里还有心再维护刘老三。
恰在此时,刘老三被几个好事的壮小伙子推搡着押到众人面前。
刘老三已年近四十,四肢短粗,脊背微驼。此时他衣衫凌乱地被押到人前,众人更加确信,那标致的小寡妇如何能与他勾搭成奸?
两位捕快不由分说,直接掏出锁链扣在刘老三的手上,抓他去见官。
人群中有人唏嘘,有人叫好,也有些不乐意丑事外扬的,可总归不敢阻拦官府办差。
宋同晋仍在旁高喊着“贞洁烈妇”、“宁死不从”,还一个劲要往前挤,想要到捕快老爷跟前去问问“是不是该得贞节牌坊”。
只是前头拥着许多人,两位官差被一路被簇拥着往外走,宋同晋总也抄不到前头去。他一直跟着走了许久,才悻悻而回。
回到家中之后,宋同晋坐在院子里愤愤不平,没能当场要来贞节牌坊,令宋同晋很是不痛快。
“若不是人太多碍着我的路,定然能求到衙门封赏!县衙捕头是我儿媳的娘家亲姐夫,不更要为小姨子争一个好名声吗?”
想到这层关系,宋同晋更觉得这事十拿九稳了,“改日,我定要到县衙去讨个封赏回来——”
李氏在旁听着,没有搭腔。她在宋同晋面前总扮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却在嘀咕,觉着他是没事找事,平白又得多花银两。
小屋里,薛宁听着外头的对话,不以为意的哼笑。
她这秀才公公沽名钓誉,婆婆也蔫损自私。
说是要为儿媳妇争名节,实际上就是盼着扣她个大高帽,好叫她再也没法改嫁罢了。
薛家算是这周遭几个村子的富裕大户,只要薛氏一直留在宋家,总能得到些许好处。
不然宋家怎么可能一直容忍着原主薛氏,由着她抱怨撒泼,懒惰成性?若是薛家没钱,他们巴不得少一张嘴吃口粮。
薛宁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叫起来,她凑在窗边,望向对面的厨房,只见两个小姑子正在里头忙活着做饭呢。
她盯着姐妹俩一个劲儿的瞧,尤其是年幼些的那个。
那就是《穷酸娘子》中的女主角,宋安娴了。
她亲手写下的女主角啊,如今竟活生生在她眼前。
对面的小厨房里,宋家的两个女儿正准备着饭食。
老二宋安秀坐在矮凳上用力拉着风箱,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她头顶的碎发浸湿了,贴在脑门上狼狈得很。
她抬手用袖口抹一把脸,念叨起弟弟来,“小弟今晚也还是不回来?”
老三宋安娴寻思道,“这两天就能回了吧。”
他们家中只有弟弟一个儿子,爹对他寄予厚望,不但送他到镇上的学堂去读书,还要供他考举光耀门楣。
这几日家里鸡飞狗跳,村里也是风言风语的,爹不愿让这些凡尘俗事耽误弟弟的苦读,连夜送他到镇上的学堂里去住着。
如今官差一来,大嫂的名声得着清白,估计着小弟就能回家了。
宋安娴挥刀的手又稳又快,切出来的菜丁颗颗均匀,刀工很是娴熟。她撂下菜刀,坐到二姐的身边:“换我来吧,姐,你去掌勺做饭。”
她蹲在灶台边,接过二姐的活计,用力拉起风箱来。
作者有话要说:正式场合称呼已婚女子:夫姓+本姓+氏。文中简称宋薛氏为:薛氏。
作者不是古代通,各位重剧情轻考据吧。如果有建议和捉虫,欢迎留言~希望能写出更圆满的小说给大家哦!
最后,新开坑希望大家喜欢!记得留评收藏,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