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薛宁只知道娘家人的姓名,可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知。薛昭平既然有兴致讲,她自然是乐意多听的。

“齐文远今年二十有六,年纪轻轻便考上举人,又是主簿,很是年轻有为的。虽说幺凤小他九岁,可老夫少妻倒也般配。且他一无婚史二无小妾,父母也不在身边。成婚后就小两口过日子,你说是不是捡着个大便宜?”

薛宁不熟悉内情,只感慨:“若没有公婆在,那倒真是自在。”

“可不是,堂妹夫的爹娘都在邻省,只他一人在此地任职,恐怕一年也难见着一回。若他肯奋发图强,兴许还能搏个进士回来,那可就真的飞黄腾达了。”

正说得高兴,薛昭平忽地叹口气,“只可惜,堂妹夫似乎无心再考。”

薛二哥叹他是个苦命的,又提起齐文远的家事来。

齐文远年幼时母亲早亡,父亲续弦后又生养了儿女,便对他不大上心。齐文远也曾议过亲,女方嫌他家中后母刻薄,婚事便黄了。

不止是亲事怠慢,旁的也全指望不上,更不要提助他科考。他能有如今的功名,还是全靠着舅舅的资助。

博取功名如逆水行舟,岂止是寒窗苦读四个字就能概括的?不过是万里行舟第一步而已。

更难的是举人之后还要参加会试、殿试,若一次不中就要屡屡应试,其中耗时耗资之大,寻常百姓压根负担不起。若真考中进士,不止要摆谢师宴宴请宾朋同窗,更要出席各种诗书酒会联络官场人情,所耗之资更巨。

是以寒门难出贵子,若没有银钱铺路,如何能平步青云。

齐文远不愿再拖累舅舅,这才不愿再考。

薛宁想起宋家老四宋安珩来,难怪宋同晋两口子抠抠索索,还总想着昧下原主薛氏的陪嫁。

“这内情总归不太光彩,千万不要外传。”薛二哥板着脸,很是严肃,“若叫外人知晓,肯定会惹人议论,于堂妹夫的仕途毫无益处。”

薛宁点头,答应绝不与外人议论。旁边的赵三儿也拍着胸脯打包票。

薛昭平不再提起堂妹夫的八卦,只提醒赵三儿先绕路去趟集市。

“咱们先去集市肉铺,把鲜猪肉一起带上送给三叔。”

乡下集市上大多卖些常见的物件,如锅碗瓢盆、粗布麻衣等。全是不值钱的玩意,一件光鲜的高级货也没有。

只除了猪肉铺子。

那油汪汪鲜嫩嫩的猪肉可是好东西,寻常的乡下农户也只有偶尔才能吃上一顿打打牙祭。

薛宁笔下的这本小说,是以古代民间乡野作为参照的,生活条件、物价也都查过一些资料。

就好比说吴敬梓的小说《儒林外史》里,范进中秀才后,老岳父胡屠户手里拿着一副大肠来上门道喜,就令范进母子千恩万谢。后来范进中举,胡屠户也不过是提着七八斤肉送贺礼。但对于范进一家来说,就算是重礼了。

范进的老母“每日小菜饭,想也难过”。胡屠户那嫁给范进的女儿,更是“这十几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

所以这年头的百姓人家过得并不富裕,能时不时吃回肉,就算是有滋有味了。

马车停在肉铺边,赵三儿探着头往里头看,只见店里老板正磨刀霍霍庖解猪肉,肉案子上还放着一只硕大的猪头。

“东家,您看这大猪头,是李哥特意给咱留的!”

赵三儿长得瘦小,却有把力气,抬起大肥猪头给薛二哥看。

猪头肥硕,两耳也支棱着,看着倒是喜庆得很。

薛二哥点点头:“好得很,快杀完了吧?”

肉铺里的李屠户刚好庖解完,直起身看向薛昭平,兴冲冲道:“好了!”

李屠户手上一用劲,百十多斤的猪肉便扛起来抬到车上,看得赵三儿目瞪口台。

这头猪分量足,鲜肉放到车上后,马车就满满当当了。

薛宁在旁边看着,暗暗乍舌。宋家连猪油都吃不起,薛家却能买整头猪。

若论两家的财力,原主薛氏确实是下嫁了。难怪她不满婆家,对婆家横竖看不上眼。

李屠户又拎着两大捆洗好的猪下水出来,被薛昭平拦住:“李哥,这就不必了,留着家里吃吧。”

“可别,这卤完香得很,也是好东西。”李屠户不由分说便将下水挂在车尾上。随后他又拎出两大条腌腊肉:“我店里事忙,怕是过不去了,这就当是我给的随礼。”

薛昭平连忙推辞,可禁不住李屠户的热情相赠,只好把腊肉装上车。

薛昭平招呼小伙计:“三儿,快拿宣纸过来。”

他对李屠户说道:“纸是在县里采买的,正好给圆子习字用。”

圆子是李屠户的儿子,正是读书认字的年纪,他看着宣纸眼睛发亮,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我就不推辞了。”说着,他赶忙蹭干净双手,才将宣纸接到手中。

两人又闲谈几句,薛昭平才坐上车离开。

薛宁坐在车上,寻思着李屠户和薛家的关系。

薛二哥见她总往肉铺瞧,便说道:“咱太爷说过的发家肉铺,就是这儿了。”

“发家肉铺?”薛宁话一出口,便连忙又止住,生怕露了馅。

“你是女儿家,家里可能未曾同你们详细讲过。当年咱们太爷爷就是因为在这家店里做屠夫,才发了家的。”

她好奇地追问:“后来呢?”

薛二哥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旁边的赵三儿也竖着耳朵听。

薛家的祖上也是务农的村户出身,就住在与宋家村相邻的临河村中。后来太爷爷谋到个肉铺的差事,就当起了杀猪的屠夫。

那时候世道不太平,总有难民流民流落到此。

太爷爷心善,就总是把边角碎肉都留下来,煮成肉汤接济流民。

也是该着老天爷开眼,这群流民中竟有一位来寻亲的公子哥。后来公子爷寻着亲人,便来感谢太爷爷的救济,还赠与不少钱财。

太爷得着钱也没挥霍,而是置办下田产屋舍,后来又做起小本买卖来。

生意做的也颇顺利,这附近村民都知道薛太爷仗义心善,从不疑薛家的货物。天长日久的,日子也就红火了起来。

如今薛家在镇上、县里都置办下宅子,铺面也开到了县城里。生意虽算不得多大,可也算是当地的富裕人家了。

薛宁追问:“那又跟李屠户有什么关系?”

“后来太爷辞了肉铺的营生,就叫李哥的祖父来顶替,如今便传到了李哥这。”

薛宁点点头,肉铺的工作总归是比耕地更有油水的,得着这样的肥差,是该要谢薛家人的。

可这么多年过去,谢礼为何还是这样贵重?那两大条腌肉,宋秀才家恐怕做梦都舍不得买的。

她以为这段故事到此便就结束了,谁料薛二哥又说道:“每次光顾李老哥的肉铺,他总要多给些实惠,心中总念着咱家的好儿,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薛宁和赵三儿都眼巴巴看着他,薛二哥得意一笑。

“李老哥的祖父名叫李二刀,也是当年流落到此的流民。他无父无母,在此地举目无亲,且面有黥刺,曾徒刑三年。”

脸上有什么青瓷?什么图形?

薛宁听着有些懵逼。

她虽然写古言小说,却不是古代通,这些词猛地一听,压根没反应过来。

倒是旁边的赵三儿惊得倒抽一口凉气,神神秘秘地问:“杀人犯不成?!”

“不错!李老爷子原籍漳南,因乱拳打死当地恶霸市虎,才受了三年的徒刑。他在家乡无处容身,这才流落到咱们这来。”

赵三儿乍舌:“我的乖乖,乱拳打死市虎?!李老哥长得可憨厚呢,可真是看不出来。”

薛二哥笑笑,道:“李老爷子流亡到此,因脸上刺字,险些没落住脚。”

薛宁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黥刺”原来就是囚犯脸上的刺字,便暗暗将这些词都记在心里。

“太爷爷也以为他是恶棍无赖,可没想到李老爷子也是个仗义人物,撞见讼痞子坑害孤儿寡母,险些将他的腿打断。太爷敬佩他的为人,这才与他结识,后来还替他做保说亲,助他娶妻成家。”

这故事虽短,薛宁的心里却暗暗吃惊。

这个世界简直像是活的,就连没名字的配中配都有这样精彩的故事。仿佛他们不是书中的人物,而是活生生的灵魂!

薛宁盯着薛二哥和赵三儿看,他们的神态生动,自然而然,她的心里竟然升起一丝感动与敬畏,再不敢将他们看作是npc。

“难怪了!”赵三儿恍然大悟,回身看向车上放着的腊肉和猪下水,脸上全然一片钦佩向往。

他十四岁的年纪,正是心气高有热血的时候,对东家太爷和李老爷子这等侠肝义胆的“江湖豪杰”最是钦佩。这故事在他听来,便好似画本中的武林故事,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世界一般。

薛二哥又给他讲了些故事,听得三儿啧啧称奇。

薛宁冷不防想起来,宋家人还不知道她被半路接走了呢,便打断他们:“二哥,宋家那边要不要知会一声?”

薛二哥随口“哦”了一声,对宋家很是不上心。

可转念又觉得妹子久不归家,终究不是个事,这才招呼赵三儿去传话。

赵三儿听了却没动弹。

薛二哥拿鞭子虚抡他一下,“快去,好好办事,给你留饴糖吃。”

“好嘞!等我报完信儿,就赶去帮忙!”赵三儿的眼珠子立刻亮起来,跳下车就往宋家村的方向跑去,显然以前也曾去过。

一把饴糖就能让他这样开心,可见是平日里不常吃的。

薛宁看看赵三儿撒欢的背影,又看向路面上来往的路人。

此处是乡下集市,往来的都是临近的乡亲们。他们大多面色黝黑,穿着灰仆仆方便下地干活的旧衫子,膝盖手肘处都有补丁。

即便是过路的女子们,也都素面朝天,头发挽个髻子而已,即无首饰也没戴花。还有的像是家境不好,瘦骨伶仃瘦条似的。

他们或许也有许多故事吧。

这世界与书中大致设定虽一致,可人物却是真实鲜活的,仿佛一举一动都会影响了未来。

她看向四周的景物和来往行人,收起了好奇玩闹的心思,再不敢将自己当作是作者,更不敢再轻易猜测将来。

作者有话要说:假如小说真的能自成世界变成真实的,希望所有角色都能有美好的人生和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