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空观察，天穹号空间站的外形像一颗巨蛋，表面覆着层淡蓝色半透明的防护罩，在蛋头的位置，向外伸出一个平台，这是星舰的停泊港，也是空间站与外界联系的接口。

星舰发出轻微的震动，与空间站对接成功。

舱门缓缓向两边滑开，学生们怀着好奇依次下船，瞪大眼睛观察这座迄今已有六百多年历史的空间站，或多或少都有所动容。

空间站的史站长带着工作人员朝学生科研队走来，小赵老师等忙上前打招呼。

每年，索兰星的大学都会组织空间站科考活动，双方对彼此都不陌生。

出人意料的是，费闻川似乎也与史站长相熟，两人打了声招呼，密切地交谈起来。

霍燃有意与费闻川保持距离，故意拖在队伍后面，没能听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只隐隐听到“植物”“大气层”之类的字眼。

她总觉得这些关键词有点似曾相识，可没等她想清楚，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发什么呆呢，小学妹，身体不舒服吗？”说话的是她的直系学长，平时对她颇为照顾，这回见她落在队伍后面，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霍燃才发现，自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队伍都走到前面去了。

她向学长道了谢，赶忙追上大部队。

学长因为是第二次来空间站，对这里的情况比较熟悉，边走边向她介绍空间站的整体情况。

学长告诉她，史站长已经在天穹号空间站当了30年的站长，索兰星高校与空间站的合作，当初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这么久？”霍燃吓了一跳。

学长耸耸肩，小声解释道：“没办法，空间站现在老龄化特别严重，年轻人都不愿意来，像史站长这样的，就只能一直干下去。”

被这么一提醒，霍燃才发现，一路走来，看到的工作人员的年龄都偏大，年轻人都很少见。

“因为待遇不好？”霍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钱少事多还离家远，愿意来的，那妥妥是真爱啊。”学长叹了口气，“说真的，要是让我长久待在这种地方，我也会发憷。你说别的行业苦吧，那多少还有点盼头，可咱们这行业，保不准哪天就被联盟抛弃了，忙活了一辈子，到头来一场空，这找谁说理去吧？”

霍燃沉默。

学长又拍了拍霍燃肩膀，语重心长道：“小学妹，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个专业，但学长还是要劝你，凡事最好能做两手准备，咱东方不亮西方亮，你成绩这么好，有时间不如学个其他技能，这万一行业彻底不行了，还有转行的机会。”

霍燃想起自己在投资实训课上的表现，再次陷入沉默。

一行人穿过联结停泊港与空间站之间的悬桥，进入空间站内部。

天穹号有个相当气派的大门，门有十几米宽几十米高，上面镶嵌着霍燃叫不出名字的装饰。

光凭这扇门，就能想象得出这座空间站当年的盛景。

只可惜，历经六百年的岁月沉淀，大门原本的涂装因长期暴露在宇宙射线中，早就剥落得不成样子。

空间站人手不足经费紧张，自然也没有心思去修补大门。

大门后是条长廊，两旁的墙上挂满了照片，忠实记录下空间站的历史。

霍燃忍不住放缓脚步欣赏。

最初的一两百年，留下许多照片，照片里有许多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看得出他们的快乐发自内心。

慢慢的，照片里的人开始减少，他们脸上的笑容不如从前那般欢乐。

越到后来，照片像素越来越好，数量却越来越少。

霍燃倏然停住脚步。

她在一张照片上看到两个与她父母很像的年轻人。

不，不是像，那就是她的父母！

她感觉大脑轰然一声，一片空白。

她的睫毛，嘴唇，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颤抖。惊喜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她完全不知要做什么反应。

学长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奇怪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是一张拍摄于28年前的合影，根据照片上的文字记载，这是天穹号空间站第一次与索兰星高校合作，选拔学生来空间站考察学习。

照片里，年轻的科考队员们勾肩搭背，冲着镜头大笑。彼时头发尚且乌黑的史站长被围在中间，身后有人调皮地在他头顶比了“耶”的手势。

学长“嚯”了声，感慨道：“这可是咱们的老前辈啊。史站长当年还挺帅的，你说是吧，小师妹？”

霍燃没听到似的，依然痴痴地盯着那张照片。

那个在史站长头顶比划的年轻人，是她的母亲叶宁女士。叶女士身边那个无奈阻止她的儒雅男生，则是她的父亲霍成峰。

霍燃从没见过这张合影，也不知道父母曾是第一届空间站科考活动的参与者。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两代人，在事先没有沟通的情况下，选择了同一条路。

一条崎岖艰难，却开满梦想之花的道路。

她不由热泪盈眶。

学长没想到自己的小学妹居然这么感性，看照片居然看哭。他自认为身为学长，该做点什么，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什么，却见他“柔弱”的小学妹突然拔腿就跑，速度快得几个他都追不上。

学长：“……？”

“史站长！”霍燃跑到正在跟费闻川交谈的史站长跟前，一脸严肃道，“我叫霍燃，是联盟综合大学古地球专业大四学生。”

史站长愣了下，不明所以道：“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霍燃假装没看到费闻川饶有兴致的目光，继续道：“史站长，是这样的，我刚刚看到墙上挂着张第一届空间站和高校合作的照片，不知道空间站还没有备份照片，能不能给我一份？”

史站长：“有是有，不过你要这个有什么用？”

霍燃认真说：“因为我父母也在里面，我想留作纪念。”

“你父母？他们叫什么名字？”史站长颇感意外。

“霍成峰，叶宁。”

史站长居然还记得这两个学生，不由感慨：“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记得你父母当年来天穹号的时候，也就你现在这么大……好孩子，你爸爸妈妈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霍燃眼神一黯，轻声道：“他们几年前在一次科考活动中失踪了。”

“什么？！”史站长大吃一惊。

费闻川眉梢微挑。

“好孩子，你父母都是英雄，他们对古地球的贡献，会被历史记住的。”史站长摸了摸霍燃的头，宽慰道。

霍燃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费闻川看她的目光，多了一分深意。

***

霍燃小心翼翼把得来不易的照片收好，跟随大部队坐上空间站专用通勤车。

通勤车是天穹号空间站里必不可少的出行工具。

六百多年前，人类的航天技术远不如现在这样发达，无法实现全部人口的跨星球迁移。

为了缓解地球人口压力，也为了更好地探索宇宙，科学家们便设计出一座座漂浮在地球外的太空城市，即空间站。

天穹号空间站曾一度容纳下一千多万人口，可以想象其规模有多么庞大，而现在，空间站里的常住人口还不到十万人。

通勤车飞快地在马路上奔驰，沿路几乎见不到行人，只能看到一台台机器或机器人寂寞地进行修剪花圃补修道路之类的作业。

来自繁华都市的学生们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仅从技术水平上看，索兰星的机械化程度可能要比空间站高许多，但即便是索兰星上人口最少的城市，相比这里也能称得上是热闹非凡。

看着眼前这一幕，霍燃脑子里突然跳出父亲的一句话：从事这一行的，必须要耐得住寂寞，忍受得了孤独。

她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空间站被废弃，没有人，那么空间站即便还运行着，那还有什么意义？

在天穹号空间站设计之初，科学家们有考虑过万一找不到适合生存的星球，人类将长久居住在空间站上的问题。

为了实现空间站的自给自足，整座空间站根据功能进行规划，分为农业区、工业区、居住区、科研区等不同区域。

学生们到达空间站后的首要任务，就是参观这些区域，了解空间站的基本运转过程。

空间站的顶部覆盖着仿生态天空灯，莹莹的蓝天将整座空间站城市包囊其中，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真相，恐怕很难想象这是座封闭的城市。

蓝天下，通勤车穿过一片片农田，田间有几台农业机器人在收割玉米。

史站长颇为自豪地介绍道，天穹号空间站的产粮量是所有空间站中最高的，生产出的粮食自己吃不完，还能支援其他几座空间站以及古地球上的研究基地。

“我们天穹号空间站是座综合性空间站，能够完全做到自给自足，但其他空间站就不一定了。像天眼号空间站，主要作用就是对地球进行监测，并不从事生产，主要依靠联盟和其他空间站的物资支持。”

史站长顿了顿，苦笑道：“其实主要是靠其他空间站，毕竟联盟的星舰三天才来一次，不是很方便。”

众人默然。

曾经，对人类而言，地球是世界的中心。但随着大宇宙时代的到来，人类冲出地球，冲出太阳系，乃至冲出银河系，地球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宇宙中心沦为宇宙边缘。

联盟之所以不重视古地球，不仅因为这颗星球已几近枯竭，也因为古地球的位置相对联盟中心来说太偏僻了些。

这附近没有其他适合人类生存的行星，也缺乏可供开采的资源，很少会有星舰往这里飞，要不是因为这里还有科研活动，说不定航线早就被联盟取缔。

以古地球那糟糕的现状来看，或许这是迟早的事。

霍燃的心重重一沉。

古地球的处境，比她预想的还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