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一说一

比起小道童的焦急不已,叶圆圆是直到最后,楚方寒都喊出她的名字了,才意识到别人前面那段灵魂三连问,是在和她说话来着。

叶圆圆扭头看过去。

站在药房门口的人,眉若剑锋,眼若寒星,轮廓深邃的脸上写满了冷峻。药房外冷风徐徐,翻动他繁复的袍角。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带着萧索的肃杀意味,不怒自威。

叶圆圆暗暗点头,长成这样,不愧是本书男主角啊,一看就是当天命之子的料!

此时小道童实在忍不住,推推叶圆圆,示意她别傻站着不动啊!

“哦。”叶圆圆回忆了一下他刚刚说的话,“千刀万剐?”

她想了想“叶圆圆”和男主的下场,晃了晃脑袋,有点拖着声音地说:

“那,倒也不至于的。”

小道童终于忍不了了:“楚真人!叶元君是——”

“大佬。”叶圆圆打断他。

“叶、叶大佬。”小道童哆嗦了一下,感觉这样叫她好奇怪。但,这不重要。他心急如焚地想澄清,“我的手!不是被元君弄断的——”

“怎么不是了?”

叶圆圆这就不服了!

他这只手,前世是送血书时被人剁掉的、现在是被她用紫髓换掉的,他就是因为“叶圆圆”才变得残缺不全的,连天命都认可了!

叶圆圆理直气壮,抓起那只尚未补全的断手,晃晃:

“他这只手,说破天去,也是为‘叶圆圆’断的!”

“不是、不是!”看着楚方寒更沉下去的脸色,小道童脸都急白了,“我、我是为元君送血书,才会被——”

“够了!”

叶圆圆的举止,配合上小道童的表现,被楚方寒理所当然地认为,叶圆圆是在当着他的面,威胁小道童。

叶圆圆这种令人厌恶的举止,楚方寒是一眼都不想多看了。他抓出叶圆圆写的血书:

“你想让我来,现在我来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完,他将血书直接扔在叶圆圆身前。

叶圆圆张嘴刚想说话,忽然意识到什么,顿了顿。低头。她看到地上,散开的血书,和里面的字,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血书,不全然是叶圆圆的血脉所写。好像被人动手脚了?

叶圆圆有点奇怪,于是放开小道童,绕过药桌,想去拾起来看看。

就在此时,柳兰心慢了一步,终于也追到了书房:

“阿圆!”

她看到叶圆圆要捡拾血书,心下大惊!立刻冲上前去,抢先拾起血书。血书到手,柳兰心才稍稍平复心境。

再抬头,已经是一脸的着急担忧:

“阿圆,你不要怪楚师兄。他之前伤得真的很重。他门下道童也是担心他闭关被打断,会再次加重伤情,又不知到血书的内容,才没有第一时间就把信送进去,而是转交给我。我得到信,也是已经第一时间就——”

“柳兰心?”叶圆圆打断她的絮叨,很谨慎地认了一下来人,害怕认错。

柳兰心正在酝酿情绪,被叶圆圆猛地打断,僵了一下。

“阿圆。”她答了一声,稳住阵脚,强行继续自己之前的说辞,“都是我的错。是我传信太慢,让你受了委屈。你千万不要再和楚师兄置气了,他如今的伤真的已经经不起了。”

不远处,玉秋仙府的仆役也陆续靠近过来。

柳兰心只作不觉,兀自说着,渐渐抑制不住的眼中含泪。声音渐低,语速渐缓,语气里悲伤却愈浓。是个人都能听出她心中还有更深藏的、绵绵痛楚,无法言说。最后只得出一句:

“你要生气,要怪,就怪我吧。”

“啊。”叶圆圆点头,“好的。”

然后骤然发动仙府禁制!

而这正中柳兰心下怀!她眼中一亮,当即挺身而起,不躲不闪。有一种要故意迎下这一击,让叶圆圆解恨的大义凌然。

实际上,柳兰心是要拼着受伤,让血书毁在叶圆圆自己手里!

“阿圆!”

她悲切地唤了一声。

实则心中快意至极!

叶圆圆这个蠢货,她自己那点本事,能伤到她多少,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而只要叶圆圆亲手毁掉这被动过手脚的血书,她就再拿不到任何证据,来指证她从中作梗了。

今天扎在楚方寒心里这一根刺,她也能就此彻底种下!任叶圆圆日后百般抵赖,都说不清楚了。

叶圆圆,我不仅仅要让楚方寒认为你背叛了她,我甚至会让你“背叛”他的整件事,最终在他心里,都留不下一丁点儿痕迹。

楚方寒最终会对你,半点情谊也不再有。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一切,最终也半点都留不下来!

柳兰心肆意畅想着,面对叶圆圆的禁制碾压,心中却只有即将一偿心愿的快意!

血书如愿地在禁制催压下粉碎!但下一瞬,柳兰心的快意,却陡然转为惊恐——

药房上空,仙府禁制的漫漫金光,翻滚激荡!禁制之力,封锁了这一方天地,以柳兰心前所未见的恢弘磅礴之势,向她浩荡压来!

叶圆圆这种废物,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一瞬间,柳兰心的泪花里虚伪的悲伤,都变成了极其真实的惊悚!

叶圆圆也确实没有留手的意思。

柳兰心嘛,书中的歹毒女二啊!这是“叶圆圆”在所有剧情里最大的死对头,也是最后送“叶圆圆”下线的幕后凶手!

仇人见面,还主动上来找打。

这不给她整一个半身不遂的,叶圆圆都觉得对不起柳兰心闪亮亮的剧情身份啊!

霎时,药房上空,符文激荡,金芒催压。继而,符文金芒之间,凝出上百道□□一般的金光,从半空直坠,击穿药房,贯向柳兰心!

柳兰心已经被禁制禁锢,无法动弹。只眼看着万道金芒,穿心而来!

她极力激发身上师尊亲赐的法宝道袍,但,完全于事无补!道袍禁制激发,环绕,但在金芒之下,只如泡影般,一触即溃!

随即,一股金芒刺破她的肩膀。

柳兰心只觉得自己脑海一片空白……

再回过神来,她感觉已经经历过了生死一瞬——

危急时刻,到底是楚方寒出手了。

他一只手将柳兰心,拖出轰击的中心。同时捏出法决,祭出本命法宝——阴阳神雷鉴。漫漫紫雷随即散开,将禁制的轰击尽数拦住!

但楚方寒不知道,他这一栏,叶圆圆就要用她那残破的身体,硬抗下一部分被挡回去的禁制之力。

原书里,当楚方寒甩袖而去、“叶圆圆”也终于支撑不住,断开和仙府禁制勾连时,立刻落得个根基俱废,寿数大损的下场。

现在的叶圆圆,再被禁制反噬一次,和原书的结局,也差不多了。虽然叶圆圆也并不在意,也没有规避一下的意思。

但就在此时,阴风四起,哀鬼怒号!

是九芒。

之前在仙府正殿,它逃脱了楚方寒的收纳法决后,就自己悄悄地找了过来。但它虽然很想跟着叶圆圆,却也很怕叶圆圆,就一直只敢远远躲着。

此时,它感应到叶圆圆被攻击,顿时一个激灵,自行发动了!

在九芒的煞气催化下,虚空中,各种魔孽虚影纷纷析出,将被挡回来的禁制反噬之力,一一吞吃,化解。

更有不少邪祟虚影,顺着紫雷光吞噬回去!

楚方寒出手时只想阻拦叶圆圆,根本料不到还会被反击!反应不及之下,被一缕阴风灌体,他当即一口黑血咳出。

阴风此时也终于收束,聚成一柄通体泛着幽暗光芒的玄混九芒神针,静静悬浮在叶圆圆身前,芒尖还直直对着楚方寒。

这本是九芒在主动对叶圆圆讨好卖乖。只是旁人并不知道,看这情形,都以为是叶圆圆通过某种秘法,招来九芒所为。

柳兰心此时也终于缓过气来。她本想反手去扶住楚方寒,但手一动,才惊觉自己的肩上被金芒所伤之处,灵脉已经坍塌。她捏了法决暂时止住伤势,但就这个情形,没有珍贵灵药温养数十年,根本养不回来!

柳兰心心中大恨!只好继续借着半倚在楚方寒怀中的姿势,低头,死压着翻涌的怒火,心里赌咒发誓:叶圆圆,你今天但凡弄不死我,我绝对让你和楚方寒恩断义绝!今日之痛,你将来要千倍万倍地还我!

她抬头,怒红未消的眼,看向叶圆圆。开口,声音听起来是沉痛悲切到了极点了:

“阿圆!楚师兄为了救你,重伤难治。你现在,怎么忍心再伤他?!”

“我没有啊。”

叶圆圆情绪稳定,并有一说一:

“我是冲着你去的。你不要躲,就伤不到他的。”

柳兰心僵住了。她怒到手都在抖,心底疯狂咒骂叶圆圆,连面儿上凄怆泪下的表情,都要保持不住了!

万幸,楚方寒开口了:

“我受了伤,你被禁闭在仙府里这些日子,是她一直在关心、看顾你。你怎么忍心,为了一时恼恨,咳咳,对她下死手?”

向来克制自持的楚方寒,声音中终于带上了些许悲伤和不甘。

柳兰心听出来了,这一句,不仅在说她,也在说他自己。

他是想问叶圆圆:怎么忍心,这么对他?

这一瞬间,柳兰心感觉,一切都回到了她想要的既定轨道上。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有了回馈。今天这伤,值了。

她盯着叶圆圆。

楚方寒也看着叶圆圆。

但,叶圆圆并没有像他们两个预计中,或为自己争辩,或继续横加指责。

她现在只是单纯地觉得,楚方寒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

“是她,”叶圆圆指指柳兰心,又指指自己,“叫我,”再次指指柳兰心,“打她的。”

柳兰心立刻想开口,临到头忽然噎住。因为叶圆圆指着她的手指头,怎么看怎么杀气腾腾。

肩膀上的痛传来,柳兰心缩瑟一下,到底没有再敢开口。

还好,叶圆圆暂时还没有凶残到这个地步。

“所有人都听到了的嘛。”她把事情掰扯清楚了,就放下手。

顿时,威胁散去,柳兰心又想要说话。

但此时,一直悬在叶圆圆身边的九芒,开始疯狂的晃荡起器身,为叶圆圆点头作证!周围阴煞随之暗暗搅荡,似乎也在为叶圆圆应和着,造势壮威!

……柳兰心是彻底不敢再和叶圆圆正面对上了。干脆脚下一软,然后顺势往楚方寒怀里一缩。

楚方寒对她的小动作没有反应。

他只是凝视着叶圆圆,之前质问叶圆圆时,那些压抑不住的情绪波动已经彻底不再有了。

他开口,声音极冷:

“所以,旁人的心软、回护,不过都是供你利用的筹码吗?在你眼里,别人奉上的真心,都活该被你践踏。谁让他们自己愿意。是吗?”

叶圆圆眨眨眼,不说话。

之前,叶圆圆和楚方寒对上时的声势,将聚拢过来的仆役吓得四散。这时,不少人又重聚过来。

但周遭的纷纷扰扰,却让叶圆圆和楚方寒之间的沉默,显得更加死寂。

终于,还被叶圆圆压在桌面上,起不了身的小道童,按捺不住了。他扯着扭得发痛的脖子,对叶圆圆的背影焦急催促道:

“大佬,大佬,你说句话啊大佬!”

“说什么?”叶圆圆回头看看他,觉得莫名其妙。

楚方寒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此时也终于低沉地一声淡笑:

“无话可说吗?”

叶圆圆又回头看他。

他们彼此凝视,眼中都很平静。

“或许,从头到尾,我从未了解过你,叶青旋。”

楚方寒终于说出了这一句。

天命反馈,徐徐而下。

叶圆圆来不及高兴!就听身后小道童慌乱大喊: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小道童听到楚真人宛若决裂一般的话语,强忍住大哭,大声道:

“楚真人,元君在玉秋仙府过得很、很难的!她一直在等你来救她!你不明白!元君,元君,你跟楚真人说嘛!”

说着,小道童实在克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当一个人真情实感的嚎啕大哭时,总是会让听到的人感到心酸的。

楚方寒忽然就想起了很多。他和叶圆圆那些过往,那些他和叶圆圆相识相伴的岁月往事,早已烙印入髓。

楚方寒看着叶圆圆,一如从前的神色面容,却又清楚地知道,她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总是追着他跑的阿圆了。

楚方寒心中蓦然一痛!就像忽的被人从他的生命中,生生挖掉了一块,肋下只剩一片血肉模糊。

这一刻,他真的希望,叶圆圆可以说点什么。

哪怕明知是谎言,只要能把他左肋下的空洞稍稍填上,楚方寒想,他或许真的会说服自己,去相信她,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她能找出一个像样的借口……

但叶圆圆甚至都没有看他。接收了全部的天命反馈后,她终于有空,回过头去,看看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呆瓜小弟了。

“你是不是傻啊?”她说。

小道童转过婆娑的泪眼,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到叶圆圆……

正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小道童的抽噎瞬间嗝住。

瞧这个人傻兮兮的样子,叶圆圆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把这辈子的智力,都换成下辈子的运气了。

“不明白的是你啊。”

剧情里,“叶圆圆”辩解、哀求,得到的,也还是这一句“或许,我从未了解过你”而已。

但她该要怎么对这个小傻根说呢?大概……

“就像,坏掉的叶子枯萎以后,路过的虫子、吹过的碎风,都会成为它落下的理由。

“但其实,不是因为有虫子和风,叶子才落下去的。

“它只是从根上烂掉了罢了。”

叶圆圆做了一个摘掉的手势:

“他也不是因为我没有说清楚,才会觉得不懂‘叶圆圆’。”

是因为楚方寒已经不爱叶圆圆了,所以,不论“叶圆圆”说什么,都一样。都是错的。

就像烂掉的叶子,就算还有点肉痛,也终究要被找个吹风的由头,扔下枝丫。楚方寒从始至终,需要的,也只是一个抛弃“叶圆圆”的理由而已。

“就算,‘叶圆圆’立刻改口哀求,你也不会真的信她的。对吗?”

叶圆圆说着回头看向楚方寒,希望他为自家傻根小弟现身说法。

“不。”忽然,一种即将失去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的错觉,击中了楚方寒。他脱口而出!

但叶圆圆想了想,摇摇头:

“不是这一次,也是下一次。”

这个时候的楚方寒,已经决定要离开叶圆圆,前往他下一段的人生了。

只要那个让他最终下定决心的契机到来,那任剧情里的“叶圆圆”再怎么哭泣着去,追逐楚方寒甩袖而去的背影,也总是求不来他一个回头的。

“所以,和我说什么,说不说,都没有关系的。”

楚方寒不配合,叶圆圆只好单方面作出结论。回头,告诉小道童,语气认真而平静,就像在说着什么最浅显易懂的道理:

“因为,他和‘叶圆圆’,已经是命中注定,不会回头的了。”

话音一落,叶圆圆弯起一点眼睛。契机啊……她觉得自己是抓住了天道元灵安排的真谛!随即感觉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只觉后面的剧情再怎么波澜起伏,也只是一马平川了。剧情点什么的,不就是个顺顺手的事情嘛!感觉完全可以一边吃喝玩乐,一边就给天命之子们安排上了。好耶!

她在这边径自开心地顿悟着,楚方寒却被她的最后一句话,打得完全措手不及。

甚至在他意识到,叶圆圆说的到底是什么之前,他已经被茫茫的痛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