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她要陈菩这个人,却也不会没头苍蝇的撞上去,撞得遍体鳞伤会疼,会很丑。
“呵…”
知道自重,知道有别,还要这样不知死活的贴过来,不让她贴,以死相逼,纵由她一分,她反倒来说这些没头脑的话。
陈菩粗鲁的拽过了李笑笑的手,出了静心堂。
浮沉大内的狼野就这般在一个年少的公主捏透了心思,若说一点怒意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然而陈菩亲手接了那串菩提,已是不能反悔了。
所以他还是将李笑笑带到了关着沈威的柴房,逗逗这个聪明至极的小公主,倒也给这寂寥的日子添一些乐趣,陈菩愿意为之。
沈威的待遇就没这么好了,陈菩夺了沈威的刀,锦衣卫五花大绑的将中年男人绑到了柱子上,口中塞了一块破抹布。
锦衣卫迎了陈菩进来,将沈威口中抹布取下,他便开始破口大骂:“阉狗,可敢舍了你那暗器与我一战?”
“舅舅?”李笑笑被陈菩引着到了柴房,听到沈威的斥骂,轻声叫了沈威。
果然,沈威见到李笑笑,一下子就安生了下来,然而在看到李笑笑那一身灰扑扑的寝衣,以及颈上的血口子时,沈威再次急红了眼,怒目圆瞪着陈菩:“阉狗,你将笑笑如何了?”
“一口一个阉狗的累不累?”
“若不是公主舍不得你这老东西,咱家就把你也变成阉狗。”陈菩嗤笑了一声,看着脚步顿在自己身边的李笑笑,伸手推了一把李笑笑:“厂公的命可都在公主手上了,公主莫要让厂公失望才好。”
李笑笑要如何说服沈威,陈菩并不关心,同样,陈菩也不怕李笑笑逃,反正逃到哪里,他都有的是办法把小公主弄回来。
沈威那张臭脸陈菩一点也不想看见,放了李笑笑在这儿,侧目看了眼小公主身上那薄薄的件寝衣,便招手让锦衣卫们一同出了柴房。
门板阖上的声音在李笑笑耳边响起,她微楞了一下,一双小手悬在半空中,似乎想要去摸索沈威的方向。
“舅舅在这儿。”沈威让李笑笑循着方向找过来。
“舅舅。”李笑笑听着声音,便缓缓放下了手,循声走到了沈威面前:“舅舅不该以沈家性命换笑笑,笑笑良心难安。”
她摸到了沈威身上的麻绳,想法子去解开,沈威却叫停了李笑笑,看着小侄女有些憔悴的脸,面上闪过哀恸:“吉福那丫头,都跟你说了?”
“是,笑笑此来,便是告诉舅舅,笑笑愿意归顺天。”李笑笑垂下手来,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对着沈威。
“是那阉狗逼迫了你是不是,你不许怕。”沈威目光落在李笑笑那双生来比常人色浅淡的眼睛上,刚正的男人眼里也有了泪:“皇帝老儿自幼就不疼笑笑,可祖母与舅舅舅母都喜欢笑笑,咱们的笑笑有人疼。”
“鞑靼那是个什么地方,有命去就有命活?皇帝老儿没良心,舅舅与你表哥手上还有兵权,他怕着呢,舅舅就算是拼了这半条命,反了宋,也绝不...”能让你去送死..
“舅舅慎言。”李笑笑张了张唇,连忙阻挡沈威的话。
定国公府,受天子忌惮,虽然日渐式微,可到底手握重兵权。
沈家的确有翻弄宋王朝的底气,但若真的刀剑相接,结果如何暂且不说。
乱战之下,谁能保证毫发无伤呢?
李笑笑纵然再愚笨,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祖母与舅舅一家对她都很好,好的已经不能再好了,她想护着沈家,而不是要沈家为她去冒这个险。
“舅舅不要再违背那位厂公了,笑笑回顺天,是因为想回顺天,也愿意去鞑靼,笑笑一点也没有怕。”
“没有人逼迫笑笑,笑笑甘心情愿的。”李笑笑昂起了头,双琥珀瞳是沈威看不到的固执与坚韧:“是笑笑想家了,也想见见...”
“父皇。”李笑笑微微泛白的唇轻启,念出了那个陌生而又希冀的二字。
落叶归根,倦鸟回巢,十几年来,顺天皇宫中的父皇在李笑笑的认知里,只是一个模糊而又遥远的轮廓。
此生不相见,她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父皇是否是威风凛凛的模样,亦知道不管父皇是不是威风凛凛的模样,都对她不会有分毫怜爱之心。
但那终究是生她的父亲,怎么可能不会想念呢?
只是她从未说过,也并不觉得委屈。命数是生来如此的,是愚弄世人的,李笑笑明白。
“顺天皇宫里的楚后心毒如蛇蝎,那唤作陈菩的东厂阉人与楚家同气连枝,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魔恶鬼,他现下便敢如此欺负你,笑笑你过去...”看着神情坚定的小侄女,沈威只觉得喉头哽了一口恶气,话说到末声,竟如同失语一般。
似海的深宫是个什么地方?墙里头的人拼命想出来,墙外头的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他们沈家虽不是生来的世家贵胄,可好歹列位公爵,早已明白了其中斡旋,谁愿意踏入那朱红奢靡的宫墙之内?
小侄女单纯的像枝梢头的太平花,要人宠着捧着,进了那深深宫闱里,只会被撕扯的连渣滓都不剩。
沈威自己没有女儿,看着李笑笑长大,几乎将这个小侄女当做自己亲生女儿,别说是去鞑靼,就是让她入宫,沈威他都疼啊。
“舅舅,笑笑都知道。”
“可是楚后再如何狠毒,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去和亲,笑笑回去了,便是和亲的公主。如果笑笑有一星半点折损,大宋便没有和亲的公主。”
“楚后不敢。”
听出了沈威言语里的哽咽,李笑笑弯弯唇,伸着一双小手去摸索沈威的脸,在摸到沈威脸上那濡湿的泪痕时,李笑笑笑了出来:“舅舅是大男子汉,还哭鼻子了,没羞。”
楚后不敢,而至于陈菩...
他现在还不想对她如何。
“笑笑...”沈威也没想到。
李笑笑若是大哭大闹都好,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如往常一般笑着,一双温凉的小手帮沈威擦着泪痕。
不知是不是从小长在沈家的缘由,李笑笑的眉,脸型都像沈氏,小侄女稚气未脱的脸和记忆中命轻的妹妹重合,沈威只觉得心被什么捏碎。
他追究护不住李笑笑,年仅十四的李笑笑自幼年时,便比寻常的女儿家缄默懂事。
十四年,沈威就没见到李笑笑哭过,哪有孩子不会哭的。
“舅舅不要哭,笑笑...”年近不惑的舅舅落了泪,李笑笑也觉得手足无措起来,她想掏出腰间的荷包给舅舅拿糖吃,可身上还是那身灰扑扑的寝衣,李笑笑摸了个空,纤细的脖颈扬起,顿了一下,掩下自己喉头的哽咽:“舅舅不要哭了,笑笑已是认命了。”
小侄女的话轻柔温和,如同春日的涓涓细流,沈威却双眼微湿,他强忍了忍泪意,看着李笑笑淡然的小脸:“那陈菩不知为何让皇帝如此信服,他仗着权柄残害忠良,把持朝堂,是个没心没肺的疯子,笑笑若是回了顺天,舅舅远在苏州护不住你,你切记远离陈菩,千万不要沾染他分毫。”
陈菩是个可怕的人物,李笑笑心中明白,然而眼下听沈威如此形容,李笑笑却怔愣了下,大抵是长辈说出来的感觉不同,她略微苍白的唇抿了抿,憋回泪咽的冲动:“笑笑知道,笑笑谨记了。”
看着李笑笑点头应下,沈威终于松了口气,可心中巨石还是犹如千斤重,不敢再看那年少的小侄女,他连忙道:“快回去吧,外面更深露重,笑笑不要着凉,舅舅没事。”
“好,舅舅也好好的。”李笑笑木楞的点头,终于转过身,沿着记忆里的方向往门前走。
未至门边,柴房的木门被人推开,陈菩看着摸索着走在柴房里的李笑笑,一双狭长的凤眼眯了眯,眼底的厉色犹如夜里的豺狼。
“走快点啊公主,可要急死厂公了。”陈菩扫了眼沈威,迈进柴房,站在李笑笑身后,伸手推了一把李笑笑。
李笑笑没防备,被陈菩推的踉跄好几步,直接被门槛绊出了柴房,沈威怒火中烧,看着陈菩的身影,呵道:“阉狗!”
“别叫了。”陈菩真有些想在沈威身上踹一脚的冲动,不过念着小公主年少,怕吓着人,陈菩只好让锦衣卫赶紧把柴房的破门关上。
李笑笑被陈菩推出了柴房,夜色浓重,她更分不清哪条道路回去,呆愣的杵在柴房门口。
陈菩没打算管她,冷呵了一声,便要转身走。
“厂公...”李笑笑听到了陈菩的脚步声,便也循着声音去跟陈菩。
“公主跟着厂公,是要跟厂公一起睡?”陈菩在李笑笑面前停住脚步,看着她也随即一停,颇觉得好笑。
“可惜即便一起睡了,厂公也帮不上公主。”
“没有...厂公现在…可以放过沈家了吗?”李笑笑默了默,仍旧是那温和的语气,只是带上了几分委屈。
虽还不明白陈菩所说的是何意,可李笑笑却觉得出不是什么好话。
这样可怜可爱的小公主,是个正常男人都要骨头发酥了,然而陈菩却面色淡薄,微微蹙起眉:“放过?可厂公方才似乎听到了什么…”
“哦对,反。”
“沈威要反。”陈菩嗤嗤笑起来。
到底是被陈菩听着了,李笑笑也没有加以遮掩,只抿了抿唇,一双小手拽上陈菩的衣袖,轻轻摇了摇:“笑笑会再想办法,厂公今日宽宽心,先送我回去成不成,这里好冷…”
“厂公年纪大了,不能多走动。”陈菩仰目看了眼月,毫不留情甩开李笑笑。
给她机会已经是他能容忍的最大限度,可不想再有什么麻烦事了。
陈菩的声音似乎并不如舅舅与表哥那样低沉浑厚,反是温润的洋洋盈耳的声色,却也绝不像多大年岁的人。
起码没有舅舅的年岁大。
李笑笑心中有些疑惑,但到底没去深究,沉了半晌:“厂公只需告知笑笑在哪个方向,也好..”
她不知道这儿是何处,不然才不会问他。
“噢...”真送回去倒也没什么,可看着眼前这位小公主柔弱可欺的模样,陈菩眯眸,目光落在了木廊外的一汪粼粼水波上:“一直东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