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消失的房客(四)

回到三楼,隐隐约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房间门口。

她脚步放慢,屏住呼吸,小心地接近312号房间,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只大约50厘米高的棕色小熊布偶,带着黑色的小礼帽,衣服上系着同色领结,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房门口。

她的呼吸一窒,弯腰将小熊布偶抱了起来,用手轻轻抚过它毛茸茸的身体和脸庞,然后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迫不及待地将小熊布偶搂进怀里。

衣领后面有被缝补过的痕迹,左手掌上有一块洗不掉的黑色油迹,尾巴下方的响纸破了一个口子……纪璇难得失态到抓不住钥匙,半天才打开房门,一进屋子就将小熊举了起来,在灯光下细细打量,眼睛像是里汪着一池微光粼粼的浅湖,她轻轻问道:“嘟嘟,是你来陪我了吗?”

小熊黑黝黝的眼睛注视着她。

纪璇重新把它抱在怀里,脸贴着小熊的脸。

绅士打扮的小熊布偶是她童年的玩伴,小小的姑娘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给小熊讲故事,给小熊上课,给小熊看病打针,给小熊布置卧室,给小熊做饭……它是她最好的朋友,甚至还有一个名字叫“嘟嘟”。

可惜在搬家的时候,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纪璇没想到嘟嘟会出现在她梦里,她高兴坏了,带着小熊一起伏在床上。

“你回来了,嘟嘟,我的嘟嘟。”纪璇用鼻子去蹭它的小鼻子,用手指按它软乎乎的小脚掌,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让人无比安心。

就像是回到了家里。

“嘟嘟,你丢在哪里了?被人捡到了吗?有没有人好好照顾你?”

“我过得很好,妈妈也很好,我好想你,后来我再也没有买过玩具了,谁都不能替代你。”

“你是不是也想我了?所以才来找我?”

“嘟嘟,告诉你啊,我现在是在做梦哦,梦里有好多可怕的坏人,还有怪兽,我们一起打倒他们好不好?”

“嘟嘟,这里好冷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可是我要出去了,这个旅馆非常非常可怕,我们去冒险好不好?”

“嘟嘟,要是你能跟我说话多好啊……”

纪璇话音刚落,就发现小熊布偶自己动了起来,她一惊,连忙坐了起来。

小熊动作僵硬地扭了扭身子,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房间里的灯光一下子变得惨白,外面的风雪声更大了,窗户缝隙时不时地发出颤动的声音,而这一切微妙的变化,纪璇并没有注意到。

她的注意力都在小熊布偶身上。

手里的玩偶突然动起来,会害怕吗?

当然不会,因为这是在做梦啊。

纪璇不仅不怕,还很迫切地问:“嘟嘟,你是什么意思,是不能说话吗?”

小熊还是摇了摇头。

纪璇回忆自己刚才说的话,她试着问:“你的意思是……不能出去?”

小熊点了点头,它伸出手掌,慢慢凑近纪璇,放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

——不怕不怕,要乖啊。

小熊布偶没有说话,可它的意思,纪璇懂。

她看着嘟嘟,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因为这是小时候,她经常用来安慰小熊布偶的动作。

——天黑了,妈妈还没有回家,嘟嘟不怕不怕,要乖啊。

——啊,不小心把妈妈的护肤品打碎了,嘟嘟不怕不怕,要乖啊。

同时也是妈妈安慰她的动作。

——爸爸不会回来了,宝宝不怕不怕,要乖啊。

——妈妈会保护你的,宝宝不怕不怕,要乖啊。

纪璇用手背抹了两把眼泪,她用力地搂住小熊,喃喃道:“我不怕,没什么可怕的,我很乖,我会一直好好的。”

小熊布偶用它那完全分不出手指的厚厚手掌,一下接一下的拍着纪璇的肩膀。

在这个未来不断会有人死亡或消失的暴风雪山庄里,一只诡异的,会动的童年玩偶带给纪璇莫大的温暖,如果梦里什么都可能发生,那为什么不会有她所期许的温暖,为什么要一直用噩梦折磨着她?

“我想妈妈了。”她小声对嘟嘟说,“我想吃她做的水煮大白菜面条,不削皮的冬瓜汤,煎糊的带鱼,还有放大蒜的西红柿炒鸡蛋……”

小熊玩偶静静地听着,那双玻璃珠做的眼睛莫名闪了闪,用红线缝出的嘴似乎咧了一下。

仿佛在笑。

来带队的老师当然不止韩隽峰,还有一名负责照顾女学生的音乐老师袁笛和高二年级组长刘义达,蓝佩洁走失后另外两位老师也很着急,但是暴风雪天气导致基站失灵,电话打不通,消息传递不出去,也无法报警,他们只能保护好剩下的小羊羔们,然后不断催旅店老板加强安保。

这就有点可笑了,这么个破旅馆,晚上仅仅拿着一把大锁头往门上一挂,连个监控都没有,有什么安保可言?

而且除了这一次参加游学的十多名学生,只有零星四个散客,其中一对情侣,一名背包客,再加上周辰。

旅店的人员结构也十分简单,一名浓妆艳抹的前台小姐,一名负责打扫卫生的中年大妈,中年厨师和他的助手,一个每天喝得醉醺醺的旅店老板和一出现就丧着脸的老板娘。

“说了没看见就是没看见,烦不烦啊你们,有能耐等雪停了找警察呗,跟我们较什么劲?”前台小姐斜挑着眉眼,口气不太好地道,“我告诉你们啊,崮岂山就我们这一家旅店,你看警察是相信我们还是你们,哼,想碰瓷,没门!”

刘义达怒目:“孩子是在你们这个地方丢的,你们怎么能置身事外,叫你们负责人出来!”

前台小姐弹着红色的指甲,讥笑道:“你们自己丢了学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哈,也不知道你们学校怎么回事,去年丢一个,今天还接着丢,这么邪门我看也别找警察了,赶紧请大仙儿吧!”

刘义达血压骤然升高,他指着前台小姐的手指微微发颤,对身边的袁笛和韩隽峰道:“你们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啊,什么态度!简直欺人太甚!”

袁笛大约三十多岁,长发披肩,温婉恬静,一言一行都带着名门淑女的气质,一看就知道指望不了她的战斗力,跟韩隽峰站在一起,绝对是喷子场上的花架子,吵架时的人形立牌,刘义达是气懵了才会想拉他们帮忙。

袁笛温声劝道:“刘老师别着急,外面的风雪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们先跟旅店协调,把学生都调到一个楼层,方便管理才好。”

虽然袁笛不擅长吵架,但女人在这种关键时刻,却格外能保持清醒和理智。

“对,把我们的学生都调到三楼!”刘义达一拍前台桌子,“不然再有学生出事,等雪停了,看警察来了你们怎么办!”

前台小姐撇撇嘴,把三楼的钥匙排开,让他们自己分配好房间后,学生自己拿原来的钥匙来更换房间。

于是晚饭后的会议基本围绕着房间分配展开,学生们搬完行李之后,只见刘义达拖出一个箱子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看见里面整箱的物品,学生们一下子喷了出来。

“老师!你出来游学怎么还带着卷子啊!”

刘义达得意的一笑:“本来是给你们返程的时候收心用的,没带太多,你们两人一份,答案都写在纸上,然后再跟其他同学交换卷子,每天都要给我交两页答题纸,听清楚了没有?”

顿时一片哀嚎声。

纪璇也收到了自己的卷子,她怀里还抱着嘟嘟,所有人都对她怀里突然出现的小熊布偶视而不见,一点都没察觉出不对。

纪璇满意地露出微笑,这果然是她的梦,无聊到想做卷子,刘义达就拿出了卷子,终于有事做了。

回到房间,她刚拿出卷子,铺开草稿纸,正准备计算,耳边就又响起了钢琴声——《梅菲斯特圆舞曲》。

“真吵。”她把嘟嘟塞进怀里,拿出在广场舞舞曲轰炸下也能完成黄X真题的架势。

动笔刚写下一个公式,又传来敲门声。

纪璇:“……”我有点生气了。

打开门,是一张令人意外的脸,纪璇回忆了片刻,愣是没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长相明艳骄矜的女生双手抱臂,她冷冷地打量纪璇,不客气地道:“怎么,不敢让我进去,难道屋里藏人了?”

纪璇挡在门口问:“找我什么事?”

“让我进去看看!”女生不由分说地推开纪璇,径自往房间里走去,她环视一圈,确定屋子里没有别人,才松了一口气。

纪璇冷冷道:“出去。”

女生慢悠悠地走到纪璇面前,对她寒酸的打扮和怀里破旧的小熊布偶都嗤之以鼻,气势凌人地道:“离韩老师远一点,如果再让我发现你勾引他,叫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纪璇一下子想起来了,这女生就是之前文若曦和管莹莹谈话里提到的向柔,她隐约有点印象,在高二那年,向柔出了什么事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也许有用,却被某人遗忘,只能出现在这里的深海意识碎片】

高二全省中学合唱比赛,纪璇跟同学们坐大巴去省会城市,前半程带着耳机练英语听力,后半程睡觉。

而当时委委屈屈坐在她身边的人,就是蓝佩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