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云观
公孙宴自然没死成,但他感觉在疼死的边缘。
嗓子里的血气,像凝固成刀片,每吐出一个字,就在喉头划一刀。
“谢谢、王妃。”
“我叫殷永蔚。”
殷永蔚用火钳拨弄炭盆,火焰蹿得老高,照的她眉如墨画,风姿绰约。
公孙宴瞧见,一时没说话,仰面朝天躺在不知名的地方。
空荡荡的屋子,环顾四周,只有身下的床榻和面前的火盆。
哦,还有殷永蔚座下的矮几。
“这里是?”
“护国公府。放心,没人会来。”
一座赐下即失去主人的府邸,连她都不愿再踏足之地,谁会来。
下一刻。
“小姐。”
男人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公孙宴转头挑眉,发出询问的信号。
“守宅子的人。”
她丝毫没有不自然,起身出门。
公孙宴看着她顺脚,把火盆踢向自己的动作,面色一滞,随后有些古怪的转回头。
***
“小姐,敬王府对外说遭遇宵小,王妃受惊,侍女护主身死,已经请了宫里旨意满城搜索。”
独眼侍卫恭敬回答。
昨夜他和同伴,突然接到求救信号,匆匆赶去,看到的是’受惊‘的王妃,和一名生死不知的男人。
“玄一,你跟我兄长多少年?”
殷永蔚问的没头没尾,面前二人对视一眼,拱手道:“回小姐,我二人五岁得将军相救,与少将军一同习武长大,至那年前,已有二十年,如今算来三十年五个月。”
“我杀了绿意。”
两人心惊,默默垂头,听殷永蔚继续说道。
”敬王许诺,杀了我扶她做妾,她心动了。”再次说起缘由,殷永蔚仍然觉得可笑,“如今,殷家军只剩你们二人,跟着我也是委屈。有什么的想法尽早说出来,看在父兄的面上,大家好聚好散。”
玄一玄二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声音之大,惊到闭目养神的公孙宴。
“少将军弥留之际,嘱托我们照顾好小姐。您这么多年不愿再想再见殷家军,但殷家军永远是小姐的后盾。”
“既择主,永不负,叛即死。”
凌厉冬风吹乱三人衣角。
殷永蔚飞快拭去眼角泪花。
“是我躲了太久,以后不会如此。”
“玄一、玄二拜见主子!”
殷永蔚受礼,继而拱手还礼,“有劳。”
周身豪迈气度,若叫贵女们瞧见,怕是会跌破眼睛。
“此处可安全?”
“眼下尚可,但外头搜索的阵势越来越大,敬王的目标是您,会不会来这儿看看?”
毕竟是护国公府是皇上钦赐的府邸,任谁都会联想。
“目标不是我。”
殷永蔚再次觉得自己找了个麻烦,“找个地方把里面的人转移,再找身男装,备好马匹,玄一随我去趟白云观。”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打开。
“在下也需去一趟白云观,殷小姐不如带我随行?”
殷永蔚皱眉,玄一玄二的眼神古怪。
大冬天,这男人衣裳松散,斜倚靠门,怎么……怎么有点……楼里姑娘的气质。
“公孙先生,你我并无瓜葛。救你一命,也不必谢,别牵连我就是。”
“啧啧啧……往日某竟没看出温婉的王妃,也有如此薄情的一面。”
活脱脱的怨妇语气,殷永蔚忍不住自我反思了一把。
“玄二。”
“在。”
“打晕他。”
殷永蔚头疼得紧,时间紧迫,懒得在公孙宴身上浪费时间。
“殷小姐难道不好奇,我存了什么东西在白云观?”
“不好奇。”
公孙宴见她示意玄二上前,暗道这人真不好玩,加快语速道:“足以扳倒敬王的东西。”
玄二听得犹豫,回头征求殷永蔚的意见,“小姐,这……”
“敲他。”
“殷……”
殷永蔚示意玄二把人搬进屋,“不死就行,这人是敬王身边谋士,巧舌如簧,不论说什么,别听别信,等我回来就把他丢走。”
说罢,殷永蔚率玄一迅速出发。
城内禁止纵马,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殷永蔚用锅底灰抹黑了面容,走在的后方的玄一,看着肖似殷小将军的背影,忍不住泪满眼眶。
清理鼻涕的动静响起,殷永蔚莫名。
“冬日天寒,不必守夜。要是有旧伤,找个地方好好治治。”
连说话的语气都这么像。
玄一忍不住低声啜泣。
膀大腰圆的汉子,牵着马在路边哭泣,殷永蔚没处理过这种情况,连忙拽着他往小巷走。
避开人群,殷永蔚认真开口关心道:“是不是我话说错了,有事你说,哭哭啼啼的不好看……”
壮汉落泪,这得多大委屈,她又有点自责。
“扔下你和玄二那么多年,是我不对。我当时不过十三,也需要调节。”
玄一哼了一把鼻涕,往墙角一甩,拿手在衣角蹭了蹭,末了想起对面是娇娇小姐,连忙解释道:“小姐别误会,属下平时不这样。”
似乎觉得解释的不够清楚,又补充道:“小姐的背影酷似将军,属下一时难过,想起过往,失态了。”
殷永蔚听得难受,“你们金戈铁马多年,现在却在锦绣京城里缩着。竟也学会说‘失态’的士大夫口气,到底是委屈了。”
“属下不委屈!”
玄一擦干眼泪,“殷家军生是殷家人,死是殷家魂,能护着小姐,我们才对得起将军知遇之恩。”
殷永蔚拍拍他肩膀,“嗯,走吧。”
“是。”
两人沉默着走到城门口,不意外看见重兵把守的兵士。
“下一个。”
城门吏粗暴的推走行人,对着殷二人招招手。
殷永蔚跟在玄一身后,看他递上手实,城门吏打开低语:“护国公府。”
下一刻想到什么,提起腰间松松垮垮的佩刀,三步并两步的跑到城防营将士面前,挂上三层褶子的笑。
“大人,是护国公府的人。”
端正肃穆的城防营队长,斜看一眼手实,隔着人群远远与殷二人对视。
铠甲在行进间发出咖啦咖啦的摩擦声,“护国公府的人,出城做什么?”
玄一木着脸,道:“国公爷冥诞在即,出城祭拜。”
理由充分,谁敢阻拦。玄一高大的身形站在队长面前,无形中带来压迫。
城防营队长想不出拒绝的话,刚要挥手放行,发现玄一身后娇小的人。
“他是谁?”
“殷家军玄字队,行二。”
不待玄一开口,殷永蔚自报家门。
“殷家军将士各个魁梧,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弱小的兵士。说,是谁!”
“谢过大人褒奖,城防营不愧各个精锐。”殷永蔚粗着嗓子说,“属下幼年逢灾,亏了身子,等进了殷家军,怎么补也没补起来。”
“多亏将军,安排我做了斥候。不然我这身量,真是拖了同袍们的后腿,哈哈。”
她粗笑两声挠挠头,活似军中做派。
一番说辞,算是合理。
“走,六街鼓响前,务必回城。”
“是,多谢大人。”
二人抬脚便要出城。
“慢着!”
脚步未出,停在半空。
“替我上一柱香,将军英魂永在。”
悬在半空的脚落下,回身拱手,多了几分真情。“定不负所托。”
殷永蔚利落上马,朝城外急驰,眉间染上几丝感慨。
父亲、兄长,十年过去,还有人记着你们。
“让开让开!”
感慨的心情还没散,粗暴的驱赶声在身后响起。
殷二人拉扯缰绳到路旁,不期然看见敬王府的马车急驰而来。
”小姐。“
玄一悄然上前,挡住她的身形。
殷永蔚从侧面看了几眼,调转马头继续前行,“没事,不是找我们的。”
车帘掀起,何如莲的面容隐约可见。
这趟,敬王怕是陪心上人散心来了吧。
毕竟心腹逃走,替身没影,准王妃恐怕辗转反侧。
***
白云观矗立林荫山山腰处,云雾缭绕处,仙家飞升地。
殷永蔚感受着山间仙灵气,吐尽胸间闷气。
“焕郎,我没事。”
“乖,披好斗篷,要是再染了风寒,下回本殿就不带你出门。”
“好,焕郎说的,我都听。”
殷永蔚深感时运不济,浊气是吐不干净了。
她伸手拦住前进的玄一,示意到旁边观望。
“小姐,那个女人是?”
玄一自然识得敬王。
“何如莲,四品官家的庶女,李焕的心尖人。”
“就是她要夺了小姐的身份,当敬王妃!”
玄一砂锅般的拳头捏的嘎嘣响,独眼中闪着骇人的光芒。
视线太强,敬王有所察觉,往这边看来。
殷永蔚有心拉玄一避开,已经来不及。
“本殿下可在哪里见过这位壮士?”
敬王不解,一高一矮两个兵士,高个的恨不能吃了他,挨个的却回避他的视线。
“敬王殿下,满城都说我家小姐受惊卧床,您却带着红颜知己出城玩耍,莫不是没把护国公府放在眼里!”
殷永蔚任他去说。
相识六年,成亲三年,连洞房夜夫君都到小妾房里。
见面寥寥,她又涂成黑炭模样,丝毫不担心敬王会认出她来。
不过,玄一的话,倒给了她的灵感。
正妻卧床,夫君携美人郊游。
可以拿到皇后面前说项,但还不够,不够成为和离的理由。
还需要更多的砝码。
殷永蔚想着,把目光移到何如莲的身上。
一个想要李代桃僵当王妃的女人,总该有点野心……